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看了安默拉一眼,最後還是選擇去兒子房間裏探個究竟。


    安默拉猶豫了一下,跟在他後麵進了鍾塔。


    鍾塔裏麵已經十分破舊了,安默拉踩在木質階梯上,聽著“吱呀吱呀”的聲音,感覺它隨時會坍塌。除了高亢的尖叫聲,鍾塔裏並沒有奇怪的獸號,這裏麵應該還是安全的。


    哈迪夫婦的房間就在二層,安默拉轉過一個拐角就看見了,臥室門大開著,那個老人站在門口沒有進去。安默拉眼神很好,她從那個老人魁梧的身軀後麵看見了淩亂的床鋪和驚恐不安的女人。


    那個女人和哈迪差不多年紀,金發紅唇,長相俗豔,漂亮得很普通。不過此時她臉上已經布滿了惶恐無助,她痛苦地尖叫著,仿佛正在經曆最恐怖的噩夢。


    她的手脫落了,安默拉從她手腕的截麵上看見了那些猩紅的絮狀物和融化成液體的白骨,這症狀看上去和那些死去的動物一模一樣。這座鍾塔根本不足以抵擋死亡放射,像那些動物一樣死亡隻是早晚的事情。


    “救救我……誰來救救我啊啊啊啊!!”


    安默拉感覺這女人的聲音穿透力太強,天花板上的吊燈都要砸下來了。她緊了緊自己的領口,心想如果不趕緊從這鬼地方逃出去,估計她的下場也差不多了。


    那個老人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他傻站在門邊,不知所措。


    “這就是死亡放射。”安默拉走到那個老人身邊,跟他解釋道,“每個人對魔法的抗性是不同的,她可能屬於比較差的那種。不過說實話,這種強度的魔導式,人體本身的抗性已經起不到什麽作用了。您現在應該明白了我的東西是具有必要性的……”


    安默拉還在嚐試勸說,但是那個老人用憤怒的眼神將她剩下的話逼退了:“你還有人性嗎?這種時候應該先救她!”


    說著老人就衝過去嚐試用布條給哈迪的妻子包紮傷口,但是她的整個手臂已經軟得不像話了,一被碰就像冰雪那樣融化為一段一段的肉糜。那女人叫得更厲害了,聲嘶力竭,驚天動地,安默拉站在門邊捂住了耳朵。老人明顯被這場麵嚇住了,他活了幾十年還從未見過這麽詭異而血腥的事情。


    過了不到半分鍾,那個女人的尖叫聲消失了,她已經活活痛死了。她的屍體黏在床上,因為內部完全被破壞,所以皮膚鼓脹變薄,甚至能看見裏麵流動的糊狀物。很快,這女人的屍體已經不能用“一具”來形容了,應該是“一灘”或者“一窪”。


    “隻需要一匹馬。”安默拉看著滿身是血、接近奔潰的老人,“我可以用魔抗材料與您交換,雙份的,足夠您和您的兒子使用。”


    老人沉默著,眼神灰暗,臉色陰沉得就跟外麵的天空一樣,隨時有可能爆發一場雷雨。


    “你這是在威脅?”老人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


    安默拉愕然:“不,您誤會了,我在跟您商量。我確實非常需要馬匹或者其他代步工具。”


    那個老人還是盯著哈迪妻子的屍體,一言不發。


    安默拉有點躊躇,她看著自己的腳尖,心想死者也許是這個老人很重要的親人,他心情不佳是可以理解的。安默拉想起了自己,門格爾算是她的親人,但是門格爾的死亡不會給她帶來太大的悲傷。而蓮恩也算是她的親人,如果蓮恩死了,安默拉覺得自己會哭。


    “嗯……如果您實在是不願意就算了。”


    安默拉抬起頭,勉強笑了笑,然後再次低頭看著自己腳尖。她不是很擅長跟人交流,也不擅長討價還價,不過她已經意識到自己剛剛的某些行為讓這個老人不舒服了。雖然不知道是哪裏弄錯了,但是她恐怕無法再從這個老人這裏得到幫助。


