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風時間,齊昂沒有出去,老頭兒也沒有。


    齊昂沒出去是很自然的,作為一個初出茅廬的新丁,總要適應一段時間才敢融入大眾。老頭兒沒出去,不知道是真的因為身體不舒服,還是因為齊昂沒出去。


    在獄警說出“強□□女”那四個字的時候,齊昂清楚的感覺到了老頭兒眼睛裏射出的敵意。這就是獄警們等著看的好戲,雖然齊昂並不知道憑一個年過六十的老者,到底有多大能耐能給大家上演一出好戲。


    暫時,齊昂對自己的處境還很樂觀。號子裏一共隻住了四個人,齊昂,被大家尊稱為“陳老”的老頭兒,還有兩個人一個是二十來歲看來斯文內向的青年男子,另一個是白胖得好似剛出鍋的饅頭一樣的中年胖子。總而言之,這號子裏的四個人沒有一個看來有能犯下夠判十年以上重罪的能耐。


    一邊思考著自己的處境,齊昂一邊在心中祈禱繼母快些來救他出去。如果繼母真的想不通,本家的兩個叔叔也應該采取行動才是,畢竟把齊氏唯一的繼承人關在號子裏,對所有齊家本宅的人都沒好處。一個叔叔到看守所探望自己時,明白的說了會勸繼母,也會等風聲過去幫他想辦法。但是不知何故,直到現在,齊昂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少年仔,想什麽呢。”本來縮在下鋪角落裏的陳老發了話,竟然是笑咪咪的。


    齊昂警惕的看著他,沒打算回話。


    陳老看出了齊昂的顧慮,依舊笑咪咪的朝齊昂挪過來,拍拍他的肩膀:“不用怕,少年仔,有人害你呀?”


    齊昂一動也不敢動,他感覺到了陳老蒼老的手掌下蘊藏的力量,足以一把捏碎他的肩胛骨。齊昂不自覺的抖動起來,他回想到了剛進拘留所那不堪回首的一幕。


    陳老好像沒察覺齊昂的恐懼,繼續自顧自的說下去:“我呢,還沒老年癡呆嘛。那些混蛋警察以為我傻啊,以為他們真的那麽好心親自送個畜生來給我教訓?去他的咧,他們警察會有良心?我呸!肯定是有人交待過啦,嘿嘿。”


    齊昂詫異的回頭看看陳老,在心中估量老頭兒話的可信性。


    “所以說,少年仔不用擔心的啦。”陳老又拍拍齊昂的肩膀,這才收回手,“哪裏人啊?”


    “本地人。”齊昂謹慎的吐出三個字。


    “哦,看你樣子,家裏蠻有錢的是吧?”陳老笑嘻嘻的又問。


    “還好。”齊昂答道。


    “少來啦,看你樣子就沒吃過苦的。”陳老嗬嗬笑著接口,“我是南方人的啦,這裏待了有二十年,什麽人沒見過。說說你的情況啦,說來聽聽。”


    齊昂莫名的感到親近,竟然一口氣把整件事情的本末向這個毫不熟悉的陌生老人說了一遍,傾訴的最後還加上了無助的三個字:怎麽辦?


    陳老眯著渾黃的眼珠子聽齊昂的案子,麵無表情。聽到一半,又從荷包裏摸出根香煙點上。


    “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老頭兒過了很久才吐出一個煙圈兒,淡淡的問。


    齊昂呆了一會,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為了你好,還是不要把這事兒太當真。”陳老又吸了一口煙,“我看你們家夠嗆,你兩個叔子的話怕是難得成真了。”


    齊昂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他看著眼前的老頭兒像是看著一個滿口胡言的神棍。真是見鬼了,自己怎麽笨的把這麽隱私的事情講給一個莫名奇妙的老頭子聽?才在牢裏睡了一個晚上,難道智商真的下降了?


    搖搖腦袋,齊昂決定不要把陳老的話放進腦袋裏。


    “不信啊?”陳老沒所謂的笑了笑,忽然站起身來,扭身毫無預警的給了齊昂一個拐手,正打在齊昂胸口。


    齊昂痛得大喊一聲,臉朝上仰倒在了地上。但是他還沒來得及發問,一個獄警手持警棍敲了敲牢室的鐵柵欄門,冷著聲音大聲叫道:“齊昂,會見。”


    齊昂扭過頭去,是那個點名的獄警。狠狠的看了陳老一眼,發現對方還是靠在牆角吸煙,麵無表情。緩慢的爬起身來,齊昂走出鐵門,獄警立即走上前來給他戴上手銬,隨後推推搡搡的驅趕著朝外頭走。


    穿過幾條陰森的走廊,齊昂被帶領著拐進一個寬敞明亮的大廳。一共有兩個獄警押送齊昂,趁著其中一個去辦手續,點名的獄警忽然開口:“剛挨了陳老一下?”聲音裏麵透出笑意,很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


    齊昂轉身,看見他胸前的名牌,王森。


    “王警官,什麽人要見我?”


