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從第一眼就注定了是冤家。


    朗朗豔陽天,人車喧嘩的異國都市裏滾動著騰騰熱氣。


    「放心,分手我很有經驗。」


    在人群裏過度亮眼的女子,纖巧白皙的小手握著火紅色手機輕鬆宣示著。


    停步在紅色號誌前,美眸偷閑仰望被直達雲霄的摩天大樓密密包圍、夾縫掙出的灰藍晴空,沒察覺身後有雙嚴峻的濃眉緊緊鎖起。


    「男人都是廢物。」


    嬌豔欲滴的紅唇輕啟,才雙十年華的青春年紀,說出的話語卻是毫不留情。


    綠燈亮起,女子跟著人群向前移動。


    長及足踝的裙襬,顏色大膽鮮麗,有著絕對的迷亂與華麗,炫惑地在修長雙腿間移擺如碎波跳躍。


    「……男人都一樣,精蟲衝腦,三心兩意,見異思遷,喜新厭舊,沒心沒肺還沒大腦。」


    雪白玉臂微抬,拉拉肩上鑲滿亮片、閃眼刺目的湖綠色包包,舉手投足,腕上紅色、橙色、銀色、金色……大迭顏色繁雜活躍的手環叮叮當當撞擊出清亮的聲響。


    「我等一下會把以上名言金句奉送給他。」


    跨步轉過街角,渾然不覺身後還跟著同一個人。


    「分手就分手嘍,不要希罕臭男人!女人靠自己就可以活得開心,何必惹上男人這種麻煩。」


    風起,撫過波浪鬈發,露出半張臉蛋,盡管巴掌大的瓜子臉被墨鏡遮去大半,但仍看得出秀麗姿容。


    停步在咖啡廳前,低眸比對了下手中抄寫的地址,女子滿意地揚起嘴角。


    「好了,目的地到了,不用擔心,分手這種小事,十分鍾就搞定!」


    「妳不是誇口十分鍾就搞定?」


    沉如低音鼓的嗓音,陰鬱冰冷,鼓動耳膜。


    一雙極東方的媚人丹鳳眼掃去,瞪向發言的男人。


    男人一身筆挺西裝,幹淨清爽,俊臉棱角分明,挺鼻薄唇,濃眉緊鎖,虎目逼人,過份高大健碩的體格和領口露出的古銅色肌膚,讓他怎麽看也不像整天坐辦公桌的上班族。


    倒像是隱藏在都市叢林中的食人虎。


    「你偷聽我說話!」


    此種男性氣概放肆到彷佛要從襯衫鈕扣爆出來的男人,蔚綾向來沒什麽好感,麵對他的挑釁和自己無法掌控的狀況,她更加感到不悅。


    明明是幫膽小學妹來跟男友談判分手,為何會多出這個不請自來的路人甲?


    而且……為什麽分手場麵跟她想象的一點都不一樣?


    麵對出軌偷腥的男主角本人,她不是應該氣勢淩厲地教訓他一頓,替學妹出口惡氣,然後瀟灑的離席嗎?


    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打從她開口說完「小秀要我來跟你談分手」這句話後,接下來整整十分鍾,學妹的男朋友宛如貞潔被玷汙的柔弱女子,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連話都說不出來,擦完一整包紙巾還得跟服務生要了一迭。


    誰說眼淚是女人的武器?


    放在男人身上,它照樣是見神殺神、遇佛殺佛,所向披靡。


    她根本英雄無用武之地。


    「我沒偷聽,妳一路講得那麽高興,想不聽到都難。」


    工作中途得出來解決感情糾紛已經夠煩人了,薑武霄不耐地敲著桌子,一麵轉向哭得淅瀝嘩啦的沒路用堂弟,決定以毒攻毒。


    「品哲,這位小姐剛才似乎還有名言金句要奉送給你,我記得是關於男人精蟲衝腦……」


    果然話一出口,因為酒後亂性而自責到幾欲尋死的純情男子,稍止的眼淚再度潰堤。


    「住口!」


    蔚綾惡瞪他一眼,手忙腳亂遞上麵紙,一麵譴責他。


    「這人是你堂弟,你有沒有人性?」


    「我沒有人性?妳怎麽不說妳壞人姻緣?」忍耐許久的薑武霄不客氣地反擊。


    耐足一早上的脾氣全然爆發,這幾天來,幾乎天天接到無用堂弟的哭訴電話,簡直把他當免費生命線在使用。


    哭訴內容不外乎是女人、女人、女人!