    “這個給您。”安默拉從衣袋裏拿出之前剩下的一些魔抗材料,“縫在衣服內側,最好是關節部位,希望對您有點幫助……真的非常感謝您的食物。”


    那個老人沒有接。


    安默拉更加迷茫了,她把手裏的豬腿拿起來給老人看了一眼:“我是說,謝謝您給我這個。”


    那個老人還是不理她,隻顧默默盯著屍體愣神,安默拉等了一會兒,最終選擇離開。她將魔抗材料放在老人麵前,然後轉身走出了鍾塔,還順手幫老人帶上了門。


    外麵的天色似乎有點暗了,時間應該是正午,而天色卻昏暗下去,恐怕這兒即將迎來一場大雨。


    安默拉站在鍾塔外麵思索了一會兒,她覺得自己應該抓緊時間回地下酒窖把必需品都拿出來,然後再找個地勢比較高的地方呆著。可是大雨之後要想找到活的牲畜或者完好無損的馬車就很難了,她不知道是應該先去找東西還是先回地窖。


    就在這時候,另一聲尖叫由遠及近地傳過來。


    安默拉抬起頭,首先看見了一隻布滿鮮血的手,然後就看見了那張蒼白恐懼的年輕麵龐。這個男人她不久前才見過,正是哈迪。他從南邊爬過來,下肢已經不見了,身後拖曳出一道暗紅色的痕跡。他用手和下巴在地上爬行著,試圖回到這個鍾塔裏麵。可是他的上半身也很快開始受能量腐蝕了,安默拉看見他的手指一節一節地斷掉,然後下巴也脫落在地,他的臉隻剩下半張,整個人都是支離破碎的。


    安默拉身後的門被“嘭”地一聲打開了,那個老人用顫抖著的聲音喊了一句:“哈迪……?”


    盡管哈迪的臉隻剩下半張,但是血濃於水,這個老人仍舊是一眼認出了他。


    “我想是的。”安默拉點點頭,語氣沉重地回答了老人的問題,“看來他們倆的魔法抗性都不高,請問他們真的是您的親人嗎?魔法抗性是有遺傳因素的,我覺得……”


    “我的哈迪……”老人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


    他衝出去想要扶起在地麵上蠕動的痛苦的兒子,但是一碰到兒子的身體,它就會就在眨眼間脫落斷裂。老人不敢亂動了,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變成跟樓上那灘屍體一樣的東西。


    哈迪也咽氣了。


    老人跪倒在地上,仿佛瞬間蒼老了十幾歲,一下就走到了死神的麵前。


    天色越發昏暗,安默拉覺得自己不能再站著不動了,她還有一堆事情要做。她走到老人麵前,幹巴巴地說道:“我先走了,呃,我對此感到非常遺憾。”


    這個措辭似乎有點問題,安默拉想了想,又改口道:“不,我感到非常抱歉。”


    是她把哈迪引誘出去的,如果讓這個男人呆在鍾塔裏,也許他還可以多活兩個小時。安默拉覺得自己必須為這兩個小時的生命擔負一定的責任,所以選擇了道歉。


    老人神色恍惚,似乎沒聽見安默拉的話。


    安默拉不知道自己還能說點什麽,於是隻得朝這位遭遇不幸的善良老人鞠了個躬,然後轉身離開。


    “你還需要一個馬車夫嗎?”


