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修遠跌跌撞撞地回了瀾波館,叫侍書不知打哪裏去弄了兩壇酒,一個人關在屋裏喝了半天。侍畫間叫門,被慕修遠罵走了,正趕上劉氏派的人過來瞧見了。


    慕修遠酒量很淺,兩壇酒下肚,徹底醉得不省人事,倒頭躺下就睡著了,一睜眼天色已暗。


    慕修遠隻覺得頭疼欲裂,心上稍減的痛楚好像又湧了上來,閉上眼,迷迷糊糊他下意識喃喃地喚著花溪的名字,曾幾何時會想到,有一天會要生生地將一個人剝離出自己的心時會這般痛。


    “修遠,修遠——開門”


    門外急促的敲門聲將慕修遠的神智拉回來了,他掙紮地爬了起來,步履蹣跚地挪到門口,掙紮著開了門。一股衝力撞開了門,慕修遠跌坐在了地上,仰麵朝上,眼神失去了焦距。


    “修遠——”室內彌漫著酒味,劉氏看這滿是狼藉,雙眉顰蹙,“來人,快扶三爺起來。”


    侍候的丫鬟將慕修遠抬到了床上,劉氏接過侍畫遞上來的帕給慕修遠擦臉,看見兒嘴唇嚅動,不知嘟囔著什麽,俯身側耳一聽,不禁大吃一驚,原來兒嘴裏含含糊糊地喊的是“花溪”。


    劉氏直起身,掃了一眼屋裏的丫鬟們,厲聲道:“今日三爺醉酒的事不準外傳。若讓我知道有人在外麵亂說,仔細你們的皮這兩日誰當值?”


    “是奴婢。”侍畫上前回話。


    劉氏瞟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床上的慕修遠好像又睡著了,吩咐道:“侍琴,去弄完醒酒湯。你們幾個伺候好三爺,把屋收拾幹淨了。侍畫,你跟我到書房去。”


    一進書房,劉氏一言不發,隻盯著侍畫看了一陣,直看得侍畫心底發虛。


    “說說今兒這是發生什麽事了?三爺好端端地怎麽會喝酒?”


    侍畫眼神飄忽,不知該不該向夫人稟明。隻是她現在擔心少爺醒來知道後,會怪責於她。


    劉氏見她猶豫,遂道:“你拗不過三爺,萬事以他為先,出了事自然會幫他遮掩。這份忠心我曉得,但有些事別人不懂,你該明白,這府裏人多嘴雜,防不勝防,小事也能變大事。總不好等三爺鬧出亂,我這做娘的再去收拾。你跟三爺的日最久,最知道他的脾性。今兒這事我不會怪你,你隻管放心說便是”


    劉氏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侍畫哪能不知好歹,忙答說:“回二夫人,三爺去棲霞園看了花溪姑娘,回來就找來侍書,後來侍書不知從哪裏弄了兩壇酒給三爺送了過去。三爺拿上酒就把我們從屋裏都趕了出來,關上房門誰都不讓進……”


    劉氏臉色微微一變,心篤定自家兒是看上花溪了,也難怪他會拒絕何家的親事。想起花溪,劉氏不由惋惜,那也是個可人的孩,隻是身世不明,並非良配。隻是看著慕修遠那般頹唐,劉氏不免擔心起來。此時去找花溪並不合適,而且瞧這情形,倒像是自家兒被拒絕了。


    劉氏正一籌莫展,東廂那邊伺候的小丫鬟跑了過來。


    “二夫人,三爺突然起身要出去,侍琴拉都拉不住。”


    “這孽障,要什麽?”劉氏暗惱慕修遠不懂事,趕忙起身出門。


    到東廂門口,劉氏看見慕修遠扒著門框要出門,侍琴在後麵抱著他不讓他走,嘴裏一個勁兒勸他:“三爺,天不早了,有事明日再說。”


    慕修遠借著酒勁兒嚷嚷:“放手,別攔著我你不給我拿酒,我自己去拿……”


    “你這發什麽酒瘋呢?還不給我滾回去。”劉氏待人和善溫柔,鮮少見她發火,今日顯然是動了真怒


    這一出言喝止,倒真讓慕修遠愣在當場,“娘,您,您怎麽在這裏?”


    劉氏不理會慕修遠,沉聲吩咐道:“還不把三爺扶進去。”


    丫鬟們手忙腳亂地扶著慕修遠進了屋靠坐在榻上,劉氏揮手喝退了眾人。


    “修遠,你向來心性沉穩、懂事守禮,怎麽今日舉止會這般輕狂失態?”


    慕修遠低著頭,一則酒未醒頭有些疼,再來他也知自己今日失態了,任由劉氏教訓他一聲未吭。


    劉氏見兒不說話,問道:“你可是因為有了意之人才拒婚的?”


    慕修遠身一僵,慌忙抬首道:“沒,沒有,不是因為她……不是,不是的”


    瞧著兒語無倫次,劉氏心十分篤定,越發覺得要早點給兒定親才是,於是蹙眉沉聲告誡說:“有沒有你自己心裏清楚雖說何家的親事是老夫人提的,不過我和你爹都滿意。往日裏是我太縱著你,由著你的性來,這親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必再想了,我與你爹會給你定下……秋闈將近,這府裏事多,你沒事就不要往外麵跑了,安心讀書準備秋試。”


    “娘——”慕修遠急了,想勸劉氏不要太早為他定親。


    誰知話還沒說出口,劉氏又道:“你是你爹的嫡長,爹和娘對你寄予厚望,莫因為沉溺於這些兒女私情耽擱了前程……你是個明理的孩,難道要衝動之下做出那些悖倫逆親之事,讓我與你爹傷懷?”


