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小橋的淒聲哀求,男人依舊無動於衷。


    低頭,看著終於不再揮舞四肢的嬰兒。


    他的眉梢眼角,始終不住地跳著。


    由此能看出老頭的內心活動,正在激烈的掙紮著。


    當小橋的哭聲,終於慢慢地被狂風而吹散時,大半個身子都泡在泥濘中的嬰兒,閉上了眼。


    男人愣怔了片刻,輕輕歎了口氣。


    “他死了。這下,你滿意了吧?”


    嗓音已經哭啞的小橋,緩緩站起來,身子踉蹌了下,轉身就走時,木然地說道:“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的。我也同樣不能接受,我將來的孩子,會有這樣一個殘忍的父親。”


    “小橋!”


    男人猛地抬起頭,臉色猙獰,眼神痛苦,嘎聲吼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


    小橋停住了腳步,頭也不回的說:“我隻知道,你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孩子,就這樣慢慢地死去。這,就夠了。”


    “我也不想這樣!”


    “可你就是這樣做的。”


    “他、他——”


    老頭伸出手,猛地張嘴好像要說什麽似的,卻在說出這兩個字後,又閉上了嘴,手也頹然垂了下來。


    那件事,他寧願被小橋誤會他是個殘忍的人,也不能說出來。


    因為他實在不敢保證,他溫柔善良的嬌妻,在以後的歲月裏,還能不能快樂的生活。


    “不要再去找我了。”


    小橋等了片刻,沒有再等到男人說話後,才邁步前行。


    她在邁步時,其實心裏還是希望男人來拉住她的手,哀求她不要走的。


    因為她也很清楚,這件事不能全怪丈夫。


    是有人告訴丈夫,今晚的此時,來這個地方,會看到一個被拋棄的嬰兒。


    至於那個告訴丈夫的人是誰,小橋不知道。


    她隻知道,這個孩子對他們兩個的命運,有著直接的關係。


    如果孩子真是那個孩子,即便他是個早衰患兒,就連他的親生母親都無法接受他,要拋棄掉,小橋也得把他當親兒子來扶養,給予他完整的母愛。


    這種事要是放在別的女人身上,尤其是剛成婚不久後,就祈盼能生個可愛小寶寶的來說,不能說絕對無法接受,但肯定不會樂意的。


    小橋可以。


    因為她——善良,溫順,聽話。


    小時候都能因為不小心踩死了一隻螞蟻,而哭泣的小女孩,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善良的精靈。


    也正是小橋的善良溫順,所以才能聽從父親的安排,放棄了優越的國際大都市生活,嫁給了比她大將近二十歲的男人。


    這男人,幹巴的好像土鱉那樣。


    可他對小橋的愛,卻是所有男人加起來,都比不上的。


    所以小橋也很愛他。


    這也是在看出他的殘忍後,依舊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的原因。


    男人,沒有珍惜這個機會。


    因為他在小橋走出十幾米後,依舊跪在泥濘中,低頭死死盯著那個已經死去的嬰兒,一動不動。


    小橋閉眼,輕輕歎了口氣,正要加快腳步時,卻聽丈夫在背後嘎聲叫道:“他活了,活了!”


    “什麽?”


    小橋霍然轉身,看了過去。


    就看到跪在地上的丈夫,竟然雙手捂住臉,嗚嗚地痛哭起來。


    一個死了的嬰兒,怎麽可能會活了呢?


    小橋不相信。


    她才不信剛出生的嬰兒,在泥水中泡了足足大半個消失後,都已經沒有任何的生命征兆了,還能活過來。


    “他活了。他終於活了。他,他就是那個孩子!”


    丈夫依舊嗚嗚地哭著,聽不出是高興,還是傷心?


    已經死了的嬰兒,又活了過來,他不該高興嗎?


    為什麽,他會傷心?


    哭聲中,還帶著濃濃地失望。


    仿佛嬰兒活過來後,他就會失去最珍貴的東西那樣。


    小橋不會去多想,隻是跑了過去,噗通一聲的跪倒在了地上,急忙向孩子看去。


    丈夫說的沒錯,孩子又活了。


    他又開始哭泣。


    盡管哭聲連剛出生的小貓咪都不如,但他卻是在哭泣。


    小手,小腳,在緩緩地舞會。


    應該死掉的嬰兒,重新活轉後,這就已經讓小橋很震驚了。


    但讓她更加不敢相信的是,嬰兒哭著睜開眼後,她就發現他的雙眼,變成了淡紅色。


    就像有血在流動。


    更像!


    妖異——


    而且紅色的妖異,還在逐漸的變濃。


    在小橋發呆的短短十幾秒中,就變成了鮮血的顏色。


    可以閉眼想象一下,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還是早衰患兒,模樣本來就醜陋無比了,眼睛又是妖異的血紅、不,是赤紅色的樣子,讓誰見了,誰不害怕。


    小橋也害怕,牙齒情不自禁的打顫。


    下意識的,抱住了丈夫的胳膊,顫聲問:“怎麽、怎麽會這樣?”


    “妖、妖——附體。哈,哈哈,小橋,這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個孩子。”


    丈夫猛地抬頭,瘋狂地大笑了起來。


    他在狂笑時說出的話,含糊不清,小橋此時此刻也沒心思去辨別。


    她隻聽到了丈夫說,這就是他們要找的那個孩子。


    “小橋,你還要抱走他嗎?”


    丈夫抬手,狠狠擦了把臉,問小橋:“如果你不願意,我不會強求你。也沒誰,會強求我們的。”


    “為什麽,不呢?”