    王森笑了笑:“陳老可是練家子,看來沒給你來真的,不然你肯定爬不起來。”頓了一會兒又說,“等會問你什麽就說什麽,不要自討苦吃。”


    另外一名獄警辦完手續過來,兩個人一起押著齊昂進入一間會見室。齊昂打量了一下四周,發現隻有一張長桌和四把椅子。獄警押著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桌子對麵是兩個不認識的男人,西裝革履。


    齊昂心中升起一股希望,不由壓低聲音急切的問道:“是二叔叫你們來的?”


    兩個男人對望一眼,麵無表情的將隨身攜帶的文件包拿出,從裏麵抽出一疊照片,整齊的排列在齊昂麵前:“我們是市檢察院的,非常遺憾的通知你,齊達和齊邇,也就是你二叔和三叔,不幸於昨日淩晨車禍身亡。”


    那些照片,就是車禍現場的真實記錄。照片裏麵一片狼藉,齊昂的兩個叔叔被一輛大貨車碾得血肉模糊,座駕奧迪a6已經成了一堆廢鐵。


    齊昂隻覺得腦袋一片空白,身處一個已經被抽幹了空氣的世界,呼吸急促,腦子發暈。他急迫的呼吸著,胸口不停上下起伏,十根修長的手指已經捏的發白。


    “不可能!”齊昂忽然大叫一聲,從椅子上一躍而起。立即有兩個獄警衝上來將他死死摁在椅子上,齊昂仍在掙紮,戴著手銬的雙手在長桌上一通亂砸,發出嘈雜的金屬摩擦聲。


    檢察院的人好像對此已經習以為常,毫不在意繼續自己的話題:“兩名死者生前正在接受本院調查,涉嫌一起行賄案。”


    齊昂完全沒有這兩個人的話聽進去,他還在座位上扭動,就像一條垂死掙紮的魚。王森冷眼看著齊昂,忽然抽出警棍朝他的肚子狠狠一頂,齊昂瞬時痛的彎下了腰,趴在長桌上粗粗的喘氣。


    “早就跟你說過,不要自討苦吃。”王森將警棍別回腰間,向檢察院的人點頭示意可以繼續。


    “我們這次來主要是對你進行例行詢問,請你配合。”一個男人拿出一疊文件,有條不紊地說。


    “我什麽都不知道!”齊昂趴在桌子上,即使痛極,仍是大聲吼著。


    “你父親生前是否跟本市前市委副書記劉在祥有過經濟往來?”那個男人對齊昂的反應毫不在意,開始發問。


    “我不知道,我那時還在讀書,爸爸從不讓我參與公司的事情。”齊昂勉強坐直,艱難的開始回答問題。


    “那你父親死後呢?”男人對著文件,按部就班的問。


    “我不清楚,爸爸遺囑裏說十八歲以前公司都歸兩個叔叔管的。剛滿十八歲我就進來了,我什麽也不知道!”齊昂再次強調自己很無辜。


    “根據本院調查,齊氏的賬目無故失蹤,你們為什麽沒有報案,這可能涉及經濟犯罪。”那個男人蹙了蹙眉頭,抬眼看看齊昂。


    齊昂忍不住拍了桌子:“我都說了我從來沒有參與公司的事情,我什麽都不知道!”


    王森見狀又抽出警棍狠狠敲在齊昂背上:“注意你的態度!”


    齊昂回頭狠狠的看了王森一眼,臉色通紅的選擇安靜。過了一會兒,才靜靜的抬頭說:“這一定不是車禍,有人謀殺了他們。”齊昂的眼睛良久的都留在眼前血腥的照片上,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感緊緊攫住了他,那感覺令人窒息。


    “這就是我們來向你進行調查的原因,現在有理由相信齊達和齊邇卷入了一起行賄案。這起案件與你父親死亡前正在進行調查的走私案有關聯,所以請你配合。”檢察院的工作人員抬起看來正直的臉,認真的對齊昂說到。


    那起走私案,齊昂是略有耳聞的。這件案子很大,差點就不能在本市內壓住,他的父親也是也因此而自殺。公司的賬目,也許還有其他一些東西,就是在那件案子的調查期間消失的。隨著最後的關鍵當事人——齊昂的爸爸齊邏——的死去,這件案子慢慢無疾而終。而另外一個當事人,原市委副書記王在祥被撤職,總而言之並沒有牽連進太多的人。同樣的,本市最大的進出口公司,齊氏被保住了。


    “我知道。隻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會說。但是關鍵在於,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齊昂心中忽然又升起一股渺茫的希望花火,“你們放我出去,我幫你們找!”


    檢察院的兩個男人再次對看一眼,忽然同時咧開嘴角笑了。


    齊昂很想抽自己一個嘴巴,即使剛滿十八歲,卻怎麽能說出如此天真幼稚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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