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後一個人走進來的時候,梁懷玉的眼前一亮。


    已經臨近黃昏,斜陽的餘輝從窗棱出照射進來,在地上形成了明亮的光斑。他從容走入,一襲藍色的長袍在夕陽之中宛如被鍍了一層融融的金色。他的眉目清俊如畫,就如同江南的一掬煙雨一般朦朧而寫意,他的唇角微微的上翹,腮邊露出兩個千千的梨渦,一身的濃鬱的書卷氣息。


    “見過夫人。”他進來之後不卑不亢的拱手行禮。


    “這位公子也是來應聘西席的?”梁懷玉不由精神一震。


    眼前的謙和公子一點都不像是普通的讀書人,竟是比一些世家出身的公子還要氣度不凡。


    “正是。”藍衣公子淺笑道,笑容親和可愛。


    “公子是哪裏人士?”梁懷玉問道。


    “在下樓蕭,大梁都城人士,今年二十,常年遊學在外。”來應聘的竟是轉生閣的閣主樓蕭。


    滿意!梁懷玉從頭到腳又將樓蕭打量了一番。心裏就這兩個字。


    “夫人。這就是今日在街上替咱們小姐解圍的那位公子了。”張嵐在一邊小聲說道。


    哦?梁懷玉一聽更是高興了,那都不用再問了,人家精通柔然語啊,不然怎麽能三言兩語的就替女兒解圍了呢。在心底。梁懷玉給樓蕭的打分更高了。


    “公子家裏有什麽人啊?”按照慣例,梁懷玉還是仔細的打聽了一下,其實他也有存了一點私心的。


    顧雨綺眼看著就要過十五歲的生日了,在大?就算是大姑娘了。若是在京城,她已經到了議親的年紀,而在這夔州,哪裏還能找到幾個能入梁懷玉眼的年輕公子。


    可是眼前的這個男子,溫潤如玉,謙和有禮,怎麽看都叫人打心底裏喜歡。樣貌自是沒的說,品行可以慢慢觀察。若是好的,倒是真的可以說和給顧雨綺。


    就是不知道人家是個什麽出身。門頭若是低了,他如果肯入贅也是大喜事一樁啊。門頭若是高的話,那就有點難辦了。顧雨綺的身份畢竟太尷尬了。


    “在下的家世尚可,在梁都也算是衣食無憂之家,未曾定親娶親,有幾個兄弟姐妹,因為在下不是長子,所以可以放心出來曆練。”樓蕭說道。“在下喜歡四處遊學,今日到貴府來應聘也是存了私心”樓蕭說道這裏笑了一下,“不瞞夫人,貴府的條件應該算得上是夔州城最好的,在下在夔州期間如是能住在貴府倒是比住在客棧要強上百倍。不過夫人放心,在下定當全力教授所學之物,絕對不會讓夫人為難。”


    梁懷玉被他說的笑了起來,越看越覺得這個男子不錯,沒有開口就滿嘴的大道理,說的夠實在。梁府的條件的確比外麵的客棧好上千倍百倍。


    就他了!梁懷玉當下就拍板定了下來。


    她讓樓蕭將通關的牒牌拿來仔細的看了看,確定他所說無差,的確是大梁的良民,這才放心和他簽了一張協議,他先教顧雨綺半年,住在梁府,束修十兩銀子一個月。


    梁懷玉讓府裏專門準備了一個小院子打掃清爽給樓蕭居住,隨後讓張嵐找了一個家丁專門伺候他的起居生活。


    第二日,顧雨綺被帶到書房的時候,還真的是被嚇了一跳,她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母親給自己請的西席竟然是樓蕭。


    見他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顧雨綺也不好意思說笑,她欲行弟子禮,卻被樓蕭製止了,他說他隻是來梁府暫居的,這師傅之名實不敢當。


    顧雨綺沒辦法隻能稱呼他為“公子。”


    樓蕭授課十分的生動有趣,才上第一天就吸引了顧雨綺的全部注意力。


    他真的走過很多地方,幾乎將柔然都走遍了,他不光給顧雨綺傳授簡單的柔然語,還將柔然的曆史也都一一的詳細說給顧雨綺聽。顧雨綺穿越一世,重生一世,遇到的師傅全部都是老學究型的,所以樓蕭這樣的就完全勾起了顧雨綺的學習興趣。


