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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我親愛的。”


    在這片大陸的東北端,奧爾汀頓城堡顯得比以往更加繁忙。南方溫熱的風似乎正在往寒冷的北方吹拂,這座古老的森林裏不止有矜持典雅的北方舊貴族,還有熱情洋溢的南方新貴族,這在近百年間的普朗曼帝國都是很少見的——由於很多方麵的原因,南北傾軋幾乎成為整個帝國最為嚴峻的衝突,他們很少能這麽放鬆地享受一場宴會。


    “你在哪兒?”


    這裏的大理石地板都被擦得光潔閃亮,每一座雕塑的縫隙裏都看不見灰塵,無數回廊裏擺滿鮮花,清新的甜味彌漫在每一個角落裏。正廳裏衣著考究的貴族男女們正在跳舞,舞池正中央有個香檳酒噴泉,這裏的一切都被優雅與奢華包圍。她小跑著穿過舞池,黑紅色的手織披肩從肩頭滑落,白皙細膩的肌膚讓許多人側目。


    “我找到你了……”


    她穿過一個個拱門,最後來到了城堡裏最偏僻的玫瑰花園。按照她第四任丈夫的意願,這個玫瑰花園裏沒有使用任何魔導式維持氣候,它處於純天然的狀態,而且有一個簡陋的黑鐵秋千架。


    那個蒼白精致的年輕男人正坐在秋千架上,盯著含苞的玫瑰,灰藍色的眼睛看起來極為寒冷。他不像那些舞池裏的貴族們一般身著禮服,反而穿著件深褐色的大衣,純銀雙排扣被做成交錯的鹿角形狀,再加上他脖子上的墨綠色圍巾,看起來有股森林的氣息。


    溫妮走到他身邊,在另一隻秋千上坐下,溫柔地問道:“怎麽了,不喜歡熱鬧嗎?”


    “不。”他皺起眉,美貌變得愈發尖銳,幾乎要刺痛她的眼睛。


    溫妮低頭脫掉礙事的高跟鞋,精巧的腳踝暴露在有點冷意的空氣中,她蕩起秋千,聲音聽起來很遙遠:“那麽為什麽要一個人呆在這裏?心情不好嗎?”


    修離開了秋千,站在玫瑰花之間,成為它們中唯一盛放的那一朵。他甚至沒有看溫妮一眼就冷淡地說道:“任誰要娶一個嫁過三次、有自己祖母那麽大的女人都不會有好心情的。”


    秋千蕩起來,越來越高,她伸出的手每一次都比之前更接近自由的天空。


    “哈哈哈……”


    修聽見溫妮笑起來,還是和往常一樣天真浪漫、少女氣十足,他又皺起眉,孤高深沉的樣子反而顯得他比較年長。溫妮沒有說什麽,甚至沒有生氣,她和那隻秋千搖擺在玫瑰花之間,腳踝被玫瑰的刺劃傷。


    他賭氣似的回到自己那隻秋千上,開始和她比誰蕩得更高。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座隱蔽的秘密花園裏被年輕而疲憊的笑聲填滿了。


    “我……不行了。”修揉著大腿,側頭看旁邊的溫妮,她盤起的得體金發已經散下來,落在肩頭,每一個卷曲的柔軟形態都驚心動魄地美著。


    “我們別無選擇。”溫妮跳下來,走到他麵前,修注意到她還是沒穿上鞋,小腿上有不少玫瑰刺的劃痕。


    她雙手捧著修的臉,將他帶向自己這邊,兩個人額頭相抵的時候,修甚至有種臉紅心跳的感覺。不管實際年齡多大,她看起來確實年輕美貌。


    “南方和北方必須聯合,因為戰爭馬上就要開始了。”溫妮閉上眼睛,溫柔的呼吸撫過修的麵頰,“我的前半生一直在為自己的地位而結婚,唯獨這一次,我必須為這個國家結婚。”


    三大帝國都各自有各自的問題,因為這些問題的掣肘,所以他們遲遲無法開啟外戰。神聖奧蘭帝國需要應對黑暗聖殿的信仰侵蝕,聖蘭斯卡特則被南方獨立軍搞得焦頭爛額,普朗曼甚至因為南北貴族的相互傾軋而隨時處於分裂邊緣。


    誰先解決自己的問題,就可以搶得出手的先機,而這對於一場戰爭而言至關重要。


    修遲遲才發現她貼著自己麵頰的手冷得過分,他不由伸出手覆蓋住她的手,試圖溫暖她一點。


    溫妮在他耳邊低低地說道:“記住,我們別無選擇,我們沒有退路。我確實老了,不知道還能扛起普朗曼多少年,但是你還年輕,學會承擔這些吧。世界上總有些事情是詩歌無法改變的,是藝術無法逃避的。”


    在此之前,修的世界確實是由詩歌藝術組成,他厭惡戰爭,對政治知之甚少。


    他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她,隻是本能地覺得,她把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己身上,那麽自己就絕對不能辜負。


    “奧爾汀頓小姐……”羅德尼穿過回廊,找到這座偏僻的花園,卻看見了相互依偎的兩人,他迅速低下頭,站在遠處道,“溫妮夫人,有位客人想要見您。”


    他對溫妮的稱謂和距離感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修憑借自己多年的經驗迅速發現了這點。


    “什麽樣的客人?”溫妮不慌不亂地穿回鞋子。


    “另一片大陸的。”羅德尼背脊筆挺,“需要我為您準備絲襪嗎?”