    除了他的多年女友外,另一個哭訴重點就是他女友的好友又跟他女友說了什麽。


    他向來討厭這種女人——天生壞心腸,見不得別人好,總愛挑撥離間,插手他人的感情生活。


    打從見麵前他就決定討厭她,剛才偶然跟在她身後,聽她講電話,讓他更加篤定了這個念頭。


    這個惡女太豔麗!


    此女妖氣衝天,一身惹人側目的奇裝異服不說,墨鏡摘下後,那雙銷魂蝕骨的媚眼簡直媲美盤絲洞裏的蜘蛛精,要不是他定力好……總之,她美得很該死、很不良家婦女,絕對不是他考慮的類型。


    至於她的言詞思想更不用說了,向來隻有勸合不勸離,這位小姐不勸勸她朋友,還煽風點火、替人來分手,完全是道德淪喪的新指標。


    「我壞人姻緣?你怎麽不想想是誰做錯事?弄到要分手?」蔚綾這下也顧不得眼光泛淚的薑品哲,直指核心。「因為這種事情,搞到談了五年的感情要分手,小秀心裏難道就好過嗎?」


    「不過是酒後亂性,而且也僅此一次,不用小題大作。」薑武霄神情不耐。


    堂弟是真的太蠢掉入桃色陷阱,但也罪不致死吧。


    「有了一次誰知道還會不會有第二次?」蔚綾冷道。


    「這位小姐,妳討厭男人也不需要妨礙別人戀愛吧?」她對男人的偏見,他可是全都聽見了。


    「我妨礙他們的戀愛?」秀眉微揚,蔚綾嗤道。「最好跟薑品哲上床的女人是我。」


    「噗……」


    想喝口熱咖啡平複情緒的薑品哲,聽到這裏一口咖啡噴出來,連忙澄清,「不是她!不是她!」


    薑武霄揮開蠢堂弟,他當然知道不是她,但天底下哪有女人這樣說話的!好像上床隻是無所謂的事情,弄壞名聲也不在乎。


    眼見情況失控,蔚綾決定急流勇退。


    「總之,自己做錯的事情要自己負責,小秀這種好女孩不需要受委屈。」


    「當然,小秀可不像小姐妳分手經驗豐富,當然不需要受委屈。」想起她剛才輕蔑地聲稱自己經驗豐富、一副儼然情場老手的模樣,薑武霄越想越氣,一把無明火燒得更熾。


    「我分手經驗豐富礙著你了嗎?聽壁角先生。」她慢條斯理地反問。


    「聽壁角是什麽鬼?」遇上語言障礙,低eq的火爆本性全數爆發。「妳不要講什麽聽不懂的鬼話罵人!」


    「那不是鬼話,那是……是偷聽別人說話的意思。」眼見堂哥處於下風,薑品哲再度插嘴解釋。


    「你閉嘴!」薑武霄一點也不欣賞堂弟的善意,闖禍的人沒有插嘴的權力。


    「大家都懂,就你不懂還敢罵人。」蔚綾冷哼。


    果然是隻披著西裝皮的野獸,蠻橫不講理。


    「本小姐我時間寶貴,不跟你這種野蠻人浪費時間。」


    「我野蠻人」


    薑武霄一掌拍在桌上,桌上脆弱的咖啡杯震跳了起來。


    「妳倒說說看,我哪裏野蠻?」


    ﹁現在不就是了嗎?野蠻外加沒有自知之明。」蔚綾一麵從皮夾裏抽出咖啡錢和小費,一麵附贈嬌甜假笑一枚。


    隻是,明明是很假的笑容,可是彎成月的媚人鳳眼,和綻開揚起的紅唇,還是讓眼前人心口一窒。


    「妳!」該殺了她好?還是該打包帶回家好?虎目瞪視,躊躇不下。


    「我如何?我要走了,不必相送。」


    拎起大包包,蔚綾瀟灑擺手,臨去時不忘給正在擤鼻涕的男主角一句忠告。


    「薑品哲,不要隻會哭,有誠意就去把小秀追回來!」


    語畢,佳人毫不留戀離去,留下滿腹怒火無處可發的男人,目光追逐著佳人背影,見到她人才踏出咖啡廳就有男人上前搭訕,那把火燒得更旺了。


    搞什麽!