    每天一個時辰的教學時間過的那麽迅速,等他說滿一個時辰的時候,顧雨綺竟有點舍不得他結束的感覺。


    好久沒有這樣聽課了,顧雨綺意猶未盡的咂咂嘴,還是起身站了起來,人家說了一個時辰了,嘴巴都說幹了,她也不能覺得好就拿人家當牛來使啊。


    若是說開始顧雨綺對這個樓蕭的第一印象並不好,現在她已經對樓蕭路轉粉了。


    顧雨綺上課的時候,梁懷玉悄悄的站在外麵也一起聽了一會,越聽越是滿意,自己的眼光實在是太好了,這西席是找對了!


    比較起梁懷玉和顧雨綺在夔州過的逍遙自在,顧懷中在京城就過的惶惶不可終日。


    他給梁懷玉的信,算算日子應該早就到了,可是遲遲收不到回信。


    被景帝敲打了一頓,他也知道不去將顧雨綺找回來已經不現實了,他拖拖拉拉的還是踏上了北上的道路。


    最憋氣的還不算是顧懷中,定遠侯府裏還有一個人都快要氣綠了,那就是柳月,顧懷中去找那個小賤人回來,少不得大賤人也要跟著一起回京,那母女兩個都是穿一條褲子的,這都逐出家門的女兒都要被找回來,那和離了的侯府夫人是不是也要回來呢?


    她一想到梁懷玉又要回來壓在她的腦袋上,她就氣的七竅生煙,每日都要在家中大罵梁懷玉一頓。


    她罵也就罵了,可是現在侯府上下她說的算,原本罵梁懷玉的時候還要背著點人,現在卻是囂張到連人都懶的背了。有幾次更是當著顧思陽和顧思雨的麵破口大罵她們母女。


    顧思陽和顧思雨小時候都被梁懷玉母女兩個救過,心底對她們又是愛戴又是親近,聽了母親如此怨毒的咒罵,兩個人心底都是十分的煩悶。


    尤其是顧思陽,他要比顧思雨看的多,聽的多,也懂的多。當初明明梁懷玉沒死,父親卻偏偏要對外聲稱她是被顧雨綺燒死在侯府了,還專門發了喪,那時候他就對父親的做法多有不解,實在是不明白為何父親要那麽做,還要栽贓在長姐的頭上。


    直覺上他就已經覺得這個家似乎隱藏了什麽不可告人的東西。


    長姐和梁懷玉的離開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那麽簡單。


    心底越是煩悶,他就越是不願意回家,三下兩下的就和雲翼混到了一處。雲翼帶著他到處遊玩,喝酒,逛花樓什麽都來,顧雨綺苦心教導出來的一個好好的少年,眼看著就漸漸的墮落了下去。


    雲翼想要求娶顧雨綺,自然對顧思陽青眼有加,這是他未來小舅子啊,況且他這未來的小舅子也是生的皮肉細滑的,帶出去也倍兒有麵子。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轉眼就又是一個月。


    顧雨綺與樓蕭相處的益發融洽,顧雨綺很少服過誰,但是卻十分的佩服樓蕭,他見聞廣博,不光精通地理風物,對其他的領域也是多有涉獵,他對於顧雨綺來說就好像一本百科全書一樣,隨時翻閱,隨時都有新的內容出現。


    顧懷中就算是一路的磨蹭,也磨蹭到了夔州的地界。


    定遠侯大駕光臨,鎮守司府自然要全員出動前去門口相迎,哪裏知道人家定遠侯的馬車竟是隻在門口停了一停就直奔了城南梁府而去了。


    這下夔州城眾人嘩然。


    城南梁府在他們眼中素來神秘,隻有兩個女人主事,出手卻是大方的要死,好像家裏有金山銀山那般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而京城裏麵來的侯爺對於這個地處邊遠的小鎮來說,那就神仙一樣的人物,他竟是直奔梁府而去,就好像他來的目的就是為了梁府中人一樣。