    慕修遠不說話了,劉氏的話如當頭棒喝,字字打在他的心上。是啊,他不能不論是花溪的話還是娘的話,都是告訴他,他們不可能……心底的痛楚越發強烈了,慕修遠自嘲一笑,這不是自己早就知曉的結果,為何還會這般意難平呢?


    壓下心頭難解的矛盾和複雜的感覺,慕修遠向劉氏點頭認錯,“娘,孩兒知錯了。”


    “今兒你好好歇歇,你爹那邊我會交待。”


    安撫好慕修遠,劉氏離開了瀾波館,心裏還是不放心。慕修遠在自己院裏醉酒鬧事,很快便會有有心人傳遍慕府。慕繼仁那邊,劉氏糊弄了兩句,不敢實話實說,畢竟還沒鬧到明麵上,總不好自打嘴巴。慕繼仁也沒往心裏去,隻當是府裏的人亂傳,這事也沒再深究。


    不過第二天劉氏給老夫人請安時,老夫人旁敲側擊地試探慕修遠是不是不滿意何家的婚事,劉氏忙用二老爺還在考慮給搪塞了過去。老夫人沒多問,隻說了眼看侯爺忌日一過,再一月就除服了,親事還是早些定下的好。劉氏忙不迭點頭應諾。


    請安回了屋,劉氏坐在炕上,心裏一直盤算,小女兒情事過個許久就淡了,隻是有些事卻防不勝防……兩人如今都在一個屋簷下,要是有人察覺出什麽端倪來,鬧出些事端了,就又麻煩了。這會本就謠言滿天飛,要是牽扯到遠哥兒,傳揚出去,他的仕途沒開始,名聲可就完了。有什麽兩全其美的法能讓這事皆大歡喜?


    劉氏愁眉不展,一個勁兒正唉聲歎氣,小丫鬟跑進來報說姑奶奶帶著兩位表少爺進府了。


    劉氏一個激靈,猛然想起了,自家小姑嫁人後,行事越發穩重妥帖,她偏疼花溪,修遠又是她嫡親侄,這事跟她商量商量準沒錯。若是能讓她將花溪帶回去住些時日,等修遠的婚事定下再回來……


    想到此,劉氏忙吩咐丫鬟,要她去荷香院守著,姑奶奶給老夫人那邊請過安後,直接將人請到隴翠院來。


    慕向卿一來,劉氏就讓屋裏的人都出去了。慕向卿一瞧這情形,便知劉氏與她有話要說。


    劉氏問:“不是說十大早過來?怎麽提前來了?”


    慕向卿道:“昨個兒侯爺突然接到旨意,隨駕去了東漓行宮。我提前回來在家裏住兩天,順便看看姨娘。二嫂急著喚我過來,可是有事?”


    劉氏猶豫了半晌,還是定定心,將慕修遠醉酒的事跟慕向卿說了。


    慕向卿聽著聽著便皺起了眉頭,聯想起在自家看到的那一幕,知道二嫂擔心的事十有八是真的。


    劉氏有些心焦,“我也不是說花溪那孩不好,隻是你二哥如今就遠哥兒一個兒,咱們這樣的人家又不是蓬門小戶,不可能娶個不明不白的媳婦進門,就算她是四……唯一的血脈,可總是個沒爹的。要她給遠哥兒做妾,還是委屈了那孩。雖說那遠哥兒麵上應承我了,可我這心裏總覺得不安。前些時候,花溪那丫頭落水了,後來救了上來,不過丟了件玉符。接著,府裏就風言風語地傳那玉符是鎮煞的,說花溪命硬,克死親長,說得還有模有樣的……哎……”就算自己不全信,誰難保娶了這樣的姑娘進門別人不會亂說。


    慕向卿聽嫂念叨了半晌,眉目間盡是擔心之色,忙寬慰道:“二嫂,你別心急。遠哥兒,他是個孝順孩,上回說的何家的親事,我看您再和二哥好好商量商量,若是考慮再三覺得可以那就早些定下吧。至於花溪,那孩我曉得,通透著呢,一向守禮,不會做出有違門風的事,這點您大可放心。”


    “我也曉得。可這府裏總有那些不安分的察覺,拿住這把柄說事,一個不好傳揚出去……你二哥和我的臉麵是小,遠哥兒的前途是大啊”


    劉氏苦無辦法,她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先送花溪出去住些時日穩妥些,隻是要自己送豈不是賊不打自招,反倒惹來更多閑話,所以寄希望與小姑能幫這個忙。


    劉氏的擔心不無道理。慕向卿便道:“嗯,嫂嫂擔心的是。反正我還要在府裏住兩日,要不我先去看看花溪,等回來了再跟嫂嫂說。”


    “也好。”劉氏點頭同意了,這事急不來,倒不如先讓小姑去探探花溪的想法再行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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