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方從剛出生的那個雨夜開始,就一直跟在師母的身邊。


    不是親生母親,勝似親母。


    毫不客氣的說,把李南方挫骨揚灰,師母也能從中找出她的南方。


    現在,李南方直挺挺從房間裏出來,勢如閃電般衝出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僅僅是一瞬功夫,師母也看得清清楚楚。


    偏偏老頭告訴她,那不是她的南方。


    這算怎麽回事?


    睜眼說瞎話,也沒有這麽幹的啊。


    可師母帶著對相濡以沫幾十年的老伴兒,極大的信任,把所有想說的話,想發出的聲音,全都咽回到肚子裏。


    眼睜睜看著老頭衝出院門,隨後又折返回來,把院門虛掩住。


    “小橋,什麽也別說,咱們什麽也沒看見。你回去休息,今晚我就在這裏等著。”


    老頭壓低著聲音,說出這句話。


    師母點點頭,拿出一床厚厚的毛毯來,溫柔地裹在老頭身上,什麽話都沒說,就回了屋裏。


    那感覺,真的像是什麽事情都沒有。


    剛才莫名其妙竄出去的李南方,不過是一朵被寒風吹走的小雪花而已。


    隻不過,這朵小雪花略微的打了一些,引來不少人的關注。


    薛星寒在李南方這邊,幫著忙活了大半個晚上,才好不容易安頓住嶽梓童。


    剛回到自己家中,正轉身關門,就看到了好似鬼魅一樣的李南方,從門前一閃而過。


    薛家婆娘微微一愣,就要追上去,拎住李南方的耳朵,好好問問這小子大半夜的想去幹什麽。


    誰知,沒等她邁步。


    老謝突然出現,按住了她的手。


    “李南方這是夢遊呢,別驚擾他。那條魔龍要是跳出來,咱們可攔不住。”


    謝情傷的話,絕對比老頭說出來的更直白一點。


    李南方那副樣子,明顯是被魔龍控製住了身體。


    此時此刻的李南方,就是在睡覺,走在雪地裏的一定是黑龍。


    如果這時候有人衝過去,擋在他的麵前。


    按照黑龍的脾氣,不死傷幾個人,這事不可能平息下來。


    薛家婆娘,性格大大咧咧,可腦子不傻。


    她才不會,為了刷一下存在感,把自己的小命都搭進去。


    可是,滿足一下好奇心,總是可以的吧。


    “我們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薛星寒小聲詢問。


    謝情傷立刻搖搖頭,邁步就把院門給鎖死了。


    “別節外生枝。老十前兩天不是剛傳回來消息,說李南方完全不記得烈焰穀裏發生的事情了,讓咱們小心觀察著。說不定他回到八百,就有可能記起來一些關鍵的事情。那條魔龍這麽晚了還帶著他到處跑,一定和烈焰穀的事情有關。有什麽結果,明天自然見分曉。”


    謝情傷說著話,拉住薛星寒的手,邁步往回走。


    想這薛家婆娘,年輕時候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有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情發生,她是一定要弄個明白的。


    可現在麵對老謝的叮囑,她也治好壓下心中的好奇。


    手指在老謝的頭上輕輕一點,笑罵道:“就你知道的多。”


    “哪裏哪裏,老婆大人才是通今博古的天下第一才女。”


    謝情傷相當識趣的一句拍馬,惹得薛星寒嬌笑連連,一對狗、咳咳,一對男女就當是什麽事情都沒發生,做他們該做的事情去了。


    八百的夜,無比靜謐。


    對於村子裏所有武功高強的村民而言,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能引發大家的警覺。


    宛若鬼魅一樣的李南方,行動飛快,卻毫不掩飾他的腳步聲。


    幾乎所有人都能察覺到外麵的動靜,可所有人在警覺之後,又是閉上眼睛,裝作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那樣,繼續蒙頭大睡。


    但是,如果來個外人,一腳踩住小黑狗疙瘩,問問“李南方去哪了”。


    疙瘩都能衝著帝王穀的方向叫兩聲。


    狗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人了。


    大家都知道,有個家夥在這雪夜裏,進了帝王穀。


    毫無意識的李南方,沒受到任何該有的阻擋,暢通無阻地進入到了整個八百的禁地。


    而在禁地之中,一間才蓋起來不到一年的小木屋內。


    原本早就安歇的楊甜甜,突然間直挺挺起身,光著兩隻小腳,向前快走幾步,來到門口處,雙膝跪地。


    “妾身恭迎陛下。”


    很簡短的一句話,可楊甜甜說的異常緩慢。


    就像是熟睡之人的囈語,又像是精神恍惚的人呢喃。


    總之,楊甜甜始終閉著眼睛,卻分明看到一個身穿龍袍、器宇軒昂的男人大踏步來到了她的麵前。


    多半年前,這個男人每日午夜都會出現在她的夢裏。


    足足兩個月的時間,讓她始終處在無比留戀的幻境之中。


    直到她終於弄清楚那人的身份,終於知道他是楊廣。


    她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好好訓斥了一番這位氣勢如虹的帝王,才終結了那種實則相當荒誕的夢境。