    望著嬰兒的小橋,雙眸中的驚懼緩緩散去,浮上了早了好多年的母愛。


    小橋,是世界上最最善良,溫順的女孩子。


    她明明已經看出嬰兒的來曆不一般,很妖異了,但她的善良,還是促使她慢慢地伸手,把孩子從泥濘中抱在了懷裏。


    她明明沒有當母親的經驗,可卻莫名其妙的會抱孩子,左手托著孩子的小身子,讓他的小腦袋枕在臂彎處,右手輕拍著他的後背,低頭看著他再次柔聲說:“為什麽,不呢?看,多好的孩子啊。他,這是在衝我笑吧?”


    “他剛出生,現在看什麽都看不清,怎麽會衝你笑呢?”


    丈夫又狠狠擦了把臉,伸長脖子看向小橋的懷中後,愣住。


    笑。


    剛出生的嬰兒,在被小橋抱在懷裏後,確實是在衝她笑。


    早衰患兒的模樣雖然醜陋,可他對小橋的笑,卻是那樣的純真。


    就是兒子伏在母親溫暖的懷抱著,愜意的笑。


    他雙眼裏的赤紅色,也隨著他甜甜地笑著,在小橋的溫柔注視下,逐漸的變淡。


    最終,恢複了嬰兒本該有的清澈。


    “這是我的兒子。”


    小橋徹底被嬰兒的笑,清澈的雙眼給迷住,輕拍著他後背,喃喃地說:“你是我的兒子。”


    丈夫用力咬了下嘴唇,強笑著附和:“是,他是你的兒子。”


    “那你說,他該叫什麽名字?”


    任何一個母親,在人生第一次抱起自己的孩子,幸福滿滿時,不都該開始琢磨給孩子取名嗎?


    丈夫的臉色,恢複了正常,想了想後才說:“有人說,他應該姓李。”


    “為什麽要姓李呢?”


    “唯有姓李,他才能活下去。”


    “好,那他就姓李。”


    嫁給丈夫後就被他當女兒寵著的小橋,從不在這種小事上刨根問底,隻會配合他:“李——李什麽呢?嗬嗬,要不給他取名叫李靖吧.李靖,可是唐帝國時的軍神。我是真希望,我的兒子長大後,能成為幫國家蕩平四夷的現代軍神。”


    小橋在幻想她剛認的兒子,能夠成為一代軍神李靖時,卻沒注意到丈夫臉上猛地浮上極度驚恐之色。


    但很快,這些驚恐就在他臉上消失,隨即搖頭幹笑了聲:“嘿,嘿嘿。他叫李靖不好吧?”


    “為什麽不好呢?”


    “軍神嘛。既然是軍神,當然是渾身帶煞的。更何況,李軍神死後的下場——”


    “不許再說!”


    小橋連忙打斷了丈夫。


    大唐李靖死後是什麽下場?


    其實李靖的下場還是很好的。


    不像同期的魏征,房玄齡那樣,死後不是被鞭屍,就是被全家抄斬。


    曆史記載,公元649年四月,李靖病逝,享年八十歲,離偉大的李二陛下駕崩,也隻有不到一個月了。


    一段輝煌的大曆史走到了尾聲。


    李靖的人生是成功的,官至宰相,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作為一名武將,他戰功赫赫,為大唐立下汗馬功勞後,又避免了功高震主,不得善終的悲劇。


    這歸功於唐太宗的英明,也得益於他的智慧。


    但他在後期,卻生活的相當窩囊,為避嫌幾乎從不出門,更不敢和同僚交往。


    小橋既然很崇拜大唐軍神李靖,當然能知道他輝煌的人生了。


    可此時她正沉浸在“喜當媽”的喜悅中,哪兒還有心思去琢磨丈夫說李靖下場不怎麽好的事?


    隻是生怕丈夫的烏鴉嘴,會說出不利於兒子的話來,這才及時打斷,又問:“那你說,他該叫什麽名字呢?”


    “這個,我得好好想想。”


    看了眼趴在小橋懷中,愜意的打了個哈欠,就閉上眼的嬰兒,丈夫抬起了頭。


    就在剛才,這個世界上還是電閃雷鳴,銀蛇亂竄,仿佛要有什麽妖魔鬼怪自陰間逃出來那樣呢。


    但現在,卻又是另外一番場景。


    風平浪靜。


    海晏河清。


    明月當頭。


    一行夜行的大雁,嘎嘎地叫著,自頭頂飛過,向南方。


    小橋也聽到了大雁的叫聲,也抬起了頭,喃喃說道:“北雁飛南方——”


    丈夫立即說:“那就叫李北雁吧。”


    “這名字不好。”


    小橋立即搖頭否認後,笑了:“我看,就叫李南方吧。”


    “姓李,李南方?好。就叫李南方了!”


    丈夫立即點頭同意,接著就是滾滾地馬屁如潮,隻誇娘子博覽史書,出口成章,頗有曹子建七步成章的風采,讓他忍不住要跪地膜拜,親吻她的足尖等等。


    “去死。”


    小橋小臉紅了下,抱著已經睡過去的孩子慢慢站起來,輕聲說:“南方,李南方,我們回家啦。”


    李南方被小橋夫妻抱走了。


    明月,卻又緩緩地被一片烏雲遮住。


    狂風,又起!


    喀嚓!


    隨著一聲幾乎要震碎整個世界的霹靂聲,黃豆大的雨點,再次毫無征兆的從天而降。


    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自南方,跌跌撞撞的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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