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在片刻之內,公羊壽就飛了出去。


    其身形之矯健,完全不像是個花甲之年的老頭。


    劉安一愣,隨即也想到了什麽,急忙對一旁的張夫說道:「你迅速派人去跟上他…若是晁錯派人來抓他們,就將那些人給趕走…讓晁錯自己來跟我說!」


    張夫答應,轉身就離開了這裏。


    一直都在默默聽著他們言語的馮唐卻忍不住開口說道:「殿下…張夫若是去了,那場麵怕是就不太好收拾了,要不還是我親自…」


    「不必!晁錯這廝,無法無天,也是時候讓張夫治一治他了…這廝前些時日裏抓走了我三個門客,簡直比張釋之還不如,張釋之起碼還講點人情,這廝簡直就是胡作非為…」


    劉安對晁錯也頗為不滿,晁錯最大的缺點就是不講道理,他總是能抓到一些機會來對付朝中之人,甚至完全沒有理由,張釋之抓著劉安來刷,是為了刷高律法的威望,而晁錯則是逮著所有人刷,完全看不出他到底想做什麽,眾人隻能當是這廝立功心切,迫切的想給皇帝展現自己的能力。


    連劉安都覺得,晁錯還不如那張釋之呢。


    過去張釋之抓了人,劉安還能保釋出來,如今晁錯這裏完全就是有進無出,但凡進去的就沒有再出來的,不是被流放就是被棄市!


    馮唐也就沒有再勸。


    當公羊壽衝進了府內的時候,劉賜早已是滿頭大汗,他手裏持著木劍,正在瘋狂的四處揮舞,整個人幾乎精疲力竭…他瘋狂的朝著周圍那些甲士發動進攻,這些甲士也不敢還擊,隻是被迫的防禦,或者後退,可晁錯有令,他們又不敢這麽回去,隻能是與劉賜僵持,劉賜護在幾個師兄弟之前,整個人氣喘籲籲,憤怒的盯著周圍的那些甲士,大聲的讓他們後退,手裏的木劍一次次的掄起。


    帶頭來抓捕他們的官吏此刻也是很頭疼,他皺著眉頭,盯著遠處的公子。


    這位公子的膽魄是他所不曾想過的。


    晁錯如今惡名昭著…手段之果敢,諸侯王們都很害怕他,主要這廝是個瘋的,而且最喜歡對付諸侯王…越是跟宗室有關連的人,越是躲著這瘋子,免得被他所盯上。


    朝中那些過去興風作浪的大臣們,對晁錯都是敢怒不敢言。


    晁錯派人去太學裏抓人的時候,代王劉勃都不敢多說什麽。


    晁錯去抓捕太子的門客,太子求情都沒用。


    可這年幼的公子賜,完全不將晁錯放在眼裏,麵對他們的步步逼近,直接拔劍就砍…


    要是這位公子年紀再大一些,手裏拿的是真正的利劍,此刻他們怕是要被這位公子所殺死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敢還擊。


    怎麽說呢,真不愧是陛下的兒子啊。


    那小小的身軀,在此刻卻猶如護著犢子的猛虎,愣是讓十來號甲士都束手無策。


    當公羊壽闖進來的那一刻,公羊壽雙眼頓時通紅。


    「混賬東西!!!敢欺我徒?!」


    公羊壽頓時拔出了腰間的利劍,眾人隻是覺得白光一閃,一個甲士手裏的長劍頓時落地,他慘叫著,捂著自己血流不止的手,其餘幾個甲士一愣,隨即就朝著公羊壽攻來,不敢對劉賜動手,還動不了你個糟老頭子嗎?


    就在那一刻,公羊壽壓低了身子,整個人仿佛在一瞬間變成了森林中的猿猴,上躥下跳,出劍姿勢極為古怪,步伐更是奇特,直接跳進了諸多甲士之中,左右橫跳,所過之地,隻有倒地哀嚎的甲士,閃轉騰挪,片刻之間,十來號甲士全部倒地,在這樣狹窄的地形裏,他們完全無法結陣,甚至都無法有效配合,長武器施展不開,迅速就被公羊壽所擊倒。


    為首的官吏後退了一步,瞪圓了雙眼,「楚劍??