    不過是初次見麵的女人,為她動那麽大火氣幹麽?


    薑武霄仰頭灌完咖啡,重重將杯子放在桌上,虎目瞪住無用堂弟。


    「你!再哭就揍死你!」


    誰說他野蠻了!他講理得很!


    女人心,海底針。


    兩個星期前還口口聲聲說再也不談戀愛、永遠都不原諒他,死求活求、拿出多年交情拜托她去幫忙談分手,結果幾天不到,就又重回人家懷抱,每天甜蜜蜜地熱線你和我。


    「唉,邱秀秀妳心腸是豆腐做的啊?軟成這樣?」


    蔚綾抱著手提電腦窩在沙發上找資料,一麵很不苟同地對著剛掛上愛情熱線的好友兼室友感歎。


    「沒辦法,他都哭了耶。」


    一想起男友為自己淚灑咖啡廳,邱秀秀心頭像釀了蜜,甜得不得了。


    「這輩子我上哪去找這麽愛我的男人?」


    「妳不會覺得他很沒用嗎?」蔚綾好奇地問。


    「當然不會!男人很重麵子的,品哲卻因為我居然在妳麵前哭出來,我想他一定是真心後悔了。」


    「那他一夜情的事情妳不追究了嗎?」她光聽就覺得忿忿不平,不明白為什麽小秀可以雲淡風清。


    「不管事實是怎麽樣,就算他真的騙我,他真的不隻是酒後亂性,我都決定要原諒他了。」邱秀秀很認真地說:「我相信他還是愛我的,都走了這麽多年了,我相信我們還可以試試看。」


    邱秀秀頓了頓。


    「小綾,妳一定覺得很不值得,可是等妳有一天真的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妳就會明白了。」


    看見好友釋然的神情,蔚綾鬆了口氣,雖然她不是很能理解,但是如果結局是好的,那硬是要找出答案又有什麽意義呢?


    她笑了笑,轉移話題,「妳可好了,春風得意,我卻還要背負壞人姻緣的惡名呢。」


    想起那天在咖啡廳碰到的那個壞脾氣男人,她就忍不住皺了皺眉。


    真沒見過有人像他這麽暴躁又冒失的,怎麽說也是初次見麵,莫名其妙的就對她猛開火,一點禮貌也沒有。


    「啊,妳說品哲的堂哥啊?對不起啦,我也聽品哲說了那天的事情,他堂哥脾氣向來比較不好,我不知道他那天會去,不然就事先提醒妳了。」


    邱秀秀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抱著靠枕挨過去,低聲曖昧地問:「不過啊,他雖然火爆了點,可是長得很帥,妳不覺得嗎?又高又帥,體格又好,超有明星架式。」


    「不覺得。」目光盯著計算機屏幕,蔚綾一點興趣也沒有。


    「不是啊,我跟妳說,他很厲害喔!超厲害!他是華爾街的分析師!剛畢業就年薪幾十萬美金,真的超厲害!」


    邱秀秀不死心地再追加,「他有錢又高又帥又聰明,簡直是每個女人夢中的白馬王子。」


    「妳光厲害就講了三遍,又高又帥講了兩遍,是妳太詞窮還是他優點太少?說吧,妳到底有什麽目的,邱秀秀?」蔚綾睨了好友一眼。


    「沒有啊。品哲覺得妳跟他堂哥很相配,他覺得你們很有火花。」將男友的話奉若聖旨,邱秀秀繼續鼓吹著,「反正你們兩個都沒有交往的對象,多認識一下又沒關係。」


    「火花?」蔚綾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澄清一下,當天的確有火,但絕對不是火花那麽窮酸,那天他堂哥簡直像活動火藥庫一樣,整個人不但著了火,還不停爆炸。那位先生點煙應該都不用打火機吧。」


