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張閣老家的大小姐!


    此時此刻,陳衍大吃一驚,本能地扭過脖子去看羅旭,卻見這位師兄也是一副驚訝的樣子。雖然羅旭變臉極快,須臾就恢複了淡然不驚,可他畢竟與其熟得不能再熟了,有意拖著羅旭放慢了步子,又趁雲姑姑在前頭離得遠,輕聲嘀咕道:“羅師兄,我剛剛看得仔細,那位張小姐瞧著毫不扭捏,倒是落落大方的人。”


    不用陳衍說,羅旭就已經想到了自己在江米巷那家酒肆外頭見過兩回的那輛馬車。隻是今日隨從全都換了一個遍,他這才沒有想起來。但嚴格來說,這也是他第一次當麵見到自己的未婚妻子——之前那兩回,一次是隻見車不見人,另一次則是隔著一層帷帽——於是,加上如今這驚鴻一瞥似的相遇,他心目中的印象不可謂不深刻。但這會兒他就像沒聽見似的,沒去理會使勁在那嘀咕的陳衍。


    等到了低頭拜見楊太夫人江氏的時候,他方才按下了這些思量。江氏之前才見過張冰雲,這會兒又見到了羅旭,放在心裏兩邊一衡量,越發覺得這是一對金童玉女,臉上表情越發慈和。而羅旭落座之後先解釋今日休沐,又說冬至將近,今天是特意奉母親之命來送節禮,一旁的陳瀾頓時有些臉色古怪。


    現如今的規矩是冬至大如年,可真要說到過節,朝廷往往是到正日子才大宴群臣頒賞顯貴,而文武官員們也是到了這一天方才互相拜會,哪有提早五六天就先來送禮的?這個羅旭,分明是有了什麽要緊事要過來說,然後絞盡腦汁想了這個借口而已。


    江氏也是久經滄海的人了,哪聽不出這其中的弦外之音,當即笑著謝過,又吩咐幾個丫頭出去清點整理,把莊媽媽也派到了外頭。等她們這一走,羅旭才歉意地起身行禮,有些尷尬地說:“太夫人見諒,實在是一時倉促,隻尋出了這麽一個理由。今日我來,實則是為著汝寧伯府被查抄的當鋪。”


    見江氏皺眉,陳瀾則是若有所思,羅旭正打算再說,可下一刻就看見江氏擺擺手阻止了:“羅世子的好意我心領了。全哥和你交情既好,你說的話我自然信。但這些外頭的事情我素來不管,一來我在宣府時間長了,於京城的那些人情關係難以梳理明白,二來我一把年紀,也不願意費這個腦子。倒是我這媳婦是明白人,我給你們騰地方就是。”


    說著江氏就站了起來。陳瀾連忙上去扶她,卻覺察到手被人輕輕捏了一捏,自然明白婆婆的意思,於是就把人攙扶出了這東屋,旋即方才回返了來。見羅旭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微妙,她不禁心生奇怪,坐下之後就笑道:“羅世子為何這樣看著我?”


    “你有個好婆婆。”


    隻說了這麽一句,羅旭就按住了這話,幹咳了一聲說:“當鋪的事情汝寧伯府雖做得隱秘,卻並不是密不透風,所以我事先也知道內情。原是打算尋個機會告訴你或楊兄,卻沒想到這麽快就事發了。而且,誘其事發的皇宮裏的那樁竊盜官司,其中另有文章。”


    陳瀾聞言倒吸一口涼氣,眼神中立時流露出了毫不掩飾的質疑。須知夏太監在宮裏手眼通天,卻絲毫沒有此類的消息傳出來,羅旭怎會這般確定?


    “因為當年太祖爺最討厭閹割男子為奴,所以,此後宮中添人,戰後的戰俘最多。此次因夾帶而在宮門口被當場格殺的那個小宦官,正在我爹從雲南送去的三百閹奴之中。因為這一層關係,我有意仔細打聽了一下,果然出事之後,文淵閣中本應該由我整理的某些密奏,如今都轉了別人的手,想來是有人彈劾我爹。但是,在我看到的那些折子裏,上書言汝寧伯罪大,楊家理當連坐的人卻有好幾個。”


    陳瀾看了一眼陳衍,不覺壓低了聲音說:“之前小四曾經提過,羅世子打算對淮王出手?”


    一聽這話,羅旭一下子朝陳衍看了過去,見其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腦袋,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旋即才轉過頭來點點頭道:“不錯。之前禦史上書請為淮王另選名門女是我的第一步打算,可沒想到他竟是須臾便下了這一城。我之前是打算一個人想辦法的,隻帶挈著陳小弟見識見識,如今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到鏡園來一趟。我知道茲事體大,風險亦不小……”


    陳瀾瞥了一眼陳衍,見小家夥如同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她就打斷了羅旭的話:“在更大的危機麵前,如今的風險終究有限。羅世子既是實言相告,我也不妨實話實說。淮王此人心術不正,也謀算過我和叔全好幾次。所以,鏡園和羅世子想做的事,原本就是一致的。”


    羅旭見識過淮王在路上截下陳瀾的車馬,也聽說過這一位在皇帝麵前告自己的刁狀,所以潛意識中就覺得其人對陳瀾意圖不軌。此時陳瀾的話無疑是承認了這個,他聽了頓時心中大怒。冷靜下來之後,他就將自己從之前兩個月就開始查的事情和盤托出,末了才誠懇地說:“單單那風流陣仗,還不足夠。我知道你和夏公公有交情,所以,能不能在宮裏散布淮王因不滿皇後定下的汝寧伯四小姐的親事,而暗中搜羅汝寧伯罪名的流言?原本也不是不能走貴妃娘娘的路子,但她好容易定下心來,我不想再攪亂了她。”


    “這法子好!”