    」


    話音剛落,公羊壽的長劍就已經落在了他的肩膀上,隨時都可以切斷他的脖頸。


    公羊壽此刻的眼神極為冷酷,盯著麵前的官吏,眼眸裏似乎都閃爍著寒光。


    嚇傻的不隻是官吏,剛才還在傻乎乎揮劍的劉賜也傻了。


    除卻胡毋生,其餘人都呆愣住了,直勾勾的看著公羊壽。


    他們剛才看到了什麽,自己那位平日裏總是吃酒,胡鬧,還常常被人打的滿地亂滾,打不過就咬人的老師,在片刻之間就砍掉了十四位甲士??


    我的媽耶!!!


    劉賜手裏的木劍重重的落在地上。


    公羊壽急忙回頭,「你無礙?」


    劉賜點了點頭,又急忙搖了搖頭。


    公羊壽有些生氣,「到底有沒有事??


    那官吏卻顫抖著開口說道:「你...你傷了這麽多甲士你束手就擒…」


    就在這個時候,張夫領著人衝進了府內,他看著府內的場景,深深的看了公羊壽一眼,隨即對胡毋生等人說道:「太子有請…各位請跟我來。」


    胡毋生最先反應過來,有些無奈的朝著他一拜,又對著老師說道:「老師…放了他吧,他也隻是奉命辦事而已。」


    公羊壽冷哼了一聲,收起了劍,「帶人來帶他們去醫館,不然這輩子他們都用不了武器了!」


    張夫領著眾人朝著太子的府邸走去,劉賜卻死死拉著公羊壽的手裏,看向公羊壽的眼神裏閃爍著光芒。


    「老師…您剛才用的是什麽劍法啊?太一啊,十四個甲士啊,我感覺你比我阿父還能打!」


    「這是我年輕時曾在吳越一代學的劍法,沒什麽稀奇的,若是在外頭,我早就被他們刺成刺蝟了…」


    「老師,你這麽能打…當初那個羅老頭欺負我的時候,你為什麽不用這劍法啊?」


    「小恩怨而已,何必出劍。」


    「老師你這劍法能教我嗎?」


    「不能。


    公羊壽實在是被這豎子騷擾的不行,就將他推給了胡毋生,「你師兄最清楚,你去問你師兄去吧!」


    看著劉賜那眼神,胡毋生卻笑著揉了揉他的頭,隨即有些愧疚的對公羊壽說道:「老師.這都怪我…我不該這麽寫的…是我害了您若是晁公要問罪,我就死在他的麵前…絕對不…」


    「放屁!等會見到太子啊,你們有一個算一個,都給我大聲哭…然後就告晁錯的狀,來,在臉上揉一揉,弄紅點,裝可憐,抱著太子的腿就哭,知道了嗎?」


    公羊壽使勁揉著自己的眼睛,又對弟子們進行技術指導。


    張夫轉過頭看了他一眼,這是真當自己不存在是吧???


    要不是看你這個老頭很能打,我早就罵你了!


    劉賜還很聽話,急忙學著老師的樣子來揉自己的眼睛。


    胡毋生卻苦笑了起來,「老師,沒用的…您打傷了那麽多甲士,幾乎就是公然跟晁錯宣戰…得罪了三公,沒有人能救下我們了…」


    「實在沒用,我們就跑…四處去遊學,怕什麽…傷人的是我,又不是你,我就看不慣他們十來個人居然欺負一個孩子…我要是年輕三十歲,非要夜闖三公府,砍了晁錯的頭!」


    他們很快就再次來到了太子所在的府邸前,迎麵就遇到了匆匆回來的劇孟。


    劇孟看著張夫,又看了看他身後的眾人,「我剛聽說有人辱罵殿下就回來了…是這些人嗎?還是你快啊,這就抓回來了?」


    劇孟看著那個古怪的老頭,罵道:「就你個老匹夫,還敢辱罵我家太子?我非要給你點教訓…」


    他緩緩卷起了衣袖,張夫急忙攔


    住了他。


    「別去…」


    「你還別攔著我!我今日非要...」


    張夫直接讓他們走進府邸,自己則是攔著劇孟。


    「你幹嘛攔著我啊?