    馬車停在了梁府門前的空地上,顧懷中的心底宛若打翻了調味瓶一樣的五味陳雜,他在馬車裏麵端坐了片刻,還是不得不挑簾下了馬車。


    張嵐值守門房,從沒見過顧懷中,隻是看到一個浩浩蕩蕩的車隊行來,氣勢宏大,打頭的侍衛看起來不像是夔州城裏麵的。


    “敢問。。。”張嵐見有人從馬車裏麵出來,馬上迎過來問道。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名侍衛蠻橫的推開,“走開,不要擋了侯爺的大駕。”


    京城之中,貴胄滿街,大家走在城中還算是客套,但是一出了京城,侯爺手下那都是可以橫著走的。


    張嵐被扒拉到一邊去,心底有氣,“哪一個侯爺?”他高聲問道,“別拿侯爺來嚇唬人,即便是安王殿下對人都是客客氣氣的。”


    顧懷中聞言微微的轉過臉來,“你說安王殿下?”


    顧懷中的氣勢還是十分強大的,他隻是掃了一眼,張嵐就覺得好像有一種無形的壓力襲來。


    不過他還是壯著膽子挺直了腰背點了點頭,“不錯。”


    “哦。”顧懷中眸光閃了一下,在江夏城,安王殿下應該就和顧雨綺那不孝女走的很近了,他的心底似乎有了點計較。“你進去和你們夫人通報一聲,就說定遠侯顧懷中求見。”


    真的是侯爺。。。。張嵐見他自報家門倒也不敢在怠慢,忙一溜煙的跑進了府去。


    鎮守司大人率領著夔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員趕了過來,人家騎馬坐車的,他們不敢在侯爺麵前放肆,哪一個敢坐轎子,都是跑過來的,可憐了這些平日在夔州養尊處優的人,莫不是跑的汗涔涔的,現在雖然已經是夏末,但是太陽還是狠毒辣的。


    梁懷玉正在房裏繡著枕巾,夏天快要過去了,她想給顧雨綺準備兩幅厚實一點的枕巾等到冬天來用。


    張嵐進來一說,她手裏的針就是一歪,直戳入了指尖的肉裏,一滴血珠瞬時就滲了出來。


    心口驟然的一緊,梁懷玉站了起來,“你再說一遍?”


    “夫人,門口有個自稱是定遠侯顧懷中的人求見。”張嵐又複述了一遍。


    梁懷玉的眼神略有幾分慌亂的神色閃過,他來做什麽?不過很快她就定下了神來,緩緩的抬眸,斬釘截鐵的說道,“不見!將大門關上!”


    “是。”張嵐也沒多想,夫人說不見,那就不見吧,他忙再度跑了出去。


    門口那名身穿黑色常服的男子依然負手站在門外,他似乎有點等的不太耐煩,來回的走動著。木縱狀號。


    見張嵐出來,他停下了腳步,轉眸看了過去。


    張來過來拱手行了一禮,“這位侯爺大人,我們夫人說了,不見!”說完他就轉身進門,將梁府白天敞開的兩扇邊門砰的一下給關了起來。


    好你個梁懷玉!我千裏跋涉前來請你,你倒是真夠狠心的。顧懷中在心底暗自咒罵。梁懷玉這點狠心,那裏比的上他的陰狠毒辣。她隻是避而不見而已,而他則是想要了人家的命。


    “拿墊子來。”他沉聲對左右說道。


    “是。”身邊的親信將車上一個厚墊子取了下來交到了顧懷中的手裏。


    顧懷中將墊子朝梁府的大門之前一拋,然後人接著就跪了上去。


    “小玉。你若是不見我,今日我便是跪死在你的門前,也不肯罷休!”他朗聲對大門裏麵的人說道。


    他這話一出口,跟在後麵的夔州官員們全數都驚的目瞪口呆。


    這怎麽辦?他們一個個的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全部都不吭聲了。前麵跪的可是侯爺啊,這。。。叫他們這些地方官如何是好。跟著一起跪?不太好吧。。。。不跟著跪,也不太好吧。。。。