    見陳衍一下子眼睛大亮,又嚷嚷了這一聲,陳瀾立時一眼把興奮的小家夥給按得老實了。她仔仔細細一合計,不禁覺得羅旭此計可行,就點了點頭,但猶豫片刻,她便開口說道:“此事我會設法去知會夏公公。隻有一條,羅世子不覺得,如今淮王這一步步棋走得雖狠,卻也極其聰明,不像是從前那麽易衝動?而且撇開他不提,之前那一樁樁公案,可是至今仍不曾清楚分明。”


    “你是說……”羅旭一下子止住了口,隨即站起身來,“你也覺得背後另有人操縱?”


    一個“也”字,陳瀾一下子品出了滋味來。而陳衍則是瞧瞧姐姐瞧瞧師兄,到最後見陳瀾微微點頭,羅旭則是坐下身來不說話,他不禁糊塗了。然而,偏偏這兩位誰也沒有解釋的打算,他想要開口又怕招罵,隻得一個人坐在那裏幹著急。


    “我曾經和韓先生商議過這大半年來的事。我那時候說,從晉王府王妃和夫人假孕,再到東昌侯車駕路上遭人行刺,緊跟著吳王謀逆,再接著一個個人就這麽莫名其妙地死了,如今淮王又出頭挑事,總好像是有一隻別人看不見的手在操縱在謀劃,所圖決計不小!晉王優柔寡斷,吳王已死,淮王陰毒無謀,竟是隻剩下了荊王,指不定就是這位殿下在後頭作怪。那時候韓先生卻搖了搖頭,隻用了一句話就駁了我回來。”


    此話一出,不單單是陳瀾大是關切,就連陳衍也好奇了起來:“韓先生說了一句什麽話?”


    “先生說,假使你說的三位殿下或是有罪或是失寵,已成年的隻剩下荊王一個,不說群臣怎麽看,難道皇上不會疑心荊王?”說到這裏,羅旭頓了一頓,又苦笑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韓先生淡出朝堂多年,確實目光如炬!除卻前頭五位殿下,剩下的小皇子年紀最大的也隻有九歲,若真的出現那種情形,荊王必是眾矢之的,到時候,年長的皇子便都沒了。”


    盡管兩世為人,但陳瀾一直知道,自己對這個時代的見識並不充分,靠著自己從前積累的那些經驗知識,並不足以時時刻刻都做出正確的判斷。因而,羅旭的這番話可謂是撥雲見日,她思忖良久,一時不知道是否該將太祖初年的事情再次翻出來說道。畢竟,那隻是她私底下的猜測和判斷,哪怕是龍泉庵的那一遭,也沒有其他的實證。


    無論是雲姑姑柳姑姑亦或是長鏑紅纓,對於那座尼庵都提供不出什麽額外的消息,就連夏太監也是一樣。她倒是想對楊進周提一提,可新婚五天他就去了宣府,不知不覺就耽擱了。


    “不知道羅世子可聽說過楚國公?”


    “楚國公?”羅旭被陳瀾這突兀的問題問得一愣,老半晌才有些愕然地皺了皺眉,“我倒是聽說過那是太祖初年的第一功臣,隻卻因為事涉謀逆自盡,就連寧國長公主也受了牽累,至於其他的倒不甚了了,隻知道晉王府從前便是楚國公府。怎麽,他和如今的事相幹?”


    陳瀾突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她手裏的那些東西是不能見人的,而且就是被人看見,別人又怎麽看得懂?這些時日來,她已經明白了太祖林長輝和楚國公沐桓的經曆——一個是尚武的軍人,行軍布陣軍略高明,講究兄弟義氣,卻有一種帝王不該有的天真和粗疏;一個是理想主義者,天下之治不需明君隻需賢臣這一條,就能看出此人竟是在一個皇權時代希望推行君主立憲。也許單單兩個人能夠相安無事,但他們是一個大國的皇帝和權臣,注定了要留下悲劇。而沐桓的所謂衣缽散於天下,也是龍泉庵主的一麵之詞。


    “沒什麽,隻是閑來看過些國朝初年的書,滿心以為羅世子學貫五車,應當比我知道得多。”


    羅旭聞言眉頭一挑,卻也沒追問,之後未盤桓太久便起身告辭,又去向江氏辭別。陳瀾在他的堅持下隻把兩人送到了小院的穿堂門口,臨別時又微微一笑:“張小姐性子爽朗大方,而且既會釀酒,又會染色和藥,琴棋書畫也都拿得出手,倒是比我強多了。當初羅世子送了我們一對同心結,他日你那好日子時,我也必定好好送一份同心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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