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情況簡直糟透了,安默拉站在人群裏看見黑翡翠戒指和修一起越轉越遠,感覺自己唯一一個接近它的機會被修給搞砸了。而修則用憤怒的眼神盯著安默拉這邊,感覺自己唯一一個接近冰霜女武神的機會被她搞砸了。


    “來吧,小姐。”沙啞而柔和的聲音在安默拉耳畔響起。


    她抬起頭,看見藍發的女武神微微躬身,然後向她伸出手。


    “我想您也許需要一個舞伴?”


    冰霜女武神的眼睛是淺藍色的,眼神又空又淨,但是當安默拉盯著她看的時候會發現她眼裏滿滿的都是自己的倒影。


    安默拉有點晃神,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可在碰到對方冰雪般皮膚的一瞬間,她一下就清醒過來。


    誘導式!


    在反應過來的那一刹那,安默拉毫不猶豫,拔腿就跑。


    她當然能知道對方在使用什麽魔導式,因為她使用的神國與根源係統是有共鳴的。根源係統的本體在天空要塞上,世界上與它相連的魔導師數不勝數,但不是每一個都能完全與之相連。他們中大部分隻是被動接受根源係統的調派,然後使用根源係統提供的施法平台而已。


    隻有一部分人才是真正可以“操作”根源係統的,這部分人才會跟安默拉發生共鳴,因為他們攜帶著根源係統的子係統。


    比如麵前的冰霜女武神。


    隻要安默拉不主動用神國去聯絡根源係統,那麽她就不會被發現,這是門格爾確認過的事情。但是剛剛那家夥對她用了個誘導式,隻是個無惡意的,希望她接納自己的誘導公式,所以毫無防範的安默拉下意識地就接受了這種精神連接。


    然後就撞見了對方在魔導係統中成式的情況,同時也被對方窺見了神國。


    “站住!”冰霜女武神凜冽的聲音伴隨冰雪呼嘯之聲而來。


    一條寒冰之徑“嗖”地往安默拉方向鋪過去,地毯結成冰,空氣裏彌漫著大量寒霧,銳利無比的冰淩拔地而起。那些鮮花被凍住了,女士們豔麗的裙角定格在空中,潑灑的酒水像透明針刺般橫亙於人群間。熱氣漸漸消散,天花板上結出一層厚厚的冰,羽絮般的雪花緩緩飄下。


    安默拉跌跌撞撞地避開那些從地上竄起的冰錐,頭也不回地朝著修所在的地方衝了過去。


    她以極快的語速誦咒:“在俯首朝拜我的路上,沒有荊棘,亦沒有泥沼。”


    麵前的冰棱紛紛斷裂,冰麵光滑無比,她直接順著冰霜女武神開好的路就溜到了修的身邊。


    此時大部分人已經反應過來了,很多人還在試圖把自己被凍住的裙子褲子從寒冰之徑上扯開,還有些人已經在慌忙慌忙忙地喊警衛人員幫忙了。人群四處奔走,那些暫時動不了的被絆倒在地,有人去攙扶,也有人直接踩著他們就走了。


    場麵上一片混亂,唯有冰霜女武神附近空無一人。


    那個銀發的指揮官在冰霜女武神喊出那聲“站住”的時候就已經反應過來,他第一時間將修護在身後。


    這裏是公爵城堡,如果讓公爵的獨生子在他麵前出點什麽差錯,那麽聖蘭斯卡特跟普朗曼高層可就不好交代了。


    修完全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情,他隻看見人群“嘩啦”一下散開,然後冰霜女武神直接追著安默拉就往自己這邊衝了過來。


    “別過來!”


    銀發指揮官手裏已經開始泛起赤色的光芒,隱約有一柄長槍在他手裏成形。現在不是執行公務的時間,要想獲得施法許可是不可能的,但是冰霜女武神已經動手了,他也不可能看著對方逃之夭夭。


    大不了舞會結束後記個過。


    安默拉明白,要想壓製敵對魔導師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思維運轉比他快。


    但是對於神國係統而言不是這樣,安默拉需要誦咒,這就意味著她的說話速度要比對方思維運轉速度快!


    “我比光更亮!”


