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到了中午,安默拉的房門被敲響了。


    敲門聲短促有力,禮貌中帶著一點不可抗拒的意思。安默拉一下就想起二十五號房間裏那個臉色陰沉的少年,她慢吞吞地起身打開了門。


    “午餐時間到了。”門口站著的果然是早上那個少年,他還是帶著兜帽,胸口除了那個數字徽章還多了一個黑色的盾形徽章。他看上去已經得到了施法許可,能夠使用翻譯魔導式,安默拉現在完全能聽懂他說的話。


    他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疊花花綠綠的紙塞給安默拉,然後告訴她:“這是用餐券,好好保管。”


    安默拉接過這疊紙,那個少年也不管她了,直接繞過她的房門口,往二十三號房走去。


    安默拉看見他敲了敲房門,很快,二十三號房裏走出來一個十五歲左右的少女。那個少女臉蛋圓圓的,頭發蓬鬆,有兩顆可愛的犬齒。她看上去很嬌小,外套的下擺快要垂到她的膝蓋了,連袖子也向上卷了好幾層。


    她低著頭從二十五號手裏接過用餐券,然後往安默拉這邊看了一眼,兩人的眼神恰好交匯。那雙眼睛是清淺的褐色,但眼神裏麵的陰沉味與那個少年相似——就像密布著雲層的天空一樣讓人感覺心裏壓抑。


    安默拉從容地迎上了她的眼神,甚至朝她露出溫和的笑容。


    那少女就像什麽都沒有看見似的,她重新低下頭,戴上兜帽,拿著用餐券匆匆往樓下走去。安默拉也沒有在意,她帶上房門,跟著剛才的少女就往餐廳走去。


    餐廳在第一層,入口很狹小,彌漫著濃濃的消毒水味道。裏麵所有餐桌都是白色,方方正正的,大概能容納四至六人同坐,桌布的花紋單調乏味。每個座位上都貼著數字編號,一整套空的餐具已經擺放好了,看上去整齊劃一,嚴謹刻板。有零星幾個人坐在座位上,都戴著帽子,相互之間也不交談,四周一片寂靜。


    安默拉第一眼看過去還以為自己到了實驗室而不是餐廳。


    那個代號為二十三的女孩兒在靠邊的一桌坐下了,桌上貼著數字編號二十至二十五。她將麵前的餐具擺放好,然後和所有人一樣沉默著,不再發出聲音。


    安默拉的編號是二十四,恰好在那個少女旁邊,她走過去坐下,也沒試圖搭話。


    人來得很快,原本空蕩蕩的餐廳,在十分鍾之內就坐滿了。


    可是四周依然安靜,看不到交頭接耳的,氣氛就像追悼會一樣肅穆。


    安默拉左邊坐著二十三號,右邊坐著二十五號,對麵分別是二十、二一、二二。他們也戴著帽子,年齡都在十至二十歲之間。她用餘光觀察了一下其他桌上的人,差不多都是這個年齡,來自各個不同的地區,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是他們的眼神完全一致。


    陰沉灰暗,隨時有可能從密布的雲層中醞釀出一場狂風驟雨。


    這是見證過死亡,但又不同於軍人的眼神。


    一聲清脆的鈴響打斷了安默拉的思路,餐廳的供應窗打開了,算不上很誘人的飯食香味彌漫開來。從最邊角的每一桌開始,所有人一一起立,開始自主取用。


    安默拉注意到供應窗被魔導裝置圍起來了,要想通過必須同時出示身份證明和用餐券。她學著其他人的樣子,拿了一堆小麥麵包,一大杯可可,還有一塊全熟的牛排。


    小麥麵包看起來硬邦邦的,可可很粘稠,甜度驚人,牛排一嚐就知道是冷凍速食的。


    總之是能填飽肚子但絕對不美味的午餐。


    安默拉發現二十五號盤子裏全是高蛋白肉質品,隻有最底下墊了幾塊生菜。而她正對麵的二十二號似乎胃口不太好,他盤子裏隻有半塊奶酪,一點新鮮蔬菜。


    “用餐券是有限的,別浪費了。”吃到一半的時候,二十五號忽然這麽說道,“我們至少還要在船上呆兩個月。”


    安默拉拿到用餐券之後就數了一下,正好三十張,如果按照一頓一張來算,不可能撐得過兩個月。而之前二十五號的提醒也讓她感覺很在意,他說“好好保管”,這是不是意味著遺失用餐券就無法再補回了呢?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正確做法應該是像二十五號那樣盡可能地多吃點高熱量食物,然後減少每天用餐的次數。


    二十二號似乎也弄明白了事情的關鍵,他盯著自己盤子裏的蔬菜,不滿地道:“你不是隊長嗎?為什麽不早說?”


