晚上九點是寂蓮最熱鬧的時候。六點端著盤子跑來跑去的送飲料, 非非彎著腰在吧台後麵碎冰。一個影子投到碎冰機上,有人淡淡地說:“一杯夏日海灘。”


    非非一聽這聲音就知道是誰, 抬起頭來一笑:“怎麽,今天不喝茶了?”夏日海灘是含烈酒的飲品, 這個人來過寂蓮四次,從來沒有點過高酒精的東西,今天這是怎麽了?


    男人笑笑,在吧台前的高腳椅上坐下來,隨手扒了扒頭發:“夏日海灘。”這是連話也懶得說了。


    非非撅撅嘴,熟練地調好一杯端上去:“心情不好?”


    男人端起來一飲而盡,非非睜大眼睛:“你暴殄天物!”夏日海灘是他精心設計的飲品, 雖然用的酒都不怎麽名貴, 但調起來還是要花點時間的,這麽一口就灌下去,真是牛嚼牡丹。


    男人又笑一下:“別那麽小氣,再來一杯。”


    非非轉轉眼珠, 彎下腰去抽出一瓶威士忌:“要不要嚐嚐這個味道的夏日海灘?”他在夏日海灘裏用的主要是琅琊台, 威士忌的酒精度數就更高,味道也更刺激些。


    男人用手抹了抹臉:“隨便,你上就是了。”


    非非轉過身去調酒,臉上露出狡猾的笑容。這算是天賜良機吧?不抓住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我說,這麽多天了,我還不知道你貴姓大名呢?”


    酒吧的燈光一般都不明亮,要的就是這種曖昧的氣氛。非非把身體從吧台上傾過去, 眼波斜斜的去看男人的眼睛,豐潤的嘴唇微微翹起一點。男人的目光在他嘴唇上停留了一會,然後嗤地笑了一聲,用手支住頭:“名字不過是個代號罷了。”


    非非把嘴唇撅得高一點:“你討厭!”


    男人低頭笑起來:“你又不是女人。”


    非非臉唰地沉了下來,掉頭去碎冰,那冰錐在冰塊上哢哢地響,男人聽了一會問:“你是鑿冰,還是想鑿我?”


    非非轉頭對他一呲牙:“鑿你!”


    男人嗬嗬笑起來,把手臂伸過去:“鑿吧。”


    非非低頭看看這條手臂,短袖襯衫下露出來的肌肉線條清晰,皮膚是健康的金棕色,但是上麵有一條長長的傷疤,兩邊的針腳像蜈蚣一樣歪歪扭扭地爬著,還有幾處已經淡得看不太出來的,很破壞這條手臂的健美。非非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一下:“怎麽傷的?”


    男人不在意地端起酒杯:“刀砍的。”


    非非抿著嘴角又摸了兩下。雖然有傷疤,但緊致又有彈性的皮膚還是很吸引人的,天熱,帶了點潮濕的汗意,手貼上去似乎有種吸力。男人一手端著酒杯出神,由著他摸,眼睛似乎透過麵前的酒櫃看到很遠的地方。非非瞅著他的側麵。男人坐在吧椅上一向是懶洋洋的好像沒骨頭,能靠著就不肯自己坐著,可是現在他坐得筆直,腰背在襯衣下麵形成一條線,像是拔出了鞘的匕首。非非忽然就認定了他是想起了另外一個人,一個能讓他坐成一條直線的人……


    “再來一杯嗎?嚐嚐加伏特加的?”這可是好機會啊好機會,趁虛而入是什麽意思?非非用不著去查字典。


    男人果然點了點頭:“好。”


    十一點鍾,寂蓮打烊。其實一般的酒吧這個時候都還營業,但因為六點還在上技校隻是出來打工,所以空華規定十一點鍾必須關門打烊。好在來寂蓮的一般都是熟客,到了時間也就自覺地離開了。


    非非把酒收起酒櫃,輕輕搖了搖伏在吧台上的男人:“我說,打烊了。”


    男人勉強抬起頭來:“打烊了?”


    “對啊。”非非把酒杯歸整起來,“我們十一點就下班了。”


    男人扶著頭,從口袋裏拿出錢包,抽了幾張放在吧台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非非靠著酒櫃站著看他:“去哪裏?”