    安默拉選擇了最簡短的魔導式,她微微俯身,衝刺速度達到平生最快。


    在一片耀眼到極致的光芒之中,她終於抓住了那個指揮官身後的修。在指揮官被光芒所懾的時間內,她袖口裏滑出一柄修長的軍刺――這是之前那個雇傭軍的遺物,安默拉從老巴特那裏要了過來。


    “住手!”


    冰霜女武神一瞬間就意識到她要做什麽,挾持小公爵。


    但是絕對不僅是挾持小公爵!


    因為出現了敵對單位,所以神國的自動防護已經開啟,眩光造成的精神衝擊成倍疊加。神國與根源係統的子係統之間還存在著共鳴,安默拉覺得自己反正已經暴露,於是直接就利用這種共鳴來幹擾對方係統運算。


    銀發指揮官被強光控製住,根源係統的子係統與主體聯係斷開,他孤立無援。


    安默拉一隻手揪住了修的領帶,另一隻手用軍刺往指揮官手腕上一劃,刀身鋒銳無光,手腕斷麵平滑。安默拉將那隻斷手朝門口用力一踢,然後拽著修就往同一個方向遠撤,瞬間離開了指揮官的身邊。


    冰霜女武神手裏寒氣一閃,她替同伴封死了手腕斷麵,將他的小臂完全冰凍起來。不得不說她處理得很及時,銀發指揮官身上半點血都沒有。


    指揮官神色煞白,眼神越發陰森:“是衝著黑翡翠來的,門格爾的同黨。”


    冰霜女武神抬手,四周氣壓瞬間下降,一股極寒之氣從四麵八方冒出來。


    銀發指揮官止住了她的動作:“等等,那個小公爵會被凍死的!”


    修被安默拉勒得喘不過氣,他奮力掙紮,但是安默拉已經對他使用了束縛式。安默拉站在門邊,一隻手控製修,另一隻手緩緩伸下去接觸剛剛被她斬斷的手。


    冰霜女武神的短發飛舞著,就像這間大廳裏肆虐的風雪一般,她凜然道:“我最後警告一次,別動!”


    安默拉無動於衷,她將斷手上的手套拿下來,然後一點點取下了那枚黑翡翠戒指。


    “退後,然後去給我準備馬車,否則就殺了他。”


    安默拉的神色很平靜,大有他們不照做就直接與小公爵同歸於盡的架勢。


    “放開小公爵!”


    格林帶著一大群魔法顧問衝了進來,他完全沒料到眼前會是這副場麵。多位貴族慘遭踩踏,幾乎所有人都受了點凍傷,尊貴的外使被斬斷一隻手,而小公爵慘遭挾持瀕臨死亡。


    格林覺得自己的前途徹底被毀了。


    “照做,照做!都給我照做!”修那張臉已經被勒得青中泛紫了,他趁安默拉給他鬆口氣的機會嘶吼道,“趕緊去啊你們這群蠢蛋!”


    格林雙腿一個哆嗦,戰戰兢兢地跑到冰霜女武神身邊:“抱歉,還請先退下吧,我們需要先保證小公爵的安全。”


    冰霜女武神眯起眼睛,她的同伴看上去極為冷靜,直接拉著她就退到一邊,也不多說什麽。他們已經在聯絡使館了,可是讓人意外的是使館那邊居然也毫無反應。


    冰霜女武神與指揮官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神情中的擔憂。


    最壞的設想已然成為現實。


    安默拉重新收攏修喉嚨上的領帶,她緊緊攥著黑翡翠戒指,冰冷的,堅硬的,讓她驚慌的心跳逐漸安定下來。


    她冷漠地開口道:“馬車上的魔導裝置要全新的,不需要任何數據錄入,將車停靠在公爵城堡的正門口,然後你們可以滾了。”


    “好、好的。”格林應付了她一句,然後轉頭對下屬說道,“去準備。”


    他迅速給公爵發出秘密通訊式,但是那邊完全沒有反應,他覺得心中越發不安,於是壓低聲音對旁邊的人說道:“去公爵臥室查看一下。”


