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自個的屋子,陳瀾也進過家裏幾個姊妹的閨房寢室,盡管有樸素有奢侈,有愛書的也有愛畫的,但是此時此刻,看到眼前這明間裏頭既不曾懸掛匾額,也沒有什麽燙金對聯,當中就掛著一把大弓,兩側則是一懸刀,一掛劍,三樣東西再加上身側英姿颯爽的宜興郡主,那種淩人的氣勢讓她忍不住挺直了腰杆,眼神中不知不覺就流露出了讚歎。


    “這屋子怎麽樣?”


    “果然是和尋常閨閣不同。”


    宜興郡主把陳瀾的這些反應全都看在眼裏,此時笑著問了一句,見其隻顧著點頭,說話都有些心不在焉,便帶著她到東屋西屋各轉了一圈,等出來之後便解釋道:“雖說西苑有的是住的地方,但這畢竟是皇家別院,還有眾多內官衙門,北邊內校場禦馬監還有兵馬,所以這屋子大,你索性就和我住在一塊。而且,皇後娘娘那邊畢竟是要靜養的,一日裏你也呆不了多久,你除了別隨便亂走,這屋子裏那些書隨你看。”


    陳瀾雖然對這皇宮大內有些好奇,很想看看和後世的故宮博物院有什麽不同,但好奇心害死貓的道理她不會不明白,因而宜興郡主都這麽說了,她自然連連點頭。又說了一陣話,想起林禦醫隻怕離不開坤寧宮,在家裏的朱氏萬一犯點病就不好了,她少不得問了一句,結果宜興郡主立時笑了起來。


    “放心,這事情我讓人去辦。前時六合醫館的那樁人命案著實把方大夫嚇得不輕,我家老爺過去險些被罵得狗血淋頭,好在他拉得下臉麵賠禮,差不多安撫好了人。林禦醫沒空,有方大夫在就出不了大紕漏。”


    宜興郡主提到方大夫和六合醫館的那樁命案,陳瀾記起上回鄭管事也牽涉其中,盡管不多時就被放了回來,但仿佛也捱了些苦頭,於是便順勢探問道:“郡主不說我倒是忘了,那樁命案如今可有什麽說法?聽說就為了這個,韓國公被禦史連番彈劾,好些天都沒出門了。”


    “難道你家裏鄭媽媽去韓國公府好幾回,都不知道皇上前時召見韓國公的情形?”宜興郡主卻沒有立時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見陳瀾一愣之下就搖了搖頭,她不禁啞然失笑,“也是,韓國公是怕了他那夫人還有你家老太太滿心不甘鬧出什麽事情來,所以才隱下不提。之前的案子是正好撞在巡城禦史手裏,這才會鬧開了。那位巡城禦史於承恩是宋閣老的門生,宋閣老和韓國公又是有些齟齬的,他自然是逮著由頭不放,正好中了下套人的計。”


    宋閣老和韓國公有些齟齬?


    陳瀾盡管已經對這個時代了解了許多,但對於這些真正高層的東西,她自然是一無所知。第一次聽說這些的她在心裏斟酌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繼續問下去。等到宜興郡主又帶著她出了屋子,到作為庫房的東廂房以及作為幾個宮女下處的西廂房轉了一圈,甚至連東邊作為廚房的耳房也沒有落下,這才回到了屋子裏頭,又把侍女們都叫了過來。


    “我這幾天常常要出門,所以留下她們兩個給你。長鏑人如其名,一手好箭術,還學過甩手箭的功夫,不進宮城盡可使得。紅纓則是耍的一手好槍,雖說比男子氣力差些,可到底勝在人靈巧。有她們陪著,再加上內官那邊曲永和夏河都打過招呼,總不會……”


    話還沒說完,外間就傳來了一個嚷嚷:“郡主,禦馬監兩位管營來了!”


    “胡鬧,他們兩個大男人到這裏來幹什麽!”


    宜興郡主倏地站了起來,見陳瀾仿佛有些震驚,她便放緩和了語氣說,“不必著忙,你隻管在屋子裏坐著。長鏑紅纓先隨我出去,和你們那幾個姐姐一塊壓壓場麵。”


    眼見宜興郡主上前拿起椅子上搭著的披風,隨手係好了就帶著兩個侍女出了門去,陳瀾先是愣了一愣,想到屋子裏此刻並沒有別人,她索性就走到了門邊,可手伸出一半就停住了。因為就在這一瞬間,外頭傳來了宜興郡主冷冷的聲音。


    “我留著你們兩個在那邊坐鎮,你們倒好,雙雙闖到了這裏來!若是軍營再有變亂,你們打算拿什麽贖罪,你們的腦袋嗎?”


