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姑姑去了鎮東侯府幫忙操持壽宴事宜,柳姑姑一個人要照管偌大的鏡園,哪怕還有莊媽媽從旁襄助,不免也是成日裏忙得腳不沾地,很少有時間陪侍在陳瀾身邊。於是,陳瀾便對江氏說了,把自己當初嫁出去的幾個丫頭輪換著叫進來,不是陪著說話打絡子,就是裁剪衣裳做些小孩的鞋子,日子一天天過得倒也愜意,就連孩子的小名也起了好一堆放著。


    這一日,她照例在房裏和紅纓坐著說笑些江南舊事,外頭簾子一掀,芸兒就敏捷地閃了進來,人還沒站穩就笑嘻嘻地說:“夫人,陽寧侯府派人來送了帖子,說是五少爺月底放大定,請老爺觀禮。”


    “這又不是什麽大事,值得你特意來這麽一趟?”紅纓雖說嫁了人,卻還是從前那爽利明快的性格,當即嗤笑道,“夫人最是講情分的人,看在侯府五少爺的份上,總不至於連這也攔著,但使老爺有假,總是一定會去的。”


    “可要緊的是那個送帖子來的人。”芸兒卻不理會紅纓的揶揄,笑著在陳瀾左邊站定了,“夫人,您知道那個送帖子來的人是誰?就是傳說中侯府未來的乘龍快婿,三老爺頗為倚重的那位安先生。我陪著柳姑姑見了一麵,人生得麵如冠玉,一派儒雅風範,光是看賣相,整個京城的勳貴文官子弟,也少有幾個能相提並論的。”


    “真的長這麽好,我才不信!”紅纓是急性子,當即撂下手中那千層底的鞋,霍然站了起來,“咱們家老爺暫且不說,他能比得上羅世子,還有咱們四少爺?”


    “我說你怎麽都把這些頂出色的拿出來比。六小姐是庶女,能夠嫁給這樣的人,已經是燒高香了,想想四小姐那樣的人品,卻給那個姓蘇的一頭豬給拱了……”


    “芸兒!”


    聽到芸兒越說越不像樣,陳瀾頓時沉下臉,一口喝了回去。見芸兒訕訕地閉嘴,隨即屈了屈膝請罪,她這才若有所思地問道:“那個安仁是送了帖子人就回去了,還是如何?”


    “回稟夫人,人送了帖子,原本還說是要求見老太太,被莊媽媽給擋了,隻說是老太太身體不適,所以他也不強求,就這麽告辭走了,說是日後有機會再來拜訪,倒是沒提要求見夫人……不過也是,就算日後他和老爺成了連襟,諒他也不敢拿著這一層關係上咱們府裏聒噪。”說到這裏,芸兒突然頓了一頓,遲疑了老半晌才說,“說起這個我倒想起一件事,這位安先生,乍一看去,竟是和咱們老爺有兩三分相似,就是常常笑,不像老爺板著臉的時候多。”


    陳瀾往常就放縱著芸兒,此時聽她這評頭論足,也就沒太往心裏去,哂然一笑也就略過這一茬不提。一晃就到了傍晚,她正打算傳晚飯的時候,外間卻突然報說陳灩來了。她第一反應就是看了看時辰,心裏不免生出了幾分不好的預感。果然,當陳灩出現在她麵前時,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陳灩一把掀開了帷帽之後,便搶上前來一下子撲倒在了陳瀾的膝蓋上,隨即那眼淚便奪眶而出。盡管姊妹倆從前算不上多親近,可是嫁人之後,反倒是漸漸能說得上話。此時此刻,陳瀾瞧見她剛剛那臉上尚未褪下去的巴掌印和磕破的眉角,忍不住又驚又怒地問道:“四妹妹,這是怎麽回事?”


    哭夠了,陳灩接過一旁芸兒擰來的帕子擦了擦臉,隨即抬起頭說:“這些都是皮肉傷,沒什麽要緊的。到了這步田地,我也早就不在乎這些了。三姐姐,我今天來,是為了別的事。我家那位打了無數日子的如意算盤,到如今竹籃打水一場空。就連我都沒想到,明明已經是放出了風聲,看似是鐵板釘釘的事情,竟然又有了變數。也不知道是誰揭了我家那小姑子一直待字閨中就是為了家裏待價而沽許攀高門,鬧到了禮部那兒,如今兼著禮部尚書的首輔宋閣老叫了他過去,數落了他好些有的沒的,據說是這晉王夫人的事,多半是不成了。”


    “竟有這種事?”


    陳瀾盡管不喜歡蘇婉兒,但對於她的婚嫁也並不在意——晉王妃已去,晉王那個人的性格與其說是朝三暮四,不如說是物盡其能人盡其用,最是功利不過的人,因而他樂意娶誰納誰,她不過冷眼旁觀而已。然而,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終究是有些不對勁,想到這裏,她微微眯起了眼睛,隨即看著陳灩說道:“他是遷怒於你?”