    他說的是標準的普朗曼語,安默拉一下就聽懂了。她早就注意到了,那個二十五號胸口除了數字徽章,還有盾形的黑鐵徽章。不止是他們這裏,其他每桌都有這樣一個佩戴著盾形徽章的人。


    這裏的近百個學員被劃分成四至六人一隊,每隊都有一個隊長。


    安默拉初步估計這些隊長能與“學院”上級聯係,並且已經獲得了一定範圍內的施法許可。他們會將自己這小隊的成員團結起來,並且給予他們一定的指點。


    “我現在說了。”二十五號陰沉地看著盤子裏的肉類,機械性地咀嚼著。


    二十二號有點不悅,他兩口清理掉盤子裏的蔬菜,然後直接跑回了臥室。剩下的人依然在細嚼慢咽,餐廳裏除了餐具碰撞的輕微聲響,沒有人再開口說話了。


    安默拉感覺自己吃不完這一大堆堅硬無比的小麥麵包,她正想問問隊長能不能帶回去,這時候餐廳出口處忽然發出一聲巨響。


    一個學員被人甩在了牆上,牆麵已經向下凹陷了,番茄醬一樣濃稠的血液從慘白的牆麵上滑下來。這個人緩緩滑落在地上,安默拉看見那塊凹進的牆麵已經龜裂,並且邊緣處泛出焦痕。那個人仿佛自燃起來了,看不見任何火焰,但是可以看見高溫扭曲下的空氣。


    這個學員在眨眼間就化作了一抔人形的骨灰。


    很多人都往那邊投去了目光,安默拉從他們的眼神中發現了比陰沉更可怕的東西——麻木。


    “繼續吃。”這是一個很成熟的聲音,至少比二十五號要年長,很可能已經二十了。


    說話的人坐姿端正,褐發黑眼,不帶一絲血色的嘴唇緊抿著,眼神冷硬得就跟鋼鐵一樣。他的話一落音,所有人的目光都回到了自己盤子裏,再也沒有誰往牆上看。


    安默拉注意到他胸口的徽章上寫著“一”。


    與他同桌的人跑去角落裏拿了消毒水和拖把,很快就把地上的骨灰處理幹淨了。學員們對死人似乎也沒有多大好奇,他們還是做自己的事情,進餐,然後回自己臥室裏呆著。


    消毒水還有其他清潔液體將地麵上、牆上的血痕全部清理幹淨,整個餐廳裏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除了牆麵上的大坑。


    安默拉嗅著越發濃烈的消毒水味道,感覺這艘船要去的地方恐怕有點糟糕。


    “別去招惹已經獲得了施法許可的人。”二十五號這次是用的通訊式。安默拉注意到餐桌上剩下的幾個人也都愣了愣,看樣子他同時在與這個小隊的所有人交談——除了已經離開的二十二號。


    二十五號用餐刀將牛排切割成大小完全一致的條塊,然後說道:“不要與任何人發生衝突,不要違反校規,保管好你們的用餐券。這樣你們就是安全的。”


    “啪!”坐在安默拉身邊的二十三號將手裏的刀叉放下了,她也不管隊長在說什麽,低著頭就離開了餐廳。


    “當然,沒有誰是絕對安全的。”二十五號沒有管她,他將最後一片牛肉用生菜卷好,然後塞進嘴裏,“據說……每年到岸的活人隻有十多個而已。”


    他將刀叉放下,也起身離開了。


    其他幾個人臉色還是木然的,看不出一點點畏懼或者驚慌,他們沉默著吃掉了東西,然後像行屍走肉一般離開。


    最後餐廳裏隻剩下十來個人了,其中就包括安默拉,她盯著盤子裏最後三個小麥麵包歎息不已。


    校規第四十三條,不得浪費食物。


    可是她已經吃不下了。


    好在餐廳似乎沒有開放時間限製,她可以呆久點,慢慢吃。


    “你可以將吃不下的東西讓給那些沒吃飽的人。”


    安默拉抬起頭,把麵包咽下去,那個跟她隔了幾十米遠的一號正往這邊看著。他同樣有施法許可,而且這個施法許可中應該涵蓋了具有巨大殺傷力的軍用魔導式。他在所有人中應該是具有裁決權的,否則他剛剛不可能那麽幹脆地殺掉另一個學員。


    安默拉將手裏的麵包放下了,她聲音很平淡:“是指你嗎?”


    沒等對方回答,她就直接走到最靠門的那桌旁邊,然後將餐盤放在對方麵前。盤子裏有牛排留下的殘渣,一個被咬了一口的小麥麵包,兩個沒有被咬過的小麥麵包。


    “……”這桌坐著的其他幾個人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了安默拉半天。


    安默拉客氣地說道:“請用。”


    然後直接轉身離開了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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