    那位受命的魔導師以最快速度抵達了公爵的臥室門口。


    他衝門內喊了幾句,沒有人回答。


    他上前,伸手想要敲門,但是腳下忽然傳來黏濕的水聲。魔導師低下頭,發現黑紅色的血液混合著慘白的腦漿從門縫裏滲出來,這扇緊鎖著的大門恍如張開了巨口的猛獸。


    “這……”他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發現地上光潔一片,什麽都沒有。


    他想把原因歸結於太緊張所以出現了幻覺,但是他做不到。之前的視覺衝擊實在是太真實了,而且空氣裏彌漫著濃濃的死亡氣息,不祥之感在他心中越燃越烈。


    魔導師咽了咽口水,防禦式在他腦海中盤桓了好幾遍,他伸手推了一下門,發現它沒鎖。


    臥室裏麵亮堂堂的,圓形大床旁邊的那盞怪獸落地燈開著,燈泡發出耀眼的光。床上的被子隆起來一片,看上去公爵大人似乎在裏麵睡覺。這裏完全沒有爭鬥過的痕跡,整潔而潔淨,一點異處也看不出來。


    魔導師鬆了口氣,他覺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


    他走上前,想要叫公爵大人起床。


    但是沒走兩步,一點溫熱的液體就落在了他的臉上。然後是兩滴三滴四滴,腥臭的粘液像雨一樣澆下來。


    魔導師怔了怔,然後抬手抹了把臉――是血,混合了腐爛的肉糜。


    他臉色慘白地抬起頭,


    華美的水晶吊燈上有個一人大小的肉繭,繭的正下方破了個大洞,似乎有什麽東西從裏麵爬出來了,肉繭的空洞部分就像張開的巨口。


    “哢嚓!”齒骨咬碎頭顱的聲音。


    整個房間瞬間陷入了黑暗。


    *


    魔導師都離得遠遠地觀察那輛嶄新的馬車。


    格林一遍又一遍地用通訊式聯係剛剛去找公爵的魔導師,但是沒有得到回應。他想要親自跑去看個究竟,但是不行,因為小公爵的安危還被那個女孩兒捏在手心裏。


    那駕馬車被發動了,假想精靈構成的不是馬匹,而是一頭巨大的地鼠。它渾身黑毛,“哧溜”一下就沒入了夜色,拖著身後的馬車消失在了狹小的巷道中。


    這種假想精靈與馬不同,它不會發出“嗒嗒嗒”的馬蹄聲,爪子上的肉墊使它在行進中沒有一點聲響,聲呐型的探查式不會被觸動。而它的毛皮是黑色的,可以吸收光芒,這讓大部分夜用偵察型魔導式失去了作用。


    安默拉開啟了對探查式的搜索與屏蔽,這時候一個優秀魔導係統的作用就體現出來了。她不太可能被比神國低等的魔導係統發現,而與神國處於同一水平線的根源係統還處於測試階段,遠沒有它這麽完美。


    “唔唔……”修掙紮著想說話,但是安默拉沒有管他。


    馬車一路往南方駛去,那裏是弗林郡的港口。


    城門已經戒嚴了,安默拉孤身一人不可能衝破軍隊的團團包圍,所以從陸地離開基本不用作考慮。而現在安默拉還沒有什麽很好的飛行器,在夢魘軍團隨時有可能出動空中要塞的情況下,她不能走空中的道路。


    現在隻剩下一個港口了。


    從這裏出海,然後遠航,脫離這些龐然大物的追捕,再設法卷土重來。


    安默拉將那枚黑翡翠戒指戴在了自己的手上,晦暗的光芒流轉著,滲入了沉重的黑暗。她提前拿到了戒指,這算是所有事情中最重要的一個,不管情況變得多糟,這枚戒指已經足夠讓她感到安慰了。


    那隻地鼠停下了,它的身形扭曲了一下,然後消失在原地。


    海麵上吹來帶著腥味的風,秋天的寒意拚命往安默拉衣服裏鑽,她滿耳都是鼓蕩的風聲與海浪聲。這處港口並不繁榮,因為這處海灣附近有寒流經過,它在一年中結凍的時間很長,真正用到它的時候不多,所以弗林郡的航海貿易一直沒能發展起來。