    「我這些年裏跟隨殿下後,就整日挨揍了…打不過陛下,打不過馮公,打不過申屠嘉,打不過陸賈,打不過羅鏃,難道我還打不過這老頭嗎?我今日必須要證明自己」


    張夫咧嘴一笑,「記得請我吃飯。」


    ......


    「大哥!!!」


    劉賜進了屋內,頓時就放開了嗓子開始哭嚎,直接衝進了劉安的懷裏,周圍的門客們都被嚇了一跳,劉安也是一驚,看著懷裏的賜,「怎麽了?」


    劉賜抬起頭來,指著自己臉上的紅色,「晁錯派人來揍我!還說要殺了我!」


    「什麽?!」


    劉安猛地起身,眼裏閃過一絲殺氣。


    「來人啊!!」


    「去將晁錯給我砍…」


    劉安正要下令,馮唐急忙跳出來,死死拉著劉安的手,打斷了他的話,「殿下!!殿下!!勿要動怒!!勿要急躁!那是三公!不能隨意處置的!」


    胡毋生也是急忙起身說道:「那些人未曾對公子賜動手…是我傷了那些甲士,請您息怒。」


    劉安再次坐了下來,隻是臉色相當的難看。劉賜偷偷看了哥哥一眼,便摟著他的手不放。


    劉安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怒火頓時消失,他笑著看向了胡毋生,「是我失態了…不過你不必擔心,晁禦史那邊,我會給他說清楚…我赦免你們無罪,這本來就是學術上的爭議,與晁禦史是沒有關係的。」


    「請坐下來吧。」


    幾個人拜謝了太子,這才分別坐下來。


    劉安轉過頭來,笑著對馮唐說道:「晁錯那裏的事情,有勞您去處置一下。」


    馮唐一愣,急忙醒悟,點頭就出去了。


    劉安則是看向了胡毋生,打量著他們學派的每一個人。


    這個學派啊,真的是給了自己不少的驚喜,門派雖然小,可人才濟濟啊。


    他原先隻是注意到了公孫弘,將他當作了自己未來可能的三公。


    至於胡毋生,他就沒有太在意了,不過是一個搞學術的,自己身邊搞學問的有數百人呢。


    可是當他的文章發行之後,這人居然敢正麵批判自己的文章,劉安不生氣,他一點都不生氣,相反,他還很開心,因為胡毋生所提出的那些問題,劉安也早就感受到了,他的文章一直以來都缺乏某種內在的靈魂,看起來是那麽的豪華,辭藻華麗,尋常人想要看懂都很難,處處都是典故,每一個字都是那麽的優美,或者說是很高級。


    但是內在就遠不如韓非,荀子他們所寫的尋常文章。


    人家用著最簡單的話,都能表達出最深刻的想法,自己卻總是差了他們不少。


    胡毋生是第一個敢說出他缺點的人,甚至看的比他自己都通透。


    在一瞬間,劉安仿佛見到了知己,他很開心,很激動。


    他不是想要用黃老吞掉諸多學派,他是想讓黃老為主,各大學派為輔,兩方良性競爭,從而帶動諸多學派的發展…可因為他的身份,就是沒有人敢來跟他在明麵上競爭,胡毋生是第一個,他希望能出現更多這樣的人,隻有競爭存在,各派學問才能發展,這是他計劃裏最關鍵的一環,他絕對不允許別人破壞,哪怕是晁錯也不行!!!


    他無法在內政上超越阿父,他能做的就是在思想,文化,學問上去超越阿父。


    他要建立一個思想高度統一,同時競爭力超強,學派繁榮,文化空前發


    展的盛世!