    隔著半個花園的距離,他就看見了溫妮小腿上的傷痕,也許待會兒需要見客,必須稍微掩飾一下。修徘徊在他們兩人之間的眼神越發奇異。


    “去吧。”溫妮回頭,朝修露出一個安撫似的笑容,“要跟我一起嗎?”


    不知道出於什麽心態,一向對這種事不感興趣的修居然點了點頭。


    “另一片大陸是?”在溫妮換好衣服,前往會客廳的路上,修終於忍不住問了。


    “黑塔城的雇傭軍。”溫妮簡要地回答他,“追逐戰爭的豺狼,隻要給錢,他們什麽都幹。包括那些政府軍不太方便出麵的……髒活累活。”


    “髒活累活”這個說法讓修覺得惡心,這裏麵顯然包括屠殺土著,刺殺國家領袖、竊取高端情報之類的。雇傭軍有時候甚至同時收政府軍和*軍的錢,然後殺兩邊的人。


    他原以為到會客廳之後見到的將是滿臉橫*型彪悍的屠夫,可沒想到那個人的形象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溫妮夫人,還未來得及……”文森特穿著與宴會氣氛相合的白色西服,配上他優雅的銀發,顯得十分得體,但是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修的一聲驚呼打斷了。


    “你是……翡翠聖槍的?”


    溫妮的眼神都沒挪過一下,羅德尼安靜地帶上門離開會客廳。


    “請坐。”她忽視了修的這句話,然後和善地對文森特說道,“我的丈夫顯然是將您認成長相相近的人了,請不要介意。”


    “誰都有看錯的時候。”文森特從容地坐下,朝修微笑,這個笑容讓修覺得異常嘲諷。


    “要來點什麽喝的嗎?”溫妮笑著說道。


    “不,請恕我無法就留。其實這次主要是為二位的婚禮帶來一點禮物。”文森特拿起一個檔案袋遞給溫妮夫人,“如果需要幫助,我是指……任何幫助,都可以通過這上麵的聯絡點找到我們。”


    溫妮依然微笑著,兩個人稍微談了點無關緊要的話題,然後文森特就起身準備離開了。


    “雖然很想享受這裏的舞會,但我想我的老板不喜歡我帶薪休假。”


    羅德尼從外麵拉開門,然後躬身送他離開。


    等兩人走遠,修才皺著眉說:“那家夥是翡翠聖槍的指揮官。”


    他在自家舞會上見過那個銀發的指揮官,而且對他印象十分深刻。當時就是他和冰霜女武神共舞,他甚至跳的是女步!至於後來……他被挾持,銀發指揮官被那個來曆不明的女孩兒斬斷手腕,這些事情就像發生在夢裏似的,至今都有種不真實感。


    “我知道,文森特·謝利。”溫妮給自己倒了杯奶茶,抿了一口,歎息著道,“他的下屬卡特裏娜被指控謀殺聖女,他也受到了牽連,不久前,這兩個人與叛黨勾結,逃亡出境了。”


    “那你為什麽……”


    “倒賣軍火……”溫妮拿起檔案袋,當著修的麵拆開,裏麵是一些細小的魔導體,需要激活才能查看,這種技術夢魘軍團和天災軍團都有,“以及戰鬥力。”


    “什麽?”修一時間沒消化這麽多信息。


    “也就說,那位指揮官已經叛國,他選擇倒賣軍火和雇傭軍戰鬥力,幫助普朗曼打開戰爭的局麵。”溫妮將東西都收起來,然後遞給羅德尼,“把魔導體裏麵的內容導出,今晚召集夢魘、天災總參謀部的人開會。”


    普朗曼和聖蘭斯卡特的邊境摩擦已經不是一兩天了,翡翠聖槍用死亡放射這樣的戰略型魔導式試探普朗曼的底線,甚至將斐尼克斯停靠在坎迪洛克山脈進行威懾。如果普朗曼再不有所動作,那麽這片土地遲早要被曾經的殖民者收回。


    “我呢?”修呆站在一邊,發現隻有自己是閑人一個。


    “……好好睡吧,明天宴會還要接著進行。”溫妮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露出溫柔的笑容安撫他。


    “什麽都不做,就看著你們準備戰爭?”修感覺胃裏特別難受,他很少這麽直觀地認識到自己的無能。


    溫妮放下了奶茶,伸手擁抱他:“不是什麽都不做,而是你什麽都不能做,什麽都做不到。”


    然後她幹脆利落地離開會客廳,前往舞會與普朗曼上流社會的大政客們周旋。羅德尼收拾好茶盞,緊隨其後,他對修點頭致意,但遠沒有對溫妮夫人那麽謙恭。


    修站在原地,回味著剛剛那個短暫而冰冷的擁抱。他開始明白,剛剛花園裏天真爛漫的笑聲,其實全部都是黎明前人魚所化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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