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自從定了大都之後,因考慮到南糧北運的需要,就重新疏通了大運河,又由郭守敬開了通惠河,因而來自運河的船隻可以從通惠河直達皇宮之後的積水潭,那會兒包括什刹海在內,赫然是千帆竟泊,熱鬧繁華之處,沒見過的人絕難想象。到了元末義軍四起之後,通惠河便漸漸淤塞,最後還是楚太祖即位之後重修大運河,也將通惠河一並疏通。但由於積水潭畢竟在內城,通惠河又環繞皇城,於是納百官之議,將通惠河改名玉河,隻到大通橋為止。


    因為這個緣故,通州就成了運河的北麵終點。由於如今尚未到三月初一的開漕節,運河上下盡皆冰凍,因而通州碼頭冷冷清清,從通州到京師的陸路也冷冷清清,陽寧侯府的車馬走在這空曠的大路上,自然是格外紮眼。


    由於朱氏不慣和別人同乘一車,因而陳瀾隻是嚴密囑咐了綠萼和玉芍,便帶著陳衍上了後頭的一輛轎車。比起之前兩次出門來,此次因是得走上半天的路,所以所乘的車也大不相同,不但車身更高更寬敞,而且拉車的是兩匹騾子。內中陳設也是全以舒適為主,如不是還有陳衍這個唯一的男人,甚至還能在後頭躺下來休息。


    這回朱氏出府養病,同行的除了蓼香院的四個一等大丫頭,還有四個二等四個三等,媽媽兩位,粗使婆子四個,再加上陳瀾陳衍姐弟的丫頭和伴當小廝,總共六輛車,八匹馬,餘下還有十幾個走路跟車的護衛親隨。陳瀾想起中午臨走時家裏人的光景,忍不住暗歎一聲。


    三叔陳瑛大約滿心以為照著老太太從前的心理,是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離開侯府一步的,如今卻是棋差一招,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姐弟跟著老太太離開,這會兒心裏應該不知道是什麽滋味。要怪也隻能怪他太過咄咄逼人,否則,她也不會用這樣釜底抽薪的法子。


    照三叔的性子,隻要是家裏還有男丁有承襲爵位的希望,怕是不會輕易放鬆了。


    紅螺見芸兒正高興地拉著陳衍身邊的大丫頭檀香說笑,而陳衍則正在那兒打瞌睡補眠,就靠到陳瀾身邊,低聲說道:“小姐,老太太的車上隻有綠萼和玉芍兩位姐姐,芙蓉姐姐她們卻在後頭車上和四個二等丫頭一塊擠著。我當初在蓼香院的時候,兩位姐姐都待我很好,人也和氣,不像是做那等背主事的人……”


    之後的話她猶豫了一下,沒有完全說出來。陳瀾卻知道她的意思,閉了閉眼睛就歎了口氣說:“老太太心裏終究是有疑慮,不過為著我那句話,生怕上了三叔的當,這才沒有當庭發落,若是到了莊子上她們過不去那一關,一樣是個死字。回頭下來休息的時候,你去試探她們兩個一下,看看她們肯不肯對你說。若她們隻是一時糊塗亦或是被人陷害也就罷了,若真的是和三叔有什麽勾連……我隻怕救不了她們。”


    這話是應有之義,畢竟,在如今這個時代,背主便是最大的罪名。畢竟,在主人的眼中,奴婢的命本就不是命。陳瀾見紅螺沉默不敢再多言,便閉上了眼睛。也不知道行了多久,已經有些迷迷糊糊的她隻覺得馬車突然停下了,正要發問時,車外跟車的婆子就開了口。


    “三小姐恕罪,前頭正好有車,後頭錦衣衛的人公幹要過去,請您稍等一會。”


    又是錦衣衛!


    陳瀾如今是聽到這三個字就心驚肉跳,要知道,晉王府的公案是了結了,先頭她路過西四牌樓的時候甚至不敢打開車簾觀望,即便如此,仍仿佛能聞到因為斬首殺人而彌漫在四周的血腥氣。此時聽說又是錦衣衛路過,她便沒做聲,可等到馬蹄聲漸近的時候,她忍不住又挑開了一丁點簾子,卻看見了那個一馬當先從車旁兩三步遠處呼嘯而過的人。


    怎麽又是他帶隊?仿佛但凡錦衣衛的事,總少不了這個楊進周,而理當是真正錦衣衛緹帥的指揮使不見蹤影,其餘高一級的指揮同知等也不見蹤影,難不成皇帝就這麽相信此人?不過也不奇怪,此人辦事一絲不苟,心地也不似做老了這些偵緝事的人,竟是出乎意料的良善,很難想象竟是什麽錦衣衛……


    這一隊錦衣衛大約在二三十人上下,由於速度極快,須臾就過去了,因而侯府的車隊很快就恢複了通行。雖說是京城到通州不過幾十裏,但一路上走走停停,最終到地頭已經是申初了,才接管這兒不多久的張莊頭親自帶人迎了出來。


    自從定都北京之後,各家勳貴爭相在直隸置產,其中通州附近因為土壤肥沃一馬平川,河渠灌溉便利,自然成了首選。整個通州共有十幾家勳貴的幾十個田莊,內中佃戶家仆加在一塊,少說也有數千人,而這還不算上皇家的幾十頃莊田。所以,提到通州,除了城裏仰仗運河過活的商戶苦力和尋常百姓之外,便是仰仗這些權貴和皇家過活的佃戶了。


