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瀾翻身朝外頭一瞧,還沒來得及答話,門簾就是一動,陳衍竟徑直闖了進來。許是剛剛從學堂回來,他的袖子上還蘸著幾點墨汁,隻臉上卻滿是歡喜。見屋子裏沒人,他就自己搬了錦墩在床前坐下,又探出手來在她的額頭上摸了摸,隨即又試了試自個。


    “咦,怎麽還是比我頭上摸著熱?”


    盡管已經決定接受現實,那張熟悉的臉也確實親切,但對於突然多出來的這麽一個弟弟,陳瀾還是有些別扭,可此時卻不由得被他這自說自話的舉動給逗樂了,當即沒好氣地嗔道:“這是外傷,又不是發熱,試額頭有什麽用?還有,這一路是跑回來的吧,瞧你滿頭大汗的,風一吹自然涼了。看看你,袖子上又弄得都是墨汁,回頭又得送去洗……”


    說著說著,她就愣住了。不知不覺間,她怎麽習慣性地用上了姐姐訓斥弟弟的語氣?心裏正覺得有些異樣,她就聽到了一個委屈的聲音:“姐,我這不是急著瞧瞧你嗎?”


    見陳衍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容,陳瀾在心裏歎了一口氣,撐著床坐了起來,又挪過了靠枕,隨即從枕頭底下取了一塊帕子,示意他自個擦擦。陳衍接過來笨拙地抹了兩下,隨即往四周掃了掃,突然就斂去了笑意:“姐,屋子裏伺候的人呢?你還病著,她們難道就都跑去玩了,這也太不像話了!我剛剛進院子的時候也一個人都沒瞧見,這幫死丫頭……”


    話還沒說完,外頭就傳來了幾個說話的聲音,很快那蔥綠色的撒花門簾就被人高高打起。頭一個進來的人掃了一眼屋子,頓時大吃一驚,連忙朝後頭招呼了一聲。一時間,三個人全都慌忙進了屋子來,為首的芸兒起頭,三人齊齊屈膝行禮。


    “四少爺。”


    陳衍眼睛一瞪,立時便發起火來:“人都上哪兒去了?門口沒人看,屋子也沒人守,要是你們不樂意留著,那我……”


    “四弟!”陳瀾聽他越說越不像話了,隻得開口喝住了他,又淡淡地問,“究竟怎麽回事?”


    盡管知道自己並不是真正的陳瀾,言行舉止難免會有什麽偏差,但既然此前傷重危險,半個多月昏迷不醒,養傷還得一陣子,她也知道目前不是一味裝聾作啞的時候。見三個丫頭你眼看我眼,卻是都不吭聲,她忍不住皺了皺眉,又加重了語氣說:“難道真連句話都不會說?”


    這時候,打頭的芸兒終於抬起頭來,臉色很不好地解釋說:“小姐,是祝媽媽把咱們都叫了出去,劈頭蓋臉教訓了一頓。要不是沁芳姐姐說屋子裏還有蘇木胡椒守著,我才不會去聽她的罵,費了好大的勁才忍住沒和她拌嘴……”


    這時候,剛剛板著臉不做聲的陳衍又忍不住了,當即嗬斥道:“什麽祝媽媽,這院子裏的事,什麽時候輪到她這個外人插手了?之前是姐病著,所以她跑過來指手畫腳,我也就忍了,現在姐都醒了,這院子裏的事哪還有她插嘴的份!”


    陳衍本就是爆炭性子,說著說著就站起身來,發狠似的一跺腳道:“以後不許放她進來,知道沒有?”


    芸兒立時眉開眼笑,連連點頭道:“四少爺說的是,奴婢以後一定記住了!”


    “好了好了,四弟別渾說一氣!”


    陳瀾見陳衍大發脾氣,底下丫頭卻都是笑嘻嘻的模樣,心想這些丫頭必是習慣了。見陳衍仍是餘怒未消,她就輕咳了一聲:“既是祝媽媽叫了你們過去,那就罷了。”


    正說著,簾子又一動,卻是沁芳進了屋子。她的眼睛還有些紅腫,麵上仿佛是補了些脂粉,瞧著倒還好。看到床前站著的三個丫頭,她自是愣了一愣。


    這次卻是陳衍搶先問道:“你上哪兒去了!”


    沁芳見陳瀾也看著她,她連忙上前訥訥解釋道:“今天正好是放月錢的日子,因數目不對,蘇木和胡椒領著幾個小丫頭要出去尋趙大娘理論,奴婢隻能死活攔著,最後怎麽都攔不住,隻能和她們一塊走了一趟。奴婢該死,忘了屋子裏該留人。”


    到了這個份上,陳瀾實在是沒心思繼續追問了。一來她的傷確實還沒好,二來情況還沒摸清楚,也不知道院子裏的人事是否有其他隱患,三來這月錢如何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問明白的。因此,懶懶又吩咐了幾句,她就打發了人下去,連沁芳說讓小丫頭們來磕頭認錯的提議都拒了。


    人一走,陳衍就忿忿不平地說:“姐,你也太軟弱可欺了,祝家的就是沒安好心!要不是老太太還在,二嬸早就容不下咱們兩個了,不就是以為她是侯爺夫人嗎?都是因為爹爹當年沒能襲爵,否則這些下人也不敢這麽勢利眼!姐,等我以後做官了,我們就搬出去住!”


    十一歲的孩子便惦記著這些,陳瀾心中不禁嗟歎,隨即輕輕拍了拍他的手,搖搖頭示意他別再說下去。而看著陳衍那種仿佛是“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她也沒往心裏去,隻是笑著又囑咐了他一番,又從枕邊的小匣子裏翻出一個荷包給了他。


    “這……又是姐親手做的?針線還是一樣好!”陳衍喜滋滋地把荷包揣進了懷裏,這才咧嘴一笑,“要過年了,我正想磨著姐做一個呢,沒想到你早就預備好了。”


    這三天裏,陳瀾雖不得下床,床上的各種用具卻都熟悉了一遍,其中便有這床頭匣子裏的各式針線。有荷包、扇絡子、汗巾、鞋麵子……總而言之各式各樣應有盡有,哪怕是她從前為了省錢,針線功夫很是不差,甚至還會裁衣服,但那會兒還有縫紉機,如今這可是貨真價實的繡花,她那點針法還真是不夠看的。要不是原主留下這麽多東西,再加上傷勢未好也是一個借口,大過年要送禮時她怎麽糊弄?


    留著陳衍又坐了一會兒,陳瀾終究沒有提鄭媽媽說的那話,隻是吩咐他要小心自個,不要惹麻煩。等他歡歡喜喜走了,陳瀾才按著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氣。


    雖然對這個時代的曆史她完全是一抹黑,但無論現代還是古代,這沒了爹娘的日子都是一樣的,更何況這裏的人事比她當初的環境更複雜,更艱難。可是,活著就是希望,她既然重生了,就一定會代替這個失去父母卻一心護著弟弟的可憐女孩子好好活下去,也一定會替她好好照顧陳衍!


    除了養傷之外,她卻得好好想想之前鄭媽媽提過的讓陳衍搬到外院去的事。陳衍才十一歲,又沒有爹娘照顧,孤零零在外院住著,天知道會發生什麽事?這不但是為了他打算,也是為了自己打算,須知她在這家裏目前最大的倚靠,就是這個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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