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巨大的玻璃容器,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瀉下來,將裏麵照得通透而澄澈。


    這裏到底有多大呢?


    安默拉跟隨羅德尼從入口走進來,一條筆直的通道貫穿玻璃牢籠中央,一眼竟然望不到頭。


    通道是鋼化玻璃製成的,呈拱形,上下左右都能看見一個個蜂巢般的玻璃隔間。每一個隔間都風格不一,它們被很細心地裝飾起來,除了完全透明的玻璃牆壁之外,其他地方都跟普通房間差不多。通道裏麵還種著綠色植物,懸掛著一個個精巧的鳥籠,在這些生靈的點綴下,這裏就跟溫室般生機勃勃。


    “……這些是奧爾丁頓小姐的孩子?”安默拉沿著這條玻璃通道走過去,眼神裏一點點出現了震驚。


    一個個蜂巢般的玻璃房間裏住著年輕貌美的男女,他們在自己的房間裏或是走動或是休息,偶爾還與隔壁房間的人打個招呼。他們都在微笑,表情生動,看不出一點痛苦。單從居住條件的舒適程度來說,他們幾乎是達到了一個貴族所能達到的最高水準了。


    “是的。”羅德尼點點頭,聲音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澀然,“這些離通道近的大多在十五歲到二十五歲,年齡太小的在比較遠的地方,這裏還看不見。”


    安默拉環顧四周,光是能看見的房間就已經有上百個了,更遠的地方還有嗎?


    她看了半天,在確定這些人的容貌多少與溫妮夫人有點相似之處後才問道:“如果這些都是奧爾丁頓小姐的孩子,那她生得也未免太多了點吧……”


    “是代孕。”羅德尼抬手,疲憊地捂住臉,他說,“奧爾丁頓小姐的身體很虛弱,她可不能生孩子。不過她能提供卵子,而之前那三任丈夫的精子都被很好地保存下來了。負責這部分的魔導師會把受精卵放進適齡少女的身體裏,讓她們產下奧爾丁頓小姐與她的丈夫們的孩子。”


    這簡直是流水化的嬰兒生產線。


    “她為什麽要弄這麽多孩子?”其實安默拉已經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羅德尼的聲音越發艱澀了,他深呼吸,然後說道:“溫妮很怕自己老去,在那時候,她的美貌是她唯一的武器,所以她選擇不擇手段地留下了自己的美貌。用孩子們的器官來替換她年老的器官,用孩子們的皮膚替換她年老的皮膚,讓年輕的生命通過胃部消化再次流回她的身體……”


    安默拉覺得之前吃獸人肉的家夥已經對她的三觀產生足夠嚴重的衝擊了,沒想到這點癖好相對於黑寡婦而言根本就是戰術級與戰略級的區別。


    “但是後來,慢慢地,她開始離不開這種……這種做法了。”羅德尼用悲傷的眼神看著玻璃隔間裏的人們,慢慢說道,“就像吸食毒品一樣,她對自己的骨肉產生了無法拔除的心理依賴。”


    安默拉一邊往前走一邊有點艱難地提出了自己的問題:“奧爾丁頓小姐已經過了能……能排卵的年齡吧?”


    羅德尼跟著她往前走:“沒錯,但是她有孩子,孩子的孩子,甚至是孩子的孩子的孩子。”


    如果精子來源是溫妮夫人之前的三任丈夫,而在溫妮夫人絕經後新生兒的卵子來源又是她與丈夫們的孩子……


    那就意味著……


    安默拉轉了一圈,抬頭看著穹頂上的太陽說道:“這裏其實是地獄吧。”


    這個玻璃容器就像一個被放大了無數倍的糖罐子,每一處都顯得精致而妥帖,醜陋的怪物正在貪婪地從這個精巧的糖罐裏拿走食物。這些小隔間看上去十分相似,裏麵住著的美人們也樣貌神似。玻璃通道仿佛沒有盡頭般往裏延伸著,光芒從天空中照耀下來,璀璨而奪目。


    這樣毫無遮掩的罪惡。


    就像溫妮夫人浮誇的演技一樣,毫無保留地展示在太陽下麵,無人可以阻攔,無人可以聲張。


    “他們被灌了藥物嗎?”


    安默拉早就留意到了玻璃匣子裏的人,他們都在微笑,雙手揮舞著,看上去很歡快的樣子。


    羅德尼在接近某個玻璃隔間的時候加快了步伐,他跑到那個隔間麵前,回頭對安默拉說道:“不,不是藥物。他們從出生到死亡都在這個玻璃匣子裏,心智隻相當於一兩歲的小孩子。”


    “你想救走他們?”安默拉走過去,站到了他的身邊。


    他們麵前的玻璃隔間比其他的都大一點,床帳是白色的,地毯是白色的,連燈罩都是慘兮兮的白色。整個房間裏唯一帶點顏色的就是後麵那床被子,那上麵全是血汙,安默拉甚至看見了斷裂的臍帶。


    在那張柔軟的大床上,瘦骨伶仃的褐發女人抱著一個嬰兒,兩個人身上都是血。那女人神色天真,正嘟著嘴給嬰兒哼唱不知名的歌曲。安默拉聽不懂她說的話,按照羅德尼的說法,這裏的人是被飼養的,沒人教他們說話。那個女人看上去明顯有點癡呆,但是她臉上泛著母性的光輝,陽光照耀下顯得美極了。