    陳家長房剛剛發還的田莊位於潮白河邊上,十頃共千畝良田,若是單論田畝數自然不算什麽,可單個田莊就有這許多熟地,自然是分外難得。長房姐弟的父親陳瑋當初也是陰差陽錯方才用低價吃下了這千畝良田,結果不多久就因為行為不檢遭了禍事,後來丟了爵位繼承權,就連這田地也給收了上去。


    這兒由皇家派人當成正經皇莊經營了好些年,修在一處小山坡下的莊院高大齊整,往日那莊頭猶如土皇帝一般,此次因為皇帝旨意被調到了其他地方,這處莊院也就一塊便宜了陳家。隻新派來的張莊頭是異常穩妥的人,他原是在真定府看著三處田莊,田畝還比這兒多些,如今隻管這兒一處,卻沒有住進莊院裏頭去,而是另尋了一座兩進宅子住下,把莊院收拾了一下,沒想到今早的信,隨即就迎來了前來養病的朱氏和陳瀾姐弟一行。


    馬車一停,張莊頭便帶著四個三等管事和莊上一些雜役小廝齊齊跪了下去,口中說道:“小的們叩見老太太,叩見三小姐四少爺。”


    朱氏讓跟車的婆子將車簾挑起了一角,見麵前二十多個人跪了一地,便點點頭道:“都起來吧。這次我出來的匆忙了些,早上才打發人送的信,若是屋子不曾全部收拾好,先騰出一進來也罷。”


    “老太太,這莊院裏頭前幾天我就讓人打掃了一遍,早上得到消息,就趕緊把中間那座院子又收拾了一遍,笨重的大家夥也都擦洗幹淨了。好教老太太得知,這兒原先住的莊頭是宮中一位公公的親戚,因而倒是置辦下不少好家具,中間那院子還是新起的,他還沒住,這莊院就易了主,所以最是潔淨不過。老太太住那兒最是相宜的。隻是……”


    聽著聽著,又打量那座莊院,朱氏便知道張莊頭所言不虛,這兒的規模甚至還要大過家中的幾座別業。但越是如此,她就越覺得狐疑。老大當初占下的這片莊田是趁人之危,皇家收了回去做皇莊,固然是借著老大犯錯的名義,可終究也是因為這兒的土地肥沃。而且,發還了田地也就算了,連這麽老大一座莊院都一並附贈,這恩典就大了。想到這裏,她不由自主地扭過了頭,發現身邊隻有綠萼和玉芍,這才想起了陳瀾姐弟還在後頭的車子上。


    發現張莊頭突然欲言又止了起來,朱氏不禁眉頭微皺,旋即便淡淡地問道:“吞吞吐吐做什麽,是有什麽為難處麽?”


    “回稟老太太,由於先頭這些年這兒都是皇莊,每畝地收的錢糧是兩石,所以如今還有好些佃戶未曾繳清欠租,這些天那位先前的皇莊夏莊頭天天派人來催討,說是不繳清了他沒法去新地方上任,所以常常有一兩個佃戶上門前磕頭求懇,小的也不敢答應。”


    大楚的農田賦稅並不算重,折合差役一塊,民田畝產三石的話,大約也就是交上兩鬥的稅,而官田則是根據地域和土地肥瘦,在民田稅賦的兩倍到四倍不等。然而,皇莊是皇家產業,那些佃戶形同家奴,最初隻是太祖打天下時俘獲的蒙人貴族之後,但這麽多年下來,則多數是朝廷安置的流民以及不在戶籍黃冊上的隱戶,租子極其苛重。所以,這會兒朱氏聽到,也不過是眉頭一皺,隻覺得麻煩而已。


    “你初接管這兒,隻約束了這些佃戶,別讓他們鬧大了就罷了。至於前頭的欠租,畢竟是法不可免,你就不要管了……對了,那個夏莊頭可是宮中禦用監夏公公的親戚?”


    “是,小的聽說夏莊頭是宮中夏公公的遠房侄兒。”


    後頭的陳瀾雖沒有打開車簾,但前頭這番話卻聽得清清楚楚。對於朱氏的淡然處之,她雖覺得不安,可也隻有在心中暗自思量,倒是旁邊已經睡醒過來的陳衍輕輕拉了拉她的袖子。


    “姐,那個夏莊頭既是賬目不曾理幹淨,為什麽就這麽爽快地搬走了?還有,這既是咱們的莊子,他已經卸任,為什麽還敢這麽鬧著來催討,這幾個佃戶在莊院門口跪著懇求,莫非是逼著咱們替佃戶出麵?這些人古怪!”


    “你倒是長進了。”陳瀾衝陳衍點了點頭,思量片刻便低聲說,“且先看看。我請老太太到這裏來養病,一則是這裏距離京城近,有什麽事可以迅速得到消息,趕回去也便宜。二則是這畢竟是咱們的莊子,雖是楚家那四家都到了這兒,畢竟是初來乍到。張莊頭雖看著可信,可我們總得到這兒親眼看一看什麽情形,這才能夠真正放心。”(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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