    老人突然說道,他的聲音十分沙啞,就像瞬間老了十幾歲一樣。


    安默拉一時間沒有理解他的意思:“首先我要有一匹馬。”


    “馬給你,馬車也給你,我可以為你駕車。”老人魁梧的身軀就像一座鐵塔,他矗立在兒子的屍體麵前,平靜得像一灘死水,“這裏已經沒有什麽值得我留下的東西了,讓我跟你一起上路吧,小姐。”


    這是安默拉第一次被蓮恩以外的人稱為“小姐”。


    其實她不是很信任這個剛剛認識不久還經曆了巨大挫折的老人,雖然他很善良,但是誰也不知道在一連失去兩個親人之後他會不會幹出什麽喪心病狂的事情。安默拉覺得就連門格爾也不是一出生就那麽糟糕的,生離死別可以改變一個正常人的心理狀態,甚至是將他們變成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


    “這個……抱歉……”安默拉想要拒絕。


    老人意識到他們兩個人之間的角色已經完全調轉過來了,他說:“契約,魔導師的契約!我可以成為你的下仆。”


    “我不是魔導師。”安默拉平靜地回答道。


    沒有軍方認可的人是不可以使用魔法的,那是違法行為,一旦被發現就會受到嚴厲的製裁。而且就算是魔法也分很多類型與級別,在魔導師公會認證過的普通魔導師隻能使用很有限的一部分魔法,也就是“民用魔法”。隻有真正進入軍方體製內才能接觸到所謂的軍事魔法,而且隻有在得到了上級許可的情況下,軍方魔導師才能使用真正具備殺傷力的魔導式。


    安默拉從來沒有接受過任何魔導師的身份認證,就連她的魔導係統都是私人研究產物,根本沒有軍方的合法證明。


    所以從法律意義上來說,她不是魔導師。


    而那位老人則認為她熟知魔導理論,應該接受過這方麵的認證,也能夠招收自己的仆人。


    兩人之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很快安默拉就說道:“我想我該走了。”


    “等等,你的馬!”那個老人轉身回到鍾塔裏,從裏麵牽出了一匹黝黑的大馬。它看上去跟這個老人有點兒像,老邁卻強壯,毛發旺盛,脾氣暴躁,它站在門邊不安地踏著步。


    老人將韁繩遞給安默拉,他說:“等我一會兒,我把馬車從鍾塔後麵拉出來。”


    安默拉以為他沒明白自己的意思,於是拒絕接受韁繩,她說道:“我不能帶上您。”


    “那麽至少帶上它。”老人直接把韁繩往她手裏一塞,轉身跑去了鍾塔後麵,留下安默拉和那匹老馬麵麵相覷。


    過了會兒,安默拉就看見他拉著一輛又老又大的馬車從後麵走出來。他額上有青筋暴起,汗水順著胡須流下來,但是拉車速度飛快。看來他不僅長得魁梧,就連力氣也遠勝一般年輕人。他沉默著走到老馬麵前,將馬車套好,還十分細心地準備了一個小梯子方便安默拉上去。


    “您完全可以自己駕駛馬車離開。”安默拉看著老人忙忙碌碌,心裏有點不明白,“我剛剛給了您一點魔抗材料,短時間內應該足以應付輻射能量了。”


    “車裏有毯子和暖爐,可以晚上睡覺用。”老人從自己衣袋裏掏出安默拉給他的魔抗材料,墊在了老馬的鞍下,“給它吧,希望它別像……別像哈迪一樣,它是我最後的親人了。”


    安默拉再一次被老人的舉動驚到了,她說:“這隻是一匹馬而已。而且有些動物的抗魔能力比人要強,它們變異後如果能得到控製會……”


    “請好好對它。”老人抹了抹臉,他臉上絡腮胡子太多了,安默拉實在是分辨不出他的神情。


    他深吸一口氣,鄭重而嚴肅地對安默拉說道:“請好好對我的老夥計,就算它隻是一匹馬。”


    “……哦。”安默拉拽了拽韁繩,結果黑馬忽然一個響鼻,把她嚇了一跳。


    安默拉牽著馬,而馬拉著車,安默拉轉身往前走,而馬不停地回頭看站在原地的老人。就這麽走三步一回頭,走五步一停頓,安默拉終於在離開鍾塔十多米之後轉身了。


    “我覺得我也許真的需要一名馬車夫。”她和那匹老馬一起回頭看向鍾塔門邊的老人,“您看……?”


    老人扶著門板的手微微顫抖,他挺直腰杆,中氣十足地回答道:“榮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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