    “救不走的,溫妮每隔幾天就會來視察一遍。”羅德尼盯著那個褐發女人,緊張地說道,“而且這些隔間的鑰匙都掌管在溫妮手裏,她會讓魔導師通過食槽投喂他們,但是沒有人可以私自放他們出來。”


    “那你讓我來看這個幹嘛?”安默拉皺眉問道。


    羅德尼從懷裏拿出一把鑰匙,對著安默拉搖晃了一下:“我有這間房子的鑰匙,溫妮昨晚給我的。”


    安默拉看著那個鑰匙,眉頭一點也沒有舒展的意思:“可是如果你把她放跑那也太明顯了吧。”


    羅德尼搖了搖頭,他掙紮了一會兒,然後解釋道:“昨天愛麗兒要不行了,溫妮讓我拿著鑰匙來處理愛麗兒的屍體,但是……我發現她生下了孩子。”


    安默拉在心裏喊了句“天哪”,難怪這張床跟殺人現場差不多,原來三四個小時前這女人才生下一個孩子。而且最關鍵的是明明昨天這女人都快“不行了”,可是現在看起來就跟回光返照一樣神采奕奕。


    “你準備怎麽辦?”這件事已經完全超出安默拉所能預料的範圍了,但她表麵上依然很鎮定。


    羅德尼似乎被她這份鎮定所感染了,他的聲音一點點平靜下來,思路也逐漸清晰起來:“愛麗兒身子太虛了,生下孩子之後就更是不支,她過不了多久就會死去。我將告訴溫妮,愛麗兒肚子裏有個死嬰,她也許會看一眼愛麗兒的屍體,但是應該對這個死嬰應該沒什麽興趣……”


    “然後你要把這個‘死嬰’交給我?”安默拉已經弄清楚了他的想法。


    羅德尼鼓起勇氣,堅定地說道:“請把他救出去,帶離這裏,遠離一切扭曲的過往。”


    首先安默拉是個“外地人”,她談完事情就會立刻離開普朗曼帝國,等溫妮夫人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她已經出境了。其次,安默拉離普朗曼的政治圈還是比較遠的,她來自遙遠偏僻的獸人部落,再怎麽樣也不可能利用到這個孩子身上的血脈。最關鍵的是,安默拉在獸人部落的身份是“神明”,她可以隨意捏造這個孩子的身份來曆,根本不怕懷疑。


    “如果談判成功,那麽我答應。”安默拉明碼標價,她覺得這孩子的血脈有很多發揮空間。


    羅德尼緊張地在原地邁步:“談判還需要一點時間周旋,但是這孩子已經拖不得了……”


    “那麽交易就到此為止了。”


    安默拉丟下這句話,直接回頭往外走。


    羅德尼緊緊跟在她身後,壓低聲音說道:“等等,您……”


    安默拉一邊走一邊說:“別攔我,你應該不想讓溫妮夫人知道你所做的事情吧?”


    羅德尼的步子比她大一倍,很輕易就追上了她:“現在我們是一條船上的,如果你知道這裏的事情,溫妮不會讓你活著離開!”


    安默拉停下了腳步,聲音忽然拔高:“我不喜歡聽到威脅的話。”


    羅德尼的心跳驟然加快,他在安默拉轉身之前迅速吼道:“好的,我答應你!我現在就帶你去見她!”


    安默拉緩緩回頭,微笑著說道:“那麽你準備怎麽保證談判的成功率?”


    羅德尼的喘息聲越來越急促,他緊盯著安默拉,語速飛快:“給她注射一點她常用的情緒穩定劑,這能保證你們的談話持續兩個小時以上,期間她不會隨隨便便暈倒。”


    “這可不夠,情緒穩定會讓她變得更加難纏。”


    羅德尼攤開手,壓著嗓子吼道:“你還要怎麽樣?”


    “給她的情緒穩定劑裏加點讓她意識模糊的東西。”安默拉考慮了一下,“少量毒品?或者迷幻藥劑?我不清楚這些,你看著來吧。”


    羅德尼緊張萬分,額頭上露出一條條青筋:“不行,如果你的要求太過分的話,等藥效過後她自然會反應過來的!”


    “所以我隻會提出她接受範圍內的要求,就算在事情過後也不會讓她起疑。”安默拉試著安撫他的情緒,“畢竟這件事關係到我們兩個人的切身利益,不是嗎?”


    其實安默拉不太明白羅德尼為什麽要違背溫妮夫人的意思,把那個孩子弄出玻璃匣子。如果說他心地善良,看不得溫妮夫人這樣可怕的行徑,那麽他早該試圖阻止了。現如今他幫溫妮夫人做了幾十年髒活兒,為什麽願意為了這樣一個孩子鋌而走險?


    其實人性往往就是這樣,做過越多錯事的人心裏就越虛,他們時時刻刻繃著罪惡的弦,隨時有可能被內心的負罪感壓垮。羅德尼已經隨溫妮夫人陷入泥沼幾十年了,這個在玻璃地獄裏誕生的孩子和他掙紮於魔爪的母親讓他看見了微小的希望。


    他已經撐不下去了,至少這條生命,他試圖盡一切可能去挽救。


    作者有話要說:嗯哼,補上昨天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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