    邱秀秀聽到好友的說法忍不住也跟著笑了。


    「其實品哲的堂哥也不是真的那麽糟,我見過他幾次,他都滿客氣的,可能是那天品哲的關係,他才會發脾氣吧。」


    邱秀秀企圖挽救著。


    「品哲說後來他堂哥還主動提起妳好幾次,好像很在意妳的樣子。」


    「他提起我多半也沒好話吧。」蔚綾不以為然。


    「呃……」


    的確是,據說一提起蔚綾整個人就冒火,品哲也弄不清楚那天好像也沒發生什麽事情,怎麽他堂哥會對蔚綾反應這麽激烈。


    邱秀秀不敢說,決定轉開話題,追問答案。


    「所以妳到底覺得他怎麽樣?」


    她晚點要把結果跟她的阿娜答匯報,答案比較重要。


    知道她打什麽主意,蔚綾很無奈地認真回答。


    「我的答案如下,我覺得他外型沒什麽好挑剔,不過脾氣太壞,跟妳家的品哲說別費心思了,我跟他是不、可、能的!」


    為了抹煞一切可能性,蔚綾不得不加重語氣,「而且在二十一世紀,應該是找不到能忍受那種野蠻人的女人,請他等時光機發明後,到古代替他物色人選吧。」


    那時候,沒有人知道時光機是否來得及被發明,或者世界就這樣末日,城傾一瞬。


    九月十一日,直觸雲頂的雙塔,先後被飛機撞擊,崩裂瓦解。


    漫天飛舞的紙張、染灰空氣的塵沙、震天價響的警笛、一個個從高樓墜落的人體、沾滿鮮血驚懼的臉孔、失控的啜泣尖叫——這是後來人們對這一天的共同記憶。


    很多人再也沒有回來過。


    對外大眾交通係統幾乎全數中斷,逃離城市的交通線動彈不得,成千上萬的人群湧出建築物,隻能靠著徒步往外離散,濃煙籠罩了曾經輝煌的城市。


    薑武霄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看見她。


    那個初次見麵就跟他針鋒相對的女人。


    此刻她站在對街,一個人,沒有同伴,愣愣地杵在奔流移動的人群中。


    她在那裏幹麽?


    薑武霄蹙起濃眉。


    現在整個城市兵荒馬亂,所有的人都往城外移動,她在那裏發什麽呆?


    不過話說回來,她愛幹麽關他什麽事?


    想歸想,薑武霄前進的腳步可沒那麽瀟灑,有了些遲疑,他怎麽也放不下逐漸落在身後的孤單身影。


    怎麽說她都是堂弟女友的朋友對吧?而且也都是tw人,一同在異鄉遇到這麽恐怖的事情,道義上問候一下也是應該的。


    咬咬牙,薑武霄毅然告別同伴,回頭走向她。


    走到她身前,低眸瞇視她被沙塵蒙上白灰的臉蛋,她卻渾然不覺,茫然地看著地麵。


    「妳發什麽呆?還不走?」他不耐地開口。


    見她毫無反應,薑武霄揚起眉。


    「蔚小姐?蔚綾?」


    那喊了她名字的低沉嗓音彷佛穿透烏雲的曙光,把她從一片空白中拉了出來。


    抬頭想看清矗立在眼前的高大人影,可是眼前的一切似乎還是灰蒙色,她看了看四周,街道上洶湧的人群、漫天的煙塵終於讓她想起自己身在何處。


    她抬頭看著他,曾經充滿光彩的美眸此刻隻有迷惘。


    「妳在這裏幹麽?還不走?」


    薑武霄耐著性子。


    「我……不知道怎麽回家。」她回答他,沒察覺自己的聲音顫抖得厲害。


    她聽見很多尖叫聲,世界僅存血紅色和灰色,絕望的人們成為天空的許多黑點,再漸漸放大的墜落在她眼前,還有那個…… 她無法忘記的景象。


    慌亂中,她聽見很多人叫喊著趕快離開,可是她卻不知道怎麽走,要去哪裏才能逃出這個變色的世界。


    她跟著人群走了很久很久,卻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所以她停了下來,想好好想清楚,卻陷入了莫名的空白裏。


    「先走再說。」


    她的茫然脆弱讓他不安,薑武霄不由分說抓起她的手就走。


    她沒反抗也沒再開口,任由他拉著走。


    幸好她穿布鞋。薑武霄睨了她一眼,放慢腳步,讓她不至於為了跟上他的速度而消耗太多體力。


    他知道這將是一段漫長的路程,至少是五個小時的步行距離,他們必須在天黑前到家。


    他不知道她經曆了什麽,才會讓她失神至此,但,至少他們都活下來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妳受傷了幹麽不講」