    這就是劉安的誌向。


    劉安笑著說道:「您的文章,我從早上到現在,已經閱讀了十二遍…每次閱讀,我都是那麽的開心,愛不釋手…您簡直就是我的知己!您所說的,我都同意,我這才派人邀請您前來…」


    胡毋生急忙回答道:「我的言語有些過激,若是冒犯了殿下,請殿下勿要怪罪…」


    「怎麽會怪罪呢?哈哈哈,我巴不得每天都有人能像您這樣來罵醒我呢!」


    「大哥,我可以每天都來罵你呀,你給錢嗎?」


    劉賜詢問道。


    劉安朝著他腦袋上拍了一下,然後再次看向了胡毋生,「諸多學派都是出自我黃老…我的目的就是要將他們整理出來,可大概是因為內容太過繁瑣,故而始終無法聯係,總是顯得東拚西湊…


    「黃老乃是後來之學問,怎麽會是所有學派的根源呢?論根源,道家都未必敢說自己為始,黃老不過是道家之支,何以談根源?黃老本有道,為自然,奈何殿下非要往這裏頭添加各學派之學問,自然就會雜亂,當初的呂不韋,也是與殿下一樣,學問雜亂,如今殿下的學問,不像是黃老,反而像是雜家。」


    「雜家的學問雖然混亂,但是還是有主思想所聯係的,既是百家為我所用治世…殿下卻是連雜家的水準都達不到…還妄談什麽黃老新聖…」


    胡毋生說的很是直白。


    那幾個黃老的年輕人都差點要拔劍了,公羊壽瘋狂的給他打著眼色,你悠著點啊,這麽多人我可特麽打不過啊!!


    劉安臉色一黑,公羊壽急忙說道:「殿下,我這弟子從前傷過腦袋…您不要…」


    劉安搖了搖頭,「他說的很對…雜家的思想啊…」


    劉安不知想起了什麽,忽然笑了起來,「雜家也是出自我黃老,有何不妥呢?我看雜家的這個主心骨就不錯啊…為治世所用…若是以此為根本…」


    「那殿下就徹底成為雜家之人了。」


    胡毋生毫不客氣的接到。


    劉安並不在意,「雜家本來就是我黃老,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經想到該如何將各派學問給聯係起來了。」


    兩人直接開始對戰,越說越激烈,公羊壽聽的心驚膽戰,臉直抽抽,尤其是當胡毋生憤怒的指著劉安開始訓斥的時候,公羊壽更是恨不得將頭藏在褲襠裏,完蛋了,這下是真的要完蛋了。


    劉安也上了頭,開始反駁胡毋生,兩人似乎是直接吵了起來。


    劉賜躲在了一旁,看著神色激動的兩個人,詢問道:「仲舒啊…他們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現在為什麽又要吵架呢?」


    董仲舒卻沒有回答劉賜,他激動的聽著兩人的爭吵,忽然忍不住開口說道:「你們倆都錯了!!如今的大一統之天下,就要大一統之思想,不是吸納諸多學派,而是兼並諸多學派…留下有利的部分,舍棄不利的部分,讓天下人都信奉同一種學問,讓天下人都知道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統一他們的道德觀念,家國觀念…」


    「你說什麽?!」


    那兩人同時轉過頭,盯著董仲舒。


    公羊壽的頭更低了,似乎已經貼到了地上,一個還不夠是吧??


    兩人的論戰迅速變成了三人大戰,公孫弘安靜的聽著他們的言語,最後隻是搖著頭,「我倒是覺得,學術乃是為治政所用,純粹的學術上的統一是沒有什麽作用的,學術的爭鋒也是沒有意義的,沒有不變的政策,而每個政策都隻是需要有學問為他們輔佐而已…」


    公羊壽眼前一黑,頭已經沒法再往下了。


    ......


    厚德殿內,晁錯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一抬頭,就看到滿臉微笑


    的劉長。


    「來,錯,你過來…過來啊…」


    劉長笑得很是溫和,伸出手,讓晁錯靠近自己。


    晁錯滿臉的警惕。


    作為皇帝多年的熟人,他對這個笑容實在是太熟悉了…


    「陛下…您聽我說,是他們自作主張,我壓根就沒下令去抓公子賜的…我是想抓胡毋生…我…」


    那一刻,劉長一個餓虎撲食,猛地飛了起來,直接將晁錯撲倒,壓在了身下。


    「我讓你去監察百官!!你管那些學術爭鋒做什麽?!」


    「朕好不容易找到樂子可以看,你就給我弄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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