    “如果隻是撒氣,我怎麽也不會在這種時候跑出來。”陳灩淒然一笑,隨即站起身理了理衣裙,輕蔑地說道,“他是覺得,若不是因為結了咱們府上這樣的姻親,害得蘇家那書香門第的門頭受損,也不至於讓妹子連個夫人的名分都撈不到。他還借著撒酒瘋,衝著我說什麽當年的婚約本就是許嫁侯府嫡女,他娶了我是倒了八輩子黴,若非如此,他有貴妻相助,青雲直上指日可待。”


    陳灩雖沒有明指是誰,但陳瀾心裏早已經明鏡似的。她一直就瞧不起蘇儀那個迂腐的書生,可卻沒想到這人竟然還存著這樣的想法,此時那股感覺與其說是厭惡,還不如說是惡心。然而,她還能忍住,一旁的芸兒卻立時炸了。


    “他好大的口氣,難道他以為婚事就是他上下嘴皮子一動就能定下的?”


    “芸兒出去!”


    陳瀾幾乎想都不想就沉聲吩咐道。見芸兒撅著嘴不情不願地退出了門,她才看著陳灩說道:“以蘇儀的性子,既然不管不顧連那種話都說出來了,應當接下來還有下文吧?”


    “是。”陳灩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一字一句地說,“他還對我說,別以為你三姐封了海寧縣主,夫婿又是飛黃騰達,就能誰都不放在眼裏!他如今在順天府是爹不疼娘不愛,但隻要他還是推官,陽寧侯府那樁案子他就不會輕易撒手,更何況,武陵伯府已經過問了,他有的是法子讓那樁案子鬧到禦前。人證你們陽寧侯府想滅口容易得很,但物證卻不是你們想毀就毀的。要是你三姐想息事寧人,就來求我!”


    連珠炮似的說完這一連串話,陳灩不禁精疲力竭,順勢就在陳瀾麵前的小杌子上坐了,用雙手使勁搓了搓麵孔,這才頹然說道:“三姐姐,該帶的話我已經都帶到了。接下來要怎麽做,全都在你。我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麽,也不知道該不該回去……”


    久久沒等到陳瀾的回音,她不禁抬頭一瞧,卻發現陳瀾麵色紋絲不動,隻是斜倚在暖榻的靠墊上,那目光中隱隱流露出讓她有些心悸的東西。好一陣子,她才試探著又叫了一聲,結果,一隻手就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回去吧,替我捎帶一句話給他。”陳灩立時坐直了身子,可是,聽到耳中的下一句話卻讓她一下子呆若木雞,“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要是覺得有十足的把握,那不妨想怎樣就怎樣,隻要到頭來震動天顏之後的結果,他能夠承擔得起!”


    “三姐……”


    陳灩今天前來,雖是被蘇儀逼得狠了,可那番話究竟讓她生出了幾分不足為外人道的心思——自從陳瀾一步步在侯府站穩了腳跟,先是老太太偏愛,繼而是安國長公主,緊跟著又是皇帝,無論是婚事其他,都走得異常順利,而她和陳冰這兩個昔日還算得意的,一個攤上了落魄世家懦弱無能的公子哥,一個則是嫁到了那種裝腔作勢的寒門。她真的很想看一看陳瀾驚慌失措是什麽模樣,真的想看一看她六神無主是什麽光景。


    然而,她沒有看到想看到的。那個坐在暖榻上的三姐,就仿佛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似的,嘴裏吐出的是那斬釘截鐵似的字句。


    於是,她使勁鎮定了一下心神,老半晌才哀聲說道:“三姐,他雖是迂腐不成器,可人卻向來衝動,要真是捏著什麽不得了的東西,萬一……”


    “沒有什麽萬一。”陳瀾打斷了陳灩的話,隨即微微笑道,“我讓柳姑姑送你回去。看你今天的樣子,想來平時他對你也好不到哪去,所以你記著我一句話,對這種色厲內荏的男人,你就是要狠過他頭去,才能不受氣!你父母是指望不上,但老太太前時說過的話你應該還記得。他蘇家有什麽了不起的?把他在家對你的那些行徑宣揚出去,我敢擔保,他這輩子就休想再騰挪一步!他不是要前程嗎,你拿出和他拚個魚死網破的決心來,他若是還敢露出這幅樣子,我就把陳字倒過來寫!”


    陳灩素來隻見陳瀾從從容容,可今日這般疾言厲色說出的又是這樣殺氣騰騰的話,她不禁隻覺得一陣陣心悸。對付丈夫用這樣魚死網破的法子,她從來都沒有想到過——而陳瀾能夠這麽說,無疑表明若是蘇儀敢用那種法子脅迫,她極可能有更激烈的回敬。況且,陳瀾之前的從容不迫,根本不像是裝出來的。


    於是,當陳瀾喚了柳姑姑進來,又當著她的麵吩咐了差不多的一番話之後,陳灩就更是確信了剛剛的猜測,心裏頓時越發後悔,告辭的時候連怎麽說話都忘了。而等到陳灩一走,陳瀾立時吩咐人去把紅纓和長鏑叫來,對著兩人沉聲吩咐道:“讓小丁和小武跟去蘇家,給我盯著那邊的動靜!”(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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