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香凝香消玉損的時間,還是在昨天下午。


    經過天坑再從藏龍河下鑽出來的這段距離,雖說很漫長,也很艱險,但憑借李南方的本事,按說他最多隻用大半天就能做到的。


    可他現在才出來,足足用去了十五六個小時。


    沒有誰知道,李南方在這段時間內做了些什麽,又是想了些什麽。


    因為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就像喝大了的酒鬼那樣,李南方在抱著段香凝走向黑洞時,腦子已經斷片了。


    其實說斷片也不對。


    應該是他的腦海裏,總是有兩副畫麵,來回的換算,就像放電影的放映機出現問題那樣,翻來覆去的總是播放那兩個片段。


    一個是他早上睜開眼時,看到的那輪緩緩搖晃著的,圓月。


    一個,則是段香凝以決然的態度,雙手用力抓住李明都的右手,猛地向右拖下後,好像紅色夏花綻放的血液,染紅了李南方的整個世界。


    還有在夏花綻放前,她喊出的那句話:“你隻能是李南方。從來都不是葉沈,或者別的名字!”


    是的。


    李南方現在知道了,更能確定他隻能是李南方,從來都不是葉沈,或者別的名字。


    在段香凝血濺當場,圓月突現的血色浪漫中,李南方當初肩負重壓,又在親眼看到花夜神背叛他那一幕後,導致精神崩潰而失去的記憶力,就像倒灌的洪水那樣,迅疾無比填補了他腦海中所有的空白。


    從而讓他記起了所有曾經發生過的事。


    知道了他是李南方。


    更回想起了他失憶是因為遇到了段香凝。


    他找回失去的記憶,也同樣是因為段香凝。


    段香凝,這個曾經臣服於他淫威之下、反抗無效又迫於家族壓力必須得深深愛上他的蠢女人,卻成了李南方生命中永遠都內無法忘記的——忘記。


    也許,在她生命消失的那一刻,她就已經住進了李南方的心中。


    以愛為巢。


    怎麽爬下天坑的,怎麽鑽進地下河裏的,又是怎麽浮出水麵的等等過程,李南方都已經不記得了。


    他隻知道他懷裏抱著個苦命的,癡情的女人。


    無論她以前怎麽樣,又是怎麽強迫自己死死愛上他的,以及為什麽要愛上他,這些都已經不重要。


    對李南方來說最重要的是,段香凝是不想連累他而死。


    當一個女人,因為愛死了的男人,而甘心去死後,她就對得起她的愛。


    他就該把她牢牢地記在心裏,記得那輪在血霧中,緩緩升起的圓月,至死不忘。


    無論有多麽心疼段香凝的死,李南方都不會永遠深陷在痛苦中——那不是段香凝想看到的。


    段香凝甘心為他去死,隻是為了他能活下去,快快樂樂的。


    他快樂,她才會快樂。


    所以當李南方抱著她浮上水麵,看到被金色晨陽灑滿全身的段零星,就坐在那兒睡著後,嘴角微微勾了下。


    隨著他冒出水麵,他就該把所有的悲痛,都拋在河裏,隨波逐流而去。


    那才是段香凝所希望的。


    於是李南方低頭,在段香凝蒼白卻帶著幸福笑容的唇上,輕吻了下後,才踩水來到岸邊,快步走上了岸。


    他沒有去打攪睡熟中的段零星,站在最高處四處看。


    他想找個風水絕佳的地方,把懷中的女人安葬。


    他不想抱著她回國。


    因為他很清楚,段香凝已經對那塊生她、養她的土地絕望了。


    也許,她更願意長眠在這塊為愛灑血的異國土地裏。


    當金色的晨陽,完全從東邊的山巔上跳出來後,李南方為段香凝找到了最後的安息之所。


    那是一道石縫。


    石縫很深,也很窄,將將能給放進一個人去。


    這條屬於藏龍山山脈的石縫是怎麽形成的,形成後到現在為什麽沒有被野獸當做巢穴,內裏反而長了幾顆小黃花等原因,一點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李南方覺得段香凝應該很喜歡這個地方。


    就像幾乎所有的女人,都喜歡鮮花那樣。


    當前正值盛夏季節。


    藏龍山背陰處就是最寬處寬達四十公裏的野地上,到處都是密林,灌木叢和不知名字的各色野花。


    采摘這些野花,再把它們編成一個能盛開段香凝的“睡袋”,著實費了李南方一番工夫。


    日上三杆時,他才滿意的鬆了口氣,晃了晃有些發酸的脖子,從地上站了起來,回頭看去。


    段零星已經醒了。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來的。


    正如李南方上岸時沒有驚擾到她那樣,她也沒過來打攪編織睡袋的李南方,而是跪在段香凝身邊,默默地為她整理衣衫,儀容,和淩亂的發絲。


    淚水在流。


    滴落在段香凝蒼白的臉上。


    有個水滴滾到了段香凝噙著笑容的嘴邊小窩內,緩緩地轉動了下,停止了。


    李南方抱著睡袋走了過去,緩緩蹲在了她身邊,也看著段香凝。


    女孩子天生就有化妝的本事,哪怕隻是用衣角和手指,段零星也能讓段香凝的遺容,看上去有些美豔動人。


    “她走的,很幸福。”


    段零星伸出舌尖,飛快的舔了下嘴角的淚水,輕聲說。


    李南方默聲不語。


    盡管他很清楚,段零星看到段香凝香消玉損後,沒有尖叫也沒有失聲痛哭,而是說她走的很幸福,是因為看到了她嘴角幸福的笑容——可李南方還是覺得,死的再幸福,也不如活著好。


    所以,他才在沉默很久後,才說:“如果她能活著,我會陪她一輩子,讓她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我也、我也想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段零星用力咬了下唇,抬起頭看著他:“姐夫,我以前曾經對自己說過一句話,好多遍。”


    李南方沒問她說的什麽話。


    段零星抬手,在他臉上輕撫著:“你不想聽?”


