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原大地似流火,空氣熱幾乎要凝固,大街上空空蕩蕩,看不見一個人影,連狗兒也躲在牆洞裏,‘哼哧!哼哧!’吐著血紅舌頭,噴出身體中的熱量。


    許州東街,這裏是中下層百姓聚居之所,天近晌午,大街上冷冷清清,隻在街頭一角,有一所食鋪,喚作醉風樓。醉風樓名字古雅,但卻是個十足的低檔酒肆,連衙役也不屑一顧,素日裏走卒小販雲集,往往隻為醉風樓的招牌菜:五百文一大碗的青菜肉絲麵。


    此時酒店裏卻人聲鼎沸,隻能坐一百多人的大堂卻擠了近二百人,幾乎每個人麵前都擺了一大碗青菜肉絲麵。


    “今兒我請客,大夥盡管敞開肚皮吃,過了今天,以後各位就見不著了。”


    說話是個黃臉大漢,一身短打扮,敞著襟,手搖一隻草帽,笑嗬嗬地望著滿屋的食客,顯然曾是這裏的客人。


    “楊二,你不是去了山東,怎的又回來了?”角落裏有人大聲嚷道。


    “我回來是來接家小的,我已經入了山東籍,以後再不回來了。”楊二本是城中女真大戶金家的奴隸,前年趁戰亂逃脫,跑到山東去,手中逐漸有了積蓄,此番是想贖出自己的妻女,一起帶到山東。


    “聽說山東不錯,怎麽個好法,給大夥講講!”有人叫道。


    “好!我就給大夥說說,大家坐近一點。”


    聽說有新鮮事,眾人紛紛聚攏上來,不知不覺,從二樓也下來三十幾人。


    “我就講講我自己,我是前年去的山東,在濱州銀礦幹活,算是大工,每月可得十貫魯交,按銀價可值一兩五分。”


    “一兩五!”旁邊人聽他竟有這麽高的收入,皆不約而同一聲驚呼,按照現在白銀和金國交子一比一百的黑價,這楊二一月竟有一百五十貫的收入,而當地混得最好的,也不過二三十貫。


    “那米價呢?”沉默片刻,有人不服氣地問道。


    “米價?哼!去年山東五十文一鬥,今年貴些,也不過一百文,許州現在米價多少,不下二百文吧!”


    剛才問話的人不再吭聲,許州的米價已高達十貫一鬥,相差百倍,雖然金國交子不值錢,但也實在讓人失落到極點,難怪他可以請這麽多人吃麵,在他來說,也不過是九牛一毛。


    望著眾人的羨慕與嫉妒交雜的目光,楊二的虛榮心得到極度滿足,從前他象條狗似的,來吃碗麵就象過年一般,還要靠老婆陪主子睡覺,得來的幾個賞錢,而現在,他手中的積蓄甚至可以將這座酒樓買下來,不過他已經有自己的打算,不會再離開山東。


    “這還不算什麽?今年山東開始推行養老製度,象我們這種在工場幹活的人,入的是‘工’籍,每人都有二畝永業田,三畝口分田,作為基本養老之用,若想以後日子過得好一點,隻需每月交給官府二百到五百文錢,等五十歲以後,每月還可以領到一貫到二貫錢,這叫補充養老金,可以自由選擇,我選擇的是最高一檔。”


    他見眾人眼中一臉羨慕,更得意道:“不僅是養老,還有醫療互助,每月隻要交二十文錢,若得了大病,藥費可都是官府掏的,不需要自己出一文。”


    “你交了錢,到時官府不認怎麽辦?”一名年輕人輕聲問道。


    ‘嗤!’楊二一聲冷笑道:“若發生了戰爭,你連小命都保不住,還在乎這點錢,我手中有官府的證明,若連這點信用都沒有,怎麽取信於民,再說憑我現在的收入,還真不在乎這點錢,等我兒子長到十四歲,我送他進百工堂,出來後可以入‘匠’籍,每月最少可以有二十貫收入。”


    他突然指著一男子道:“我說倪木匠,憑你二十年的木匠手藝若去船場的話,最少也能掙到三十貫,每天都可以下館子,何須在這裏吃麵?”