    男人回過頭來。酒吧裏大部分燈已經滅了,隻剩下吧台上方的幾盞小燈。非非一半臉隱在暗影裏,隻有一半臉露在燈光下,耳朵上一排七彩的耳釘閃著光,襯得耳根處的一片肌膚潤澤光潔。


    非非眼睛微微地眯起來,幾乎能感覺到投在臉上的目光滾燙灼人。男人又坐了下來,臉上又露出那種懶洋洋的笑容:“你住在哪裏?”


    非非歪歪頭:“不遠。”


    “地方大嗎?”


    非非嘻嘻一笑:“不算大,不過——床不小。”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會,忽然一撐吧台,直接翻到了非非身邊,湊到他耳朵邊上吹了口氣:“請我去坐坐吧?”


    非非在寂蓮不遠的地方租了間房,房子確實不大,但整理得還挺幹淨,作為一個單身宿舍來說已經很難得了。不過男人一進門就皺起眉搖搖頭:“亂!”


    非非不大服氣地看看四周:“這還算亂?”六點跟同學合租的宿舍比這亂多了,還有臭襪子到處亂扔呢。


    男人輕聲笑笑,直接倒在了床上:“嗯,這床還真是不小。”


    非非撇了撇嘴。他這二十個平方的小屋子裏,也就這張床是奢侈品了,花了他好幾個月工資呢。


    “我說,去洗個澡,一股酒味。”


    男人瞄了一眼小衛生間的門,躺著沒動:“酒不是你讓我喝的麽……”


    非非轉轉眼珠子,笑吟吟地轉過身來:“不洗就不洗,可是你要是敢吐在我床上……”


    男人仰躺著,一隻手枕在頭下:“放心,這點酒,吐不了。”


    非非笑眯眯地坐到他身邊,一隻手伸過去解他的扣子。男人躺著沒動,由著他擺弄。襯衣敞開,棕色的胸膛袒露出來,帶著微微的汗意,在燈光下有潤澤的光。非非著迷地伸手撫摸,手掌下的肌肉結實堅硬,心口處在輕輕起伏。非非一隻手往下去解他的腰帶,另一隻手悄悄去床頭櫃裏摸東西。


    墊著皮毛的手銬剛剛摸到手裏,男人突然抓住了他的手,非非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自己已經被摔在床上,哢嚓一聲,左手腕已經被手銬扣住了。


    “我靠!”非非脫口就是一句,右腿直接就踢了出去。不過他發力到一半,膝彎被人一切,半條腿都沒了勁,右手腕上又是哢嚓一響,手銬全部利用完畢。男人用一條腿壓住他下半身,笑眯眯地用兩根手指在他臉頰上掐了一下:“反應挺快嘛,練過的?”


    非非動動手腕,沒幾厘米活動範圍。手銬是先繞過了床頭柱才銬在另一隻手上的:“tmd,你根本沒喝醉,扮豬吃老虎啊!”


    男人捏捏他的耳垂:“錯了,我本來就是老虎,倒是你——披著羊皮的小狼,想幹什麽?”


    非非覺得下半身被他壓得死死的,想動動都沒辦法,人在屋簷下,隻好咽口氣:“我也沒想幹什麽。419嘛,大家你情我願,你不幹就算了,凶什麽。”


    男人把頭埋在他脖子裏,嘿嘿笑了起來,呼吸撲在皮膚上熱乎乎的,衝得非非打了個哆嗦。男人一隻手插到他兩腿間摸了摸:“419,嗯,419不錯,不過,吃你虧的人不少了吧?看不出來,細皮嫩肉的,居然還練過。你對付誰啊?”


    非非被他摸得一陣心浮氣躁。男人的胸膛就壓在他身上,體溫透過薄薄的t恤緊緊貼著他,四周全是混和著酒香的氣息,在夏夜裏有種格外的刺激。男人的手利索地扯開他的皮帶,直接往內褲裏伸了進去,非非一驚:“你幹什麽!”


    男人一隻手用力把他翻過去,就這麽一翻身的工夫,褲子已經被扯到腳底下了。非非大驚之下奮力一腳踢過去,卻被男人輕輕鬆鬆接住了,反而順勢把身體擠到了他兩腿中間,一根手指勾起他內褲的邊,人壓上來輕輕啃他的脖子:“這麽著急?”