    “我已經知道了。”


    李南方搖了搖頭,有些艱難的說:“那是,不可能的。”


    “為什麽不可能?”


    段零星呆了片刻,忽然抬手一把抓住他肩膀,用力搖晃著,嘶聲說:“我隻想代替香凝姐去愛你,愛你!為什麽不可能?我、我們都已經相處那麽久,你碰了我那麽多次,為什麽還不行?為什麽?你說話呀,你說話呀!”


    她越是讓李南方說話,他越是不說話。


    段零星越說越生氣,猛地一個耳光,很狠的抽了過去。


    耳光聲清脆。


    段零星幾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氣,一下就把李南方的左臉給打腫了。


    五條清晰的掌痕下,嘴角處有血絲溢出。


    段零星呆了。


    她隻是憤怒李南方竟然不接受她,而失去理智才動手的。


    但她潛意識內卻從沒想過,要傷害姐夫一根汗毛。


    呆愣片刻後,渾身顫抖的段零星,雙手捧住李南方的臉,啞聲問:“你、你怎麽不躲?你怎麽不躲呢?”


    李南方很想說,希望她能再給他一耳光。


    越重,越好。


    唯有被段家的人狠抽耳光,他為段香凝香消玉損的痛苦,才會覺得稍稍減輕了些。


    可他現在卻又偏偏不想說話。


    正如他不想告訴段零星,他已經恢複了記憶。


    他知道他有很多麻煩,還有很多女人。


    尤其那幾個高高在上的女人,要想玩死段零星這種小清純,簡直是輕而易舉。


    更重要的是,李南方現在已經隱隱地察覺出,他的前途未卜。


    如果明知道身邊有這麽多麻煩圍繞,還要接受小清純的愛情,那麽他就是自私的,不負責任的,更是對不起段香凝的。


    有時候,婉拒才是真正的好意。


    可惜,段零星領悟不到李南方的好意。


    她隻是沉浸在她怎麽可以動手打姐夫的悔意中,所以猛地低頭,摟住他的脖子,在他嘴上狂吻了起來。


    她鮮嫩的小舌頭,無數次想撬開李南方的牙關,但都失敗了。


    這讓段零星更加的驚惶,不知道該怎麽辦,才能獲得姐夫的原諒。


    於是,她就抬起頭,抬手狠抽自己的嘴巴。


    狀若瘋狂。


    在她第二巴掌剛要打在臉上時,李南方抓住了她的手腕。


    段零星借勢撲進了他的懷中,放聲痛哭:“姐夫,我隻想代替香凝姐,好好地愛你,你怎麽可以不要我呢?”


    “你,還小。”


    李南方聲音苦澀的說著,抬起頭來說:“最多再等兩年,不、最多再等兩個月,你就知道沒有喜歡我,是多麽的幸運了。香凝已經死了,我不想再遭受一次這樣的痛苦。”


    “姐夫,你是怕接受我後,我會遭人嫉妒嗎?”


    段零星從他懷裏抬起頭,淚水還在嘩嘩地流。


    唉。


    女孩子都是水做的。


    無論是假裝放蕩的,還是假裝堅強的。


    李南方效仿她剛才的動作,雙手捧住她的小臉,輕聲說:“你該回家了。”


    “什麽?”


    段零星一愣,接著意識到了什麽,掙開他的手回頭看去,就看到七八個人,就站在密林邊上。


    看到那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後,段零星失聲叫道:“是福伯!”


    福伯,就是段老身邊那個老頭。


    福伯在段家的地位,很特殊。


    除了段老之外,就連段二代父子,也不能隨意指使他。


    在段零星的印象中,福伯從沒有離開過段家山莊,離開過爺爺,就像爺爺的影子。


    現在,他卻出現在了這兒。


    福伯快步走了過來,眼光從段香凝的屍體,段零星臉上掃過,才對李南方畢恭畢敬的說:“姑爺,老爺吩咐我把兩個小姐帶回去。您的意思呢?”


    “香凝,應該不喜歡回段家了。”


    李南方看向那個鮮花編織成的睡袋,緩緩說道:“我想,她更喜歡留在這兒。”


    “姑爺,如果我非得帶走香凝小姐呢?”


    福伯的臉色波瀾不驚:“畢竟,段家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而且,四少爺應該也希望她能回去的。”


    李南方眉頭皺了下,忽然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們這次來了幾個人?”


    段零星,還有福伯身邊那些人,不知道李南方為什麽忽然問這個問題。


    可福伯花白的眉頭,卻猛地顫了下,迅速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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