    花了六個半小時才帶著她回到家,薑武霄吼起人來依舊氣勢萬千。


    虎目瞪著眼前疲倦不堪的人兒,一把火燒得可旺了。


    先前因為急著帶她離開,所以沒仔細確認,此刻回到家,讓她梳洗完畢換上他幹淨的衣物後,才發現她額角有一道傷口。


    「女孩子要是破相了怎麽辦!」薑武霄抬起她的下巴,惡狠狠地端凝著。


    雖然傷口不深,可是沒有實時清理,長時間被沙塵掩蓋著,已經有些發炎的跡象。


    現在帶她去醫院並不方便。薑武霄忖量著。


    此刻各鄰近區域的醫院必定都塞滿急診病人,帶她過去,也得等上好幾個小時才能得到治療。


    看她已經累得臉色蒼白,他氣悶地放棄這個念頭,轉身去拿了生理食鹽水跟急救箱出來,抬起她的臉,輕柔地替她清理起傷口。


    見她吃痛地微微蹙起秀眉,終於有了些人氣,他始終緊蹙的眉頭才舒展一些。


    替她簡單處理過傷口後,薑武霄順便熱了盒微波食物給她。


    「吃過以後把這顆消炎藥吃掉。」他對她吩咐了幾句,才轉身去衝澡。


    薑武霄幾分鍾後出來,蔚綾已經累得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放輕腳步走過去,他看了下桌上隻吃了幾口的餐盒和垃圾桶裏的消炎藥包裝紙,知道她是為了吃藥才勉強自己吃了點東西,心裏的不安減輕了一些。


    至少她還知道要照顧自己。


    薑武霄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的睡顏,心髒似乎被什麽漲得滿滿的。


    他的棉質t恤和運動褲對她來說都太大了,鬆鬆垮垮地穿在她柔軟的嬌軀上,露出半個雪白肩頭和修長勻稱的小腿。


    初次見麵時,她那旁若無人的自信和伶牙俐齒都消失無蹤了,今天的她,一直處於茫然無助的狀態。


    看起來……太可憐……也太讓人擔心。


    他幾乎要懷念起那天那個讓他恨得牙癢癢卻活力十足的妖女。


    不知道是意識到他的凝視,抑或是睡夢中被惡夢所擾,她突然震動了下,猛然驚醒,美麗鳳眸瞠得大大的,卻無焦聚,雙手驚魂未定地壓著劇烈起伏的胸口,微微喘息。


    「妳沒事吧?」


    看她被嚇成這樣,薑武霄有些不忍。


    「既然起來了,我帶妳到客房睡吧。」


    他說的是「客房」。


    薑武霄發誓,就算他覺得她穿著他的衣服看起來特別曖昧誘人,但他絕對沒有因此口誤。


    他說的是「客房」,而不是「他的臥房」。


    時間是半夜一點,地點是他的臥房門口,人物是抱著枕頭、楚楚可憐的禍國妖女。


    她一句話也不說,俏臉上沒有表情,隻是站在床邊瞪著他看。


    拜托!這是有求於人的態度嗎?


    「該死!」


    薑武霄看了她幾秒,終於挫敗投降,拉開身旁的被單,大掌一揮,算是恩準她分享他的床。


    蔚綾慢慢關上門,行屍走肉般上了床,填滿他身邊的那個位置,手裏緊抱著的枕頭還是不肯放,僵直地躺著,眼睛不肯閉上,直愣愣瞪視著天花板。


    原本打算翻身關床頭燈睡覺的薑武霄,怎麽也沒辦法忽視侵犯他領土的甜美香氣,懊惱地爬爬短發,終於忍不住煩躁的開口,「妳都把枕頭帶過來了,難道妳不能發揮它的用途嗎?」


    他撐起手肘,惱怒俯瞪著失神過度的小臉。


    他家從來不招待客人,被單、床套是有好幾組替換,但枕頭就這麽兩個,看她平睡在床上,手裏緊緊抱著枕頭,全身僵硬簡直像殭屍睡棺材一樣,他怎麽看怎麽不舒服。


    「真怕了妳了!」


    薑武霄沒好氣地粗魯抓過自己的枕頭,塞給她。


    「墊好,趕快睡吧。」


    他是出於尚未泯滅的良知才貢獻自己的愛枕,可惜對方並沒有接到他的善意。


    蔚綾抓著被他塞進手裏的枕頭一角,仍舊不肯發揮它應有的用途,隻緊緊抓住,不肯放了。


    這下可好了,兩個人都得當殭屍。


    「喂!小姐,妳找碴啊!」


    薑武霄想把枕頭從她手中拿回來,才發現她抓得死緊,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而泛白。