    非非趴在床上,知道今天是栽了,內褲一扒下來,身後就是一陣微涼。他咬著牙罵了一句,把眼一閉:“你他媽要幹就快幹,磨蹭什麽!幹完了快滾!”


    男人噗哧笑出聲來,慢悠悠地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急什麽,我要是說幹就幹,你受得了?”


    非非自從進了這個圈子一直就是1號,從來沒當過0號,這時候心裏不是不害怕,但還是死鴨子嘴硬:“你他媽哪那麽多廢話,快點!”他還沒說完,男人的手已經摸到他後麵了,非非打個哆嗦,下麵的豪言壯語全噎在嗓子眼裏,咬緊牙關閉著眼把頭埋進了枕頭裏。男人嘖了一聲,指甲在他脊背上劃了一溜:“緊張什麽?這麽緊,我怎麽進得去?”


    非非猛地一顫。他也知道越是緊張自己受的傷就越嚴重,可是怎麽也放鬆不下來。心裏又是害怕又是憋屈,眼淚不知不覺地就湧了出來。忽然聽見男人笑了一聲,身上的壓力突然沒了,床一震動,男人已經躺到他身邊,隨手把被子拉過來蓋在他身上:“行啦行啦,不是挺硬氣麽,哭什麽?”


    非非有幾分詫異地扭頭看他:“你——”


    男人把被子蓋住兩個人:“睡覺。”


    非非簡直匪夷所思:“我這樣怎麽睡?”


    男人閉著眼睛笑了一聲:“解開了我怕你半夜拿刀子捅我。湊和著睡吧,就衝你小子這壞心,銬你一晚上不算多。”


    非非氣得直咬牙:“你知道了還跟著我來?”


    男人仍舊閉著眼睛,臉上的笑意卻漸漸褪了下去:“沒什麽,有個人陪著睡不是挺好?”


    非非真有心咬他一口,可惜活動範圍甚小,隻好踢他一腳:“我這樣沒法睡!”


    男人一翻身,雙腿夾住他的腿,把他往懷裏一摟:“就這樣睡!”


    非非悻悻,但也沒別的辦法。他以為自己肯定是睡不著的,誰知道在心裏罵著罵著,居然也迷迷糊糊睡過去了。似乎覺得隻是閉了閉眼,就聽見嘩嘩的水聲,睜眼一看,天居然已經亮了,自己渾身上下沒一處不酸疼的,尤其兩條手臂,保持了一夜舉手投降的姿勢,已經快麻了。他眨眨沉重的眼皮,看見男人神清氣爽地從衛生間裏出來:“醒了?”


    非非勉強動一下手臂:“解開!”


    “哦。”男人走到床邊坐下來。非非恨恨地說:“鑰匙在——”話還沒說完,喀地一聲輕響,手銬開了。男人手裏捏著一根不知從哪裏弄來的鋼絲,微微一笑:“用不著鑰匙。”


    非非愣愣地看著他。男人在他臉上拍了拍:“你的床挺舒服,謝啦。”


    “喂!”非非勉強把半個身體撐起來,對著已經走到門口的男人喊了一句,“把名字留下!我栽也得栽個明白。”


    男人的手在門把手上停了停,片刻之後淡淡一笑:“名字不過是個代號……你可以叫我——牌九。”


    他聲音不大,說得又快,非非還處於半混沌狀態,直到門嗒地一聲關上,才茫然重複:“啤酒?青啤還是嶗啤啊你?”


    鍾樂岑提著藥箱從泛海小區出來。這裏頭幾乎家家都養狗,還都是名貴品種,自打有個客戶從台東搬過來,給他介紹了不少生意。今天是來給一家的泰迪做檢查,剛生了小狗,說是要補充營養,但剛養了小狗的母狗不願意讓人靠近,費了不少勁才弄完。看看時間,樂洋的火車快要到了。


    想起這個弟弟,鍾樂岑又是好笑又是頭疼。他已經在附近旅館給樂洋訂了個房間,可是那小子一聽要住到旅館去,又是磨又是鬧,非讓他把房間退了不可。沈固前天又出差了,鍾樂岑磨不過他,隻好把房間退了,還不知沈固回來怎麽樣呢。