    海港上漂浮著明黃色的光,就像一條條閃光的魚,在夜色裏遊曳沉浮。


    安默拉將修打暈過去,然後從車上跳了下來。


    她回頭看了看,沒有魔導師追過來,但是他們肯定已經在緊張地尋找自己的蹤跡了,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抵達這裏。她又往海港上看了看,有幾艘中型貨輪正在裝載貨物,但是安默拉沒有考慮這種船隻。


    看船的體型就能知道它不適合遠航,如果貨船過了幾個郡之後在某個繁榮的港口停下,那麽安默拉就必須麵臨嚴格的海關安檢,到時候她肯定逃不過製裁。


    所以安默拉在找走私船。


    按照修的說法,斯洛在任期間曾利用夢魘軍團從事毒品走私還賄賂海關插手奴隸貿易,而弗林郡很可能是個巨大的走私中心。不難推測,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夜晚,某個偏僻的海港,很可能會停靠著一兩條從事走私的黑船。


    安默拉沿著海港一點點走過去,她看見明亮的警示燈正在往這邊接近,夢魘軍團已經找過來了。


    她停在一艘側麵印有黑白條紋的大船邊上,幾個強壯的水手正守著梯子。他們戴了兜帽,有幾個人還在抽煙,看穿著並不像是常年生活在海上的人。一隊服飾相似的人正在他們的監視下登上了梯子,這些人胸口都佩戴著相似的標識,標識上有數字。


    所有人都登上去之後,最後兩個水手也順著梯子爬了上去,他們在船上準備把梯子收回來。


    這時候有個女孩兒從另一邊跑了出來,她有一頭與安默拉相似的栗色長發,也穿著相似的衣服,胸口佩著數字徽章。


    “請等一下!”這個女孩兒壓低聲音喊道。


    那兩個水手不耐煩地將梯子重新放了下來:“每年都有一兩個遲到了,別嚷嚷,趕緊上來!”


    他們一邊放下梯子,一邊開始聊這些登船者的事情,一時間也沒有注意底下的情況。


    安默拉從暗中走出來,一把拉住了那個女孩兒的腳踝,然後將她拽到地上打暈。她以最快速度把對方的外袍披在自己身上,然後扯下那個數字標識,一腳將對方踢下了水。這個過程如同流水般順暢,沒有超過五秒就結束了。


    上麵的兩個水手聽見“撲通”的聲音才低頭查看情況:“怎麽回事!”


    安默拉的聲音裏帶著急切的哭腔:“我的行李掉下去了!”


    “別管了,等到地方吃的穿的應有盡有。”水手顯得很不耐煩,他往地下彈了彈煙灰,“再不上來船就要開了。”


    安默拉手忙腳亂地爬上了船,這時候背後一道刺目的強光照了過來,她下意識地往地上一蹲,那兩名水手暴露在了光芒之中。


    “所有船隻停止裝載乘客與貨物,海港將在三分鍾內全麵封鎖,請盡量配合軍方行動。”


    “該死,軍方魔導師來了,查得還真快!”這兩個水手也不管安默拉,他們直接跑去向上級匯報此事了。


    過來會兒,安默拉從地上站起來,看見無數探照燈在海港上閃爍著。這艘停靠在最邊角處的黑船無聲無息地發動了,隱蔽式緩緩覆蓋整個船身,使它在短時間內被探照光忽略。


    甲板上風很大,安默拉有點站不穩。她將那身剛剛到手的衣服扣好,戴上帽子,隻露出一雙蒼翠的眼睛。


    整整一夜的奔波逃竄終於到此為止了,嘈雜的海浪聲一點點安靜下來,震耳欲聾的心跳也漸漸平緩。


    結束了,至少是暫時告一段落了,她以最果決的姿態逃出了普朗曼帝國。


    寬廣無際的海麵上,波濤碾碎星光,無數微小而純淨的光芒在浩蕩的水流中閃耀。天上的星河與這片深沉的大海融合為一了,無拘無束的浪潮載著這艘船往不知名的方向駛去。安默拉甚至有種錯覺,它要順著海流,一直航向星空,駕馭著璀璨的光芒,浮沉於這偉大的時代。


    在安默拉的背後,有一塊陳舊的告示牌,上麵用不同語言寫著一段意思相同的話。


    “我們以會吃人的原始森林和永遠沒有黎明的腐爛沼澤為見麵禮,懷著最誠摯的祝福歡迎您從遠方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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