    「妳!」他瞪她半晌後,拿她沒轍。


    無奈地抓過她握著枕頭角的小手,一根根把指頭扳開救出愛枕,還好人做到底地扶起她的後腦,替她把枕頭墊好。


    這樣可以了吧!


    滿意地看著她就位之後,還來不及躺回去,他眼角餘光就看見那隻失去枕頭的小手緊握成拳,指尖刺入了掌心。


    健碩身軀僵住動作,虎目直視著自殘的柔荑,瞇成狠戾眸光。


    他到底招誰惹誰了?


    銳眸轉而黯淡,薑武霄沮喪地認命到底,抓過她的手,攤平,和他的手十指交扣,曖昧握入掌心,終於可以躺回自己的位置,伸出長臂熄燈。


    房間裏再度剩下黑暗。


    終於可以安穩睡覺了。薑武霄閉上眼睛。


    可是……到底有誰可以告訴他,他的心髒此刻為何如此有力,在寂靜的黑暗中跳得如此劇烈?幾乎要震動他的耳膜。


    與他交握的小手突然被驚嚇似地緊握了下。


    掌心傳來的溫度,和柔軟肌膚緊密貼觸的感覺,答複了他的疑問。


    不!


    她不是他要的類型!


    她怎麽看都不會是他要的賢妻良母。


    他的心跳隻是因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失控罷了,絕對跟心動扯不上關係!


    睡覺!不要再想了!薑武霄!


    他閉上眼,努力讓自己沉入夢鄉,可是自古以來失眠的人都一樣,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


    眼睛是閉上了,思緒卻還在翻轉,聽力也突然格外靈敏起來。


    時鍾的聲音、呼吸的聲音……還有無法分辨的窸窣聲,隨著惱人的香甜氣味移到他鼻息間。


    她貼他貼得很近、很近,微微的溫度透過空氣分子熨燙上他的肌膚。


    不!他不能再被幹擾了!


    薑武霄死撐著不睜開眼,直到那香氣漸漸挪開,他才籲了口氣。


    隻可惜他高興得太早,三分鍾過後,那抹香氣再度移到他鼻間。


    他屏住呼吸,拒絕妖氣幹擾。


    妖女卻變本加厲,另一隻柔荑不安份地爬上他的裸胸,貼在心口上,不知廉恥地就此黏住不走。


    是可忍,孰不可忍!薑武霄長臂再伸,拉開床頭燈,發現不知何時,她已經起身,跪坐在他身邊,一手握著他的手,一手貼著他的胸膛。


    她當他是太監?都不會有衝動嗎


    虎目炯炯惡瞪一臉無辜的肇事者。「妳不睡覺毛手毛腳,到底想幹麽?」


    呆望著他,她的紅唇蠕動了下。


    「說啊?」


    靜看著他幾秒,安靜了一整晚的失神人兒終於開口,「你還活著。」


    「說那什麽廢話!我當然還……」


    看著她認真的神情,話語梗在喉頭,薑武霄終於醒悟了她在幹麽。


    她並不是在對他性騷擾,她隻是在確認他的呼吸及心跳,確認他是否還活著而已。


    她今早到底遇見了什麽事?是那些攻擊意外嚇壞她了嗎?


    胸口的鬱悶轉為細細的揪疼,說不出口,他再一次投降。


    伸掌將她拉回床上,從身後將她緊緊抱住,讓她的背脊緊貼著他精實的胸膛。


    「放心,我不會對妳怎麽樣。」低沉的嗓音從她頭頂傳來,穩穩安撫了她的焦躁不安。


    放任妖氣入侵,今晚是不能睡了。


    薑武霄覺得自己自討苦吃到了極點,他悶悶的開口,「睡吧!我會一直活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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