    這麽想想就想到歪道上去了,鍾樂岑覺得自己臉上詭異地發熱,趕緊打消心思把沈固塞到腦袋後邊去——去火車站接人要緊。不過他才邁開步,就在小路拐角處一頭撞在人身上。說撞上也不恰當,他才沾上人家的身,對方已經迅速閃開,還伸手扶了他一下:“不好意思。”


    這下輪到鍾樂岑不好意思了:“不,我沒注意,對不起。”


    對方微微笑了笑,讓開路示意鍾樂岑先走。鍾樂岑歉意地對他點點頭,兩人擦肩而過。那人穿著寬鬆的襯衫,下擺在風裏微微飄起來,鍾樂岑忽然瞥見一個東西,很熟悉的式樣,他在沈固那裏看見過——雙刃匕首的鞘。


    鍾樂岑腳下不由自主地一停,眼光跟著那人。他這裏腳步一停,那人立刻回頭看了他一眼,鍾樂岑覺得那目光十分尖銳,說不出什麽地方跟沈固真的很像。他趕緊扭回頭來,卻覺得那目光一直刺著後背很不舒服。直到要走出小區了,他才又回頭看了一眼,但那人已經不見了。


    鍾樂岑心裏想著那匕首,坐車到了火車站。動車已經到了,鍾樂洋提著琴盒站在出站口,一看見他就撲上去:“哥你怎麽才來,是不是那個土匪不讓你來接我啊?”


    鍾樂岑無奈地去接他的行李:“沈固出差了。”


    鍾樂洋大喜:“好啊好啊,那我可以跟你住了唄。”


    鍾樂岑搖搖頭:“隨便你,真沒辦法。”


    鍾樂洋奸笑著搭住他肩膀:“哥,你跟那個土匪過得不錯吧?沒我礙眼,二人世界很甜蜜吧?”


    鍾樂岑的臉一下子紅起來:“你從哪學來的胡說八道?”


    “這怎麽是胡說八道呢?那你們過得不好?行,等我去質問那個土匪。”


    “行了行了——”鍾樂岑趕緊拉住他,“我服了你了行不?我們很好。”


    鍾樂洋這才滿意,嬉皮笑臉地摟著他:“哥,這次導師放我一個半月的假,把暑假補上,你陪我玩唄。”


    鍾樂岑笑著搖頭:“算了吧,你不是輪滑就是什麽小輪車,我陪不起。”


    兄弟兩個嘻嘻哈哈坐車回家。鍾樂岑掏出鑰匙開門:“把東西放下先洗把臉。”


    鍾樂洋把琴盒放下,大大伸個懶腰:“藹—土匪不在,真自由啊!”


    臥室門幾乎是應聲而開,沈固站在門裏:“說誰呢?”


    鍾樂洋嗷一聲跳到鍾樂岑身後:“你怎麽在啊?不是出差了嗎?”


    沈固沒回答,眼睛掃一下鍾樂岑,後者趕緊把弟弟塞進衛生間,自己湊上來:“什麽時候回來的?又曬黑了。吃過飯沒有?”


    沈固把他的腰一摟拖進臥室,隨手關門:“誰是土匪?”


    鍾樂岑吊著他的脖子討好地笑:“樂洋胡說的。”


    沈固看他一會,突然低下頭在他臉上用力蹭:“誰是土匪誰是土匪?”他兩天沒刮胡子了,說是土匪也差不多,紮得鍾樂岑到處亂躲:“你砂紙啊!”


    沈固鬧夠了,坐下來把他抱到腿上:“你把旅館的房間退了?”


    鍾樂岑陪著笑,腦子飛快地轉動,猛然想到一件事:“我今天在泛海小區看見一個人,身上帶著跟你一樣的匕首。”


    沈固眉頭一皺:“匕首到處都能買到。”


    鍾樂岑抓住這根救命稻草不放:“式樣應該是一樣的,鞘也是一模一樣的。”


    沈固略一沉吟:“那人長什麽樣?”


    “一米八左右吧……長相倒說不出什麽特別的,不過目光很銳利,總覺得什麽地方有點像你……”


    沈固眉頭一跳:“真是那小子到濱海來了?”


    鍾樂岑好奇:“誰?”


    沈固沉吟了一下:“牌九。不過,那小子到濱海來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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