    “郡主恕罪。”


    陳瀾聽著這四個字,隱約覺得那個說話的男子至少是四十出頭的年紀,略一沉吟就鎮定了一下心神坐回了最靠門邊的椅子上,又側耳仔細聽著。果然,那人請過罪之後,就沉聲說道:“卑職若不是沒辦法,也不敢貿然到這宜春館來。雖說是欠餉已經發了,但也不知道是誰傳的謠言,竟說什麽朝廷要追究之前嘩變的軍士,當事人砍頭不說,其餘一律舉家戍邊,一晚上串連之後,早上就鬧開了。我和老花鎮壓了好一陣子,結果這群兔崽子愣是還在蹦躂,隻說是……若是親眼看到那貪汙他們軍餉的人掉腦袋,就是這一茬過去戍邊殺頭也認了。”


    此話一出,外頭便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陳瀾盡管對那時候的變亂有些了解,可西苑這邊的情形卻還是第一次聽說。得知這一次的鬧事和欠餉有關,她不禁眉頭一蹙,正想著這些人緣何有如此膽子,那邊廂宜興郡主就開口了。


    “要不是為了他們被人挑唆是情有可原,那一****彈壓下去之後,便不會隻誅首惡,其餘不問了,沒想到還是有人不安分……我之前布置下去的事你們可已經照著做了?”大約是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宜興郡主口氣裏頭就少了幾分不耐煩,“原本人就已經拘在了內官監的牢裏,為的就是省得外邊人有什麽盤算,那幫渾漢要看殺人……殺就是了!”


    一句殺就是了,仿佛隻是殺雞殺狗,而不是殺人。即便熟悉宜興郡主的陳瀾,這會兒都感到後背心發涼。而外邊那兩個則是在仿佛大吃一驚的沉默後,一個開口建議說是否要先知會皇帝,一個則是遲遲疑疑地說如此是否會被人彈劾,結果被宜興郡主一口就啐了回去。


    “眼下什麽時候,韃子大軍壓境,京中動亂不斷,這種時候管什麽彈劾不彈劾!至於皇上,此前便已經委了我臨機專斷之權,不過是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還用得著大費周章幹什麽!別囉嗦了,立刻就走……方槊,立時去內官監大牢,把人提出來!”


    接話的仿佛是個侍女:“可是郡主……那畢竟是老安國公的嫡親侄兒……”


    “要不是怕京城震動,就是吳王也留不下來,更何況一個區區國公府不中用的後輩!他在朝軍餉伸手的時候就該算著這麽一天,死了也是活該!”


    聽到這裏,緊跟著就是外間一陣紛亂,陳瀾正要站起身,就隻見原先低垂的門簾被人打起,卻是紅纓和長鏑一塊進了門來。兩女見陳瀾坐在左手第四張椅子上,不禁對視了一眼,隨即才雙雙上前行禮。個子高挑些的紅纓笑著解說道:“郡主跟著兩位管營先去內校場了,說是請三小姐自便。”


    陳瀾點了點頭,也不敢貿然詢問什麽,索性便起身走進了滿是書籍的東屋。剛剛隻是走馬觀花,可眼下一格格仔細細細地看著書架,她的心思漸漸就從外頭那些大小事件上頭移到了這兒。四部分類法源遠流長,正經的讀書人讀經義講史書,子集隻是額外的讀物,而作為閨閣女子,則頂多在詩詞歌賦上下功夫。然而,這裏滿滿一架子書,最上頭的甚至要用梯子上去取,可竟然全都是子部,兵家法家術數雜家無所不包,等到紅纓送來一本目錄時,她更是大為驚歎。


    長鏑見陳瀾一頁頁翻著那目錄,也不無自豪地說:“郡主平日雖不愛舞文弄墨,卻對這些書最感興趣,不少都是文淵閣裏頭淘出來的。這裏的書還不算多的,畢竟郡主如今很少再到這裏住,咱們府裏的雜書才叫多呢。當初從京師到江南,從江南到北京,咱們走水路,光是書就裝了半條船……”


    兩個丫頭字裏行間對自家主人滿是敬服,陳瀾聽著莞爾,索性也就支使她們上去取了幾本本朝的雜記。看著看著,她心裏少不得有些嘀咕,這皇宮文淵閣的珍藏到底和外間能買到的書不同,事涉隱秘的極多,比她書房裏頭的那些書下筆膽大多了。因而,她看著看著就忘記了周圍的事,連兩個丫頭什麽時候退下了也不知道。


    就當她把一本記載著元末大戰頗多軼聞的書翻了一多半時,突然一下子怔住了。原來,和她從前看過的那本書一樣,一貫是從右到左從上到下印刷的紙上,竟是出現了從左到右的字母符號,而且那字跡鮮紅一片,決計是手寫。強耐心頭激蕩,她連忙一個字一個字認認真真看了下來,才看了沒幾頁,她的麵色就不知不覺白了,直到聽見一陣動靜才猛然抬頭。


    “三小姐還在看?聽說我家郡主小時候也是如此,一捧著書沒半天便放不下。”紅纓上前放下那幾盤點心,掃了一眼陳瀾還來不及合上的書,立時訝異了起來,“三小姐敢情在琢磨這些呢!郡主從前也覺得這些古怪字母奇怪,可拿去四夷館,連通譯都不認識。據說,這都是太祖爺晚年寫的,皇史宬卻始終不認,所以寫著這些的書都被郡主淘了出來放在這兒。”(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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