    “三十貫魯交!也就是近五百貫交子”那姓倪的木匠砰然心動,瞅瞅附近人多,想問的話又咽回了肚子,事情重大,還是去他家裏單獨問問。


    大堂裏一片寂靜,每個人都在想著自己的心事。


    “那我們去成不成?”幾名楞頭青卻搶先說出了大夥的心事,大堂裏熱切的目光一齊向楊二湧去,“成!誰去都成!實在不濟的,去掃掃大街,每月也有三貫錢,那裏沒有奴隸,所有的人都是自由之身,和這裏的自由不同,那是有錢的自由,想做什麽事情自己便可決定,穿州過府也不需官府的路引。”


    “有錢的自由!”眾人麵麵相視,他們現在也是自由的,可那是餓著肚子的自由,眾人無法理解什麽是有錢的自由,難道就是什麽事都不用做,肚子餓的時候就可以上館子吃飯嗎?


    “我說楊二,你在這裏造謠惑眾,就不怕官府抓你嗎?”醉風樓的掌櫃從櫃台裏抬起頭來勸道。


    “哼!官府的黃大人雖也是山東來的官,可他整天忙著測量土地,登記人口,實事一件未做,哪裏管我們這些升鬥小民的生計,楊二給大夥兒指出一條明路,還不讓人說話嗎?”


    突然,外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大群如狼似虎的壯漢衝進食鋪,為首一管家摸樣的中年人指著楊二叫道:“就是他,把他抓起來!”


    幾名壯漢不由分說,上前便抓住楊二的胳膊,楊二拚命掙紮,怒吼道:“我現在已經不是奴隸,我有山東的工籍,你們不能再抓我。”


    “山東?”那管家一聲冷笑道:“莫說隻是小小工匠,就算你做了官,沒有老爺的釋放畫押,你依舊是老爺的奴隸,到死也變不了。”


    他們來得突然,起初大堂裏的人都一陣安靜,誰也不敢說話,可眼看著楊二就要被拖走,胳膊上被抓出道道血痕,加上楊二慷慨請客,隻沉靜片刻後,大堂裏便象炸開了鍋,叫聲、罵聲,眾人自發地阻攔,小店桌翻凳仰,一片混亂,在亂中,楊二被打暈過去,最終被金府的人搶走。


    “我們報官去!”


    倪木匠振臂怒喊一聲,帶領二百多人浩浩蕩蕩向州衙奔去,一路而來,人越來越多,隊伍喧鬧吵嚷,都在談論最近報上連篇累贅關於奴隸悲慘的報道,尤其金府殘暴,數十年來所犯罪惡罄竹難書,此事就象一條導火索,激起廣大民眾強烈的憤恨,漸漸地,憤怒擰成了一股無形的繩索,聲勢浩大,沛然而不可抵擋,短短的時間內,抗議者迅速推出自己的組織,到了州衙門口時,隊伍竟已聚集上萬,老人、孩子、婦女,一雙雙渴望變革、渴望新生活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剛剛走出衙門的刺史大人。


    許州刺史就是黃宗耀,他在濰州昌邑縣為縣令四年,政績卓然,此次山東官員大批調到中原,他作為第一批官員,被提升二級任命為許州刺史,到任後,他並不急於改變什麽,而是整頓屬下,將一批年輕、有能力、有朝氣的官員提拔上來,也無論他們的出身和是否有功名,一律唯能力而用,然後開始大規模調查許州的土地、人口,為下一步的改革摸清路徑。


    突來的民眾請願運動,使黃宗耀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時機,這或許就是他腦海裏一直苦思的改革切入口,一個大膽的計劃慢慢地浮入腦海,利用民意,搞一場從下自上的奴隸解放運動,風險是要冒的,流血也肯定少不了,但隻要為以後的長治,這個改革的代價就必須要付,不!或許叫改革並不適當,應該叫革命才對。黃宗耀當即派人送八百裏加急快報前往南京,他需要糧食支持、需要軍隊支援。


    “各位鄉親!大家的心願我理解,但人多嘴雜,請推選幾個老者來和我具體商談。”黃宗耀團團抱拳作揖,眼望黑壓壓人群,在人群中不時閃過棍棒、鋤頭,他心中略略有些忐忑不安,利用民意,搞不好也會激起民變,雙刃劍啊!其中的關鍵就是控製規模,他心中一陣焦惶,軍隊明天到底能不能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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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章貨幣有兩種,金交和魯交,有點亂,兩者比價約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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