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過正事,朱氏畢竟也惦記著徐夫人的身體,最後跟著陳瀾又去瞧了一次,待一回屋裏卻忍不住低聲說道:“以你三叔的個性,無論婚姻也好,子女也罷,隻要能利用的,無不是人盡其用,斷然不會因為你三嬸是他的妻室,就在如今這病重之際隨隨便便答應日後不再娶。要知道,他屋裏頭那位盼望那個正室的誥命,也不知道盼望多少年了!”


    陳瀾瞥見鄭媽媽和幾個丫頭已經避出了門,這才苦笑道:“老太太怎生忘了,這封贈誥命素來的規矩是一嫡一繼,元配和續弦封誥平齊,若是三嬸真有萬一,三叔再娶,也是不能給那位誥命的,如此一來,但使有些家世背景的人家,總不至於虧待了自己的女兒。至於羅姨娘,從前封了淑人,也就斷了扶正的指望。再說若沒有誥命,那隻在府裏頭管用的侯夫人又有什麽用?”


    “沒錯,我竟是忘了這一茬!”朱氏這才恍然大悟,嘿然冷笑了一聲,“我還以為他怎麽突然改了性子,卻原來依舊是算計好的!如此一來,他在外頭還能得個重情重義的好名聲,而沒有再娶,也就沒了人壓在那個女人頭上,順帶還能討好了羅家。至於家務事,老二媳婦到時候就算再動心思,可那個女人有三品誥命淑人在身,也就算半個主母了,到時候她也未必爭得過她!”


    “不止這個……到了那時候,五妹妹的婚事恐怕也得拖下去……”


    陳瀾的聲音異常低啞,見朱氏亦是麵露沉思,這一刻,她對那對廣寧伯夫婦充滿了鄙薄不齒,而對三叔陳瑛則是存了更深的戒備。盡管侯府和襄陽伯已經通了婚書,按理是鐵板釘釘,但隻看如今這架勢,安知兩年後京師還是如此光景?如今之計,隻有希望徐夫人能撐過去,為了她自己和兒子陳汀,努力地撐下去!


    盡管徐夫人仍舊時昏時醒,陳瀾心中不安,可她如今已經是楊家媳婦,也不能隻顧著娘家丟下婆家。於是,午時不到,她就告辭了出來。車行在路上,一夜沒睡好的她自是異常疲憊,不知不覺就倚著靠墊睡了過去。一旁跟車出來的雲姑姑和這會兒跟她回來的長鏑對視一眼,默契地都沒有出聲。等一行車馬從鏡園的角門進去,在二門口停下,迎上前來的婆子不等車門打開車簾卷起,就急急忙忙地說了話。


    “夫人,夏公公奉旨來咱們府裏賞賜冬至日的赤豆粥,這才剛到。”


    車裏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的陳瀾聞言一驚,掐指算一算,方才發現今日恰恰正是冬至,早上出門的時候竟連預備好送給江氏的一雙鞋襪也忘了。輕輕拍了拍腦袋,眼見雲姑姑和長鏑先下了車去,她也就往前挪了挪踩著車蹬子下車,問明了夏太監如今正在正堂,她自是直奔了那兒。一進門,她就看見了江氏和夏太監分賓主而坐,俱是滿臉笑容。


    見著她來,夏太監自是也站起身笑容可掬地行禮。陳瀾還了禮,又上前見過江氏,沒寒暄兩句,夏太監就說起了早朝上楊進周的密奏。江氏還是剛剛得知此事,聞言不免麵露憂色。而夏太監立時知情識趣地笑道:“也不全是楊大人一個人奏的,宣大總督鐵麵劉也一樣上了本,所以兩相印證,皇上自然是立時拿下了人。這畢竟是鐵板釘釘的證據,無論是淑媛娘娘還是淮王殿下,都不好說什麽。況且……”


    他拖長了聲音,這才皮笑肉不笑地說:“咱家出來的時候,汝寧伯……咳,如今該說是楊府才對。他們往上頭遞了奏疏,中間夾了淮王給軍器監主事李政作保的一張字據,還有一張則是那家被查抄當鋪送給李政的幹股。總而言之,這會兒淑媛娘娘和淮王殿下自顧不暇,也沒工夫理會別的,太夫人和縣主就放心好了。”


    江氏深知這些消息來之不易,自是道謝不迭。因夏太監急著還要去別的要緊人家頒賜,她也不好多留,遂在例行的打賞之外,又額外添了幾樣看似不值錢的小玩意做添頭。而陳瀾親自送夏太監出去,走在路上時少不得低聲問起之前所托之事可有添麻煩,夏太監卻漫不經心地搖了搖頭。


    “一點小事而已,咱家還不至於連這點能量都沒有。隻是……”夏太監猶疑片刻微微一頓,原本就低沉的聲音又壓低了三分,“瓊芳閣的人命官司,李淑媛娘娘命人仔仔細細打聽了,瞧著應當是和淮王殿下脫不開關係。現如今是最好的機會,牆倒眾人推,咱家尋思著再狠狠地推上一把,縣主覺得如何?”