    可今天,毫無征兆的。


    他又來了。


    動作還是那麽粗暴,行為還是那麽野蠻。


    僅僅是剛一開始,就讓她不由自主地婉轉鶯啼。


    楊甜甜的死鬼老公英年早逝,在過去的二十多年時間裏,一直壓抑著自己,甚至曾經最開始在夢中迎接楊廣的時候,也是壓抑著自身。


    直到後來,滿以為她私自窺探帝王穀的秘密,終將命不久矣,才徹底放開。


    使出了渾身解數,讓楊廣都招架不住,回回都是落荒而逃。


    好不容易放開的女人,沒等真正得到滿足,就再次獨守空房。


    又是漫長的壓抑之後,又又釋放起來。


    那種真情流露,必定讓鬼神都要為之動容。


    帝王穀的帝王塔,九層高瓴,三十六盞金玲無風自動。


    就像是為迎接帝王回歸,湊出一曲琴瑟和鳴。


    等到月色逐漸稀疏,東方天際意思魚肚白呈現出來,楊甜甜才緩緩睜開眼。


    枕邊空無一人,果然又是那種春天的夢。


    可為什麽會有那種怪怪的氣味,在空氣中彌漫著,經久不散呢?


    李南方醒了。


    灶房裏傳出來的白米粥響起,引得他肚腸裏咕咕亂叫,絕對是被餓醒的典範。


    想想也是,昨天那麽一桌子好久好菜,沒吃到一半,就被嶽阿姨給踢翻了。


    李南方吃的不過半飽,不餓才怪呢。


    可為什麽撐著床板起身的時候,有感覺渾身肌肉酸疼,完全使不出來力氣的樣子?


    總不至於才半頓飯沒吃,就餓到虛脫吧?


    他坐在床上,晃著腦袋思考了好一陣,才朦朦朧朧記起來,昨晚好像做了一場夢。


    夢見和嶽梓童在一起,完成了他幾次三番都沒能真正完成的事情。


    可夢裏的女人,有不像是嶽梓童。


    那會是誰呢?


    誰呢?


    李南方想的頭疼。


    正要放棄這種毫無意義的思考,一聲讓他更加頭疼無比的哭嚎,從另一間臥房裏傳了出來。


    “娘啊!”


    嶽梓童撕心裂肺的聲音,驚得李南方眉頭聳動,全身血管都嘭嘭漲個不停。


    當下,沒有任何猶豫。


    翻身下床,直奔嶽阿姨的房間。


    還好,情況並沒有想象中那麽惡劣。


    嶽阿姨趴伏在師母的懷裏,嚶嚶哭泣,卻沒有任何好像昨天那樣極度不明智的舉動。


    這薛家婆娘的醫術,也真是神奇。


    說給安神,就給安神了啊。


    李南方站在門口,心中讚歎薛星寒的醫術。


    沒成想,一直髒兮兮的大腳,突然踹在他的屁股上,直接把他踹了個狗啃式趴在床前。


    “臭小子,你特麽還有沒有點良心了。那麽好的嶽母,讓你給害死了,還在這一副欣慰的樣子。我打死你個不成器的東西!”


    能這麽罵罵咧咧,一出手就打得李南方爬不起來,更不敢還手的人,隻能是老頭了。


    李南方就知道,每次回八百,肯定少不了老頭的一場虐待。


    隻是以前的時候,老頭斷斷不敢讓師母看出來他身上一丁點的傷痕,怎麽這次敢直接當著師母的麵動手了?


    抱著腦袋,硬抗老頭那種能打死熊瞎子的拳腳。


    李南方偷眼觀瞧師母的臉色。


    竟發現師母緊緊抱住嶽阿姨,低聲安慰,對於他在這挨打看都不看一眼。


    李南方終於明白了。


    這是師母都覺得他該打,那就證明嶽母的死真的是因他而起。


    犯下這麽大的過錯,他隻能是老老實實受罰。


    在這裏挨了老頭不留情麵的一頓拳腳,直到謝情傷兩夫婦趕到,才算是沒讓他被活生生打死。


    人多了起來。


    嶽梓童也恢複了正常的狀態。


    要是一年多以前,她還隻是個小小開皇集團總裁的時候,麵對人生中唯一親人的離世,她一定會經受不住這麽巨大的打擊,從此一蹶不振。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她是嶽家的家主,現實容不得她一蹶不振。


    而且,人的地位越高,也就越絕情,這句話當真不是隨便說說的。


    “我想去帝王穀,祭奠一下我娘。你們放心,我不會幹傻事,也不會違背八百的規矩。我就是想在我娘的墓碑前,盡一點最後的孝道。”


    完全穩定住情緒的嶽梓童,再開口說話,語氣中沒帶著絲毫的情感。


    不過,在場眾人全都是送了一口氣。


    沒有情感,就代表著嶽梓童保持著理智。


    隻要她是頭腦清醒的,那麽大家最擔心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臭小子,別在這裝死,快去給你嶽母準備、準備些吃穿用度去!”


    老頭又一腳踹在李南方屁股上。


    原話是想說準備些紙錢的,可想起來楊甜甜並沒有真的死,這才臨了改了口。


    李南方不敢耽擱,以最快的速度衝出門去。


    八百本身就是為帝王守墓的存在,什麽都缺,但一定不缺給死人用的吃穿用度。


    李南方以最快的速度,辦妥了所有事情,在村長、老頭、老謝等人的陪伴下,拉著嶽梓童的手,來到了帝王穀的穀口。


    就像所有兒女,為安詳而去的父母所做的那樣。


    嶽梓童在帝王穀前痛哭半晌,又請村長幫忙,在楊甜甜曾經的居所裏,搭起來個簡易的靈堂。


    守孝三天。


    這就是嶽梓童所說的,盡最後的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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