    一時之間這些官員們隻恨自己為什麽要跟來,早知道這侯爺這麽不按理出牌,還不如稱病在家,避而不迎呢。。。。。


    夔州的大小官員拿不了主意就隻能求助於他們的最高長官鎮守司大人。


    鎮守司大人現在也是一腦門的汗。


    這叫什麽事兒啊。侯爺大駕光臨,自然是要出迎的,人家那可是救過陛下兩次的人,亦是前戰神家的女婿,是大?的大英雄啊。對了,戰神是姓梁,出自江南梁氏,而這梁府的女主人也是姓梁的。。。。鎮守司大人現在才回過味來,那梁府的夫人哪裏是什麽梁夫人,而是顧夫人才對,所以她的女兒也是姓顧的。


    瞧他這豬腦子,怎麽早就沒想到,這梁府的主人實際上就是定遠侯的夫人和大小姐呢!


    哎呀媽呀,幸虧她們母女在夔州,自己和手下的官員沒有對她們起什麽不良的居心。。。。。


    一想到這個鎮守司大人更是滿腦子都在流汗,那是嚇的和急的。


    “大人,現在怎麽辦?”其他的官員裏麵有膽子大的,趕緊上前去問鎮守司。


    “我怎麽知道!”鎮守司低聲吼了回去,人家那是夫妻吵架的事情,這些人哪裏能跟著瞎摻乎啊。


    不過畢竟是侯爺啊,他們是來相迎的地方官,堂堂一個侯爺跪在人家門口,他們總不能當成沒看到啊。可是跟著一起跪,這書出去也是個笑話。


    “站著吧!”鎮守司擦汗道,“什麽時候人家夫人開門了,什麽時候算完!”


    隻能陪著站了。


    張嵐在把這門,聽顧懷中如此的喊,他隻能再跑了一次梁懷玉那邊,將顧懷中的話複述給梁懷玉。


    梁懷玉已經是心神不寧了,一邊聽,一邊連續繡錯了兩針,她索性將繡繃放了下來。


    “他真的跪在了門口?”梁懷玉有點心不在焉的問道。


    “是。”張嵐點了點頭,他從來不知道梁懷玉和顧雨綺的真實身份是什麽,但是在江夏,安王殿下已經住在他們家裏了,現在又跑來一個定遠侯,張嵐再不懂也明白自己跟著的這個夫人和小姐,出身不一般。“夫人怎麽辦?”


    “怎麽辦?就讓他先跪著吧。”張嵐剛問完,顧雨綺的聲音就從門口飄了進來。


    她剛剛下課,就見白馥慌慌張張的跑去了書房,還沒等樓蕭和顧雨綺將剛才用的紙筆收好,她就嚷嚷開了,“小姐,不好了,侯爺來了。”


    顧雨綺當下就是一怔,“哪一個侯爺?”


    “就是咱們老爺,定遠侯。”白馥急道。


    顧雨綺一聽馬上朝樓蕭行了一禮,丟下了東西就朝梁懷玉的院子跑來,剛進門就聽到了張嵐說顧懷中跪在了大門口。


    所以她就忍不住開口插了一嘴。


    “這。。。”到底是聽小姐的還是聽夫人的?張嵐看向了梁懷玉。


    梁懷玉見女兒一臉怒色的進來,默默的在心底歎了口氣,“阿囡你來了。坐下,娘有話要和你說。”說完她對張嵐說道,“你先出去吧,。一會我喚你。”


    “是夫人。”張嵐聞言馬上退出了房間。


    “娘,你不是真的要回心轉意吧。”顧雨綺定了定神,開口問道,她被梁懷玉拉著挨在她的身邊坐下。


    “你先看看這個信。”梁懷玉從枕頭下將那份顧懷中先前傳來的信取出,交到了顧雨綺的手裏。


    顧雨綺一看,心底也歎了口氣。


    她默默的接過信,先是深深的看了梁懷玉一眼。


    即便不看那信,顧雨綺也猜到信是顧懷中寫來的了。不然梁懷玉不會隱瞞自己,還將信藏在了自己的枕頭底下,在她的心底,顧懷中隻怕還是占有不可磨滅的地位的。


    顧懷中這一招夠狠,跪在梁懷玉的麵前。。。。顧雨綺隱隱的感覺到,自己似乎又要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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