    “此事不妥。”


    幾乎是電光火石之間,陳瀾就按下了心頭有怨抱怨,有仇報仇的衝動,立刻搖了搖頭。見夏太監仿佛有些意外,她沉吟片刻就開口勸道:“我知道夏公公你忘不了當初那樁生死之間的公案,但要知道,那件事你並無證據,而如今瓊芳閣的人命官司也是一樣。除卻這個,淮王的母家出事,他就算簽押作保,也頂多是一個失察的罪過,多半申飭之外閉門思過。而你若是這一回不能一力把他徹底扳倒了,風聲又露出去了,宮中你還能立足麽?”


    她說著就側過頭去繼續穩穩地前行,發覺夏太監很快跟了上來,她知道響鼓不用重錘,就沒有再吭聲。果然,下一刻,夏太監就籲了一口氣:“咱家是操之過急了。若是在皇上麵前告狀,咱家還真不能保證就能夠瞞著所有人……也罷,這當口先坐觀其變再說!”


    勸服了夏太監把人送出了二門,陳瀾方才回了正堂,冬至節的一應賜物還擺在那兒。隻是一甕禦酒,一罐赤豆粥,並不是什麽值錢的金玉綢緞。而江氏又解釋道:“別看就這些,剛剛夏公公說,今年的賜物比往年少。閣臣和部堂們都是和咱們一樣的東西,隻多一樣果子。而勳貴中間,竟是大多數人什麽都沒得。這會兒正好快到了中午,咱們娘倆正好吃了這赤豆粥,至於禦酒,等到全哥回來再好好慶祝慶祝!”


    陳瀾笑著點了點頭,莊媽媽則連忙吩咐丫頭下去預備碗和調羹,等東西拿上來又親自盛了兩碗。見剩下的還有半罐子,陳瀾就笑說道:“剩下的不如就先放著,晚上留著當宵夜也好。話說回來,早上急急忙忙出門,我連冬至的節禮都忘了送上。”


    “你新婚頭一天送給我的那兩套衣裳鞋襪我還穿著,若再有新的,就得壓箱底了。”江氏說歸這麽說,接過莊媽媽送上的碗之後卻歎道,“這針線手藝我從前也是拿手的,如今眼力不好,越發不成了,若沒你這個心靈手巧的媳婦,我也就隻有指望莊家的給我做做。說來說去,全哥還是有福氣的人……咳,說來說去我都忘了,今天你去瞧你三嬸,她的情形如何?”


    一說到徐夫人,陳瀾隻覺得那香甜的赤豆粥也變得難以下咽。低聲說了林禦醫此前的診斷,她卻略過了徐夫人留給自己的那封信,以及對陳瑛的最後托付。果然,聽得徐夫人竟是極可能熬不過月底,江氏也是深深歎了一口氣。


    “這冬至大過節的,卻是突然這般重病,別人倒好,苦的是孩子……也罷,這幾****若有空,多多回去看看,也寬寬她的心。庫房裏隻要是有的藥材補品,你盡管帶上就是。”


    陳瀾一直知道江氏寬和心善,最好說話,盡管知道朱氏對徐夫人素來還好,家裏也不會缺這些,可婆婆的一片心意到底非同尋常,因而她連忙起身謝過。等到吃完了這一碗赤豆粥,她和江氏從正堂回屋,用過午飯後,婆媳倆便分頭歇了午覺。等午睡起來之後,江氏卻喚了她過去,二話不說地遞給了她一條圍裙,自己則是在莊媽媽服侍下三兩下係好了。


    “母親,這是……”


    “冬至吃餃子,這是各府素來都有的慣例,可也鮮少有主母親自下廚的。可咱們家當初在宣府時,家裏統共就用了幾個人,所以每到這天,便是我下廚給全哥和他爹包餃子,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我知道你大約是不會的,跟著我打個下手就行了。”


    陳瀾恍惚間想起了自己從前和弟弟相依為命的時候。那時候是除夕,從來不提過分要求的他對自己說想吃餃子,於是她立時去買了麵和豬肉白菜,一個人忙活了好幾個小時,這才做出了一頓很不像樣的餃子。然而就在這之後不久,她就失去了他。從那之後,她就再沒有碰過擀麵杖,再沒有剁過豬肉白菜餡……


    “阿瀾?”


    聽到這一聲,陳瀾終於驚覺了過來。見江氏詫異地看著她,她連忙笑著遮掩了過去:“我還真是不會。隻既是十幾年都如此,日後我總不能每回都靠您親力親為,您可得好好教教我。”


    一旁的莊媽媽原還擔心陳瀾心不甘情不願,此時聞言頓時露出了笑容。而江氏則更是為之大悅,眉眼間盡是喜色:“好好,你聰明剔透,要學這個還不容易?全哥是最愛吃我親手包的餃子,日後他也斷不了這口福!他如今不在,做好之後給你祖母三嬸和弟弟妹妹都捎去一些,也讓他們嚐嚐你的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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