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砰!’爆竹高高炸起,鼓樂震天,上來幾個公人給自己披紅戴花,又扶他騎上高頭大馬,在千萬雙羨慕的眼睛中,他看見王員外的女兒脈脈含情;又看見謝家娘子跺足捶胸,悔恨當年怎不嫁自己;還有打過他的王屠戶,堆滿媚笑點頭哈腰。“這就是新科狀元黃宗耀!”眾人指指點點,全縣首富李老員外唉聲歎氣:“唉!老夫怎麽沒有這樣的兒子。”


    那又是誰?好象是縣太爺,他代表家鄉的父老鄉親向自己道賀,還有娘子也來了,她打扮得象個新娘,嗬嗬!以後我娶妾她就不會反對了吧!狗子呢?怎麽不帶他來看看爹爹的榮耀。


    突然,一隻長滿黑毛的粗手一把將他拉下馬,吼叫道:“黃酸丁!欠老子的錢該還了吧!”


    “黃兄!黃兄!醒醒。”一雙長滿黑毛的粗手在使勁地推攘黃宗耀。


    黃宗耀睜開惺忪的睡眼,眼前是一頂發黃的舊蚊帳,又微微側頭,便看見餘階笑吟吟的臉。


    “哦!原來是個夢!”黃宗耀失望地呻吟一聲,一扭身,又想回到夢中去。


    餘階又好氣又好笑,這黃宗耀不知做了什麽夢,夢裏一個勁傻笑,嘴角流出的涎水把枕頭濕了一大片,他一把將他拖起,對著他耳朵吼道:“今天是發榜的日子,大夥兒都到門口等信去了。”


    “發榜!”黃宗耀這下可睡不著了,他一骨碌坐起來,盼了十天的發榜日子可不就是今天嗎?


    黃宗耀一邊蹬鞋一邊問道:“義夫兄!你說假如我不中,那弘文館會收我嗎?”他策論沒考好,擔心自己不中,前兩天劉整帶他們去牛山遊玩,見山腳有大片宏偉建築,劉整告知那就是新修的弘文館,黃宗耀突然覺得去那裏讀書其實也不壞,可又害怕人家不收宋人,這幾日胡思亂想,一天沒消停過。


    “考試是看兩門的總分,你的詩文考得好,總分也未必低,再說平時誰又重視策論來著!”餘階一麵安慰他,一麵遞過濕毛巾道:“快洗把臉,再不去可遲了。”


    等黃宗耀梳洗好,再啃了幾口饃,門口早擠滿等待消息的考生,個個伸長脖子看著遠方,活象一群家鵝擠在一起,不少人手裏都汗津津地捏著一把銅子,那是準備用來打賞報喜的公人。


    “來了!來了!”隱隱鼓樂聲傳來,激動、蜂湧,一群家鵝變成了一群雄鹿,個個你推我攘,惟恐前麵人堵了自己的仕途。


    鼓樂聲越來越響,路口轉出數十人,當先是幾個吹號手,鼓圓腮幫,瞪白金魚眼,朝兩邊一分,顯出幾十名公人,扛著鑼,手捧彩帶、花帽。在鞭炮聲中,在數百名士子期盼的眼神中,報喜官高聲宣布道:“三元客棧共錄取五十六人。”


    又賣個關子,這才得意洋洋道:“第一名,河內許衡”


    ‘嘩!’一聲歡呼,十幾個同鄉將許衡團團圍住,紛紛道賀,許衡枯瘦的臉上掛滿笑意,連連拱手說僥幸,他的幾個家人早將準備的喜錢往公人手裏、口袋裏亂塞,有塞得不是地方的,十幾枚銅錢‘叮當’落地,卻被一旁虎視眈眈的幾個小乞丐一哄搶去。


    黃宗耀微微冷笑,兩腮酸溜溜的,暗暗忖道:“這人明顯是個闊佬,也不知道塞了多少錢給主考官,換來的功名,天下烏鴉一般黑!一般黑啊?”又眼一瞟,見大半人臉上都忿忿,便更加以為自己的想法正確。


    “第三名,蘄州餘玠。”


    “什麽!”黃宗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驀地回身,眼睛死死地盯著餘玠,“他可是沒有功名的學生啊!怎麽可能考中進士,還是第三名探花。”自己骨子裏一向瞧不起的同伴突然上了天,而他卻在地上仰視,失落!不服!猜疑!各種念頭紛遝而至,他突然覺得周圍很安靜,目光掃去,卻見所有的士子都緊閉雙唇,眼中帶著不肖,甚至還有敵意,斜視著他們。


    “蘄州餘玠!來了沒有?”報喜官語氣開始不耐煩。


    黃宗耀驚覺,民族的自尊驅趕走他心中的嫉妒,他舉手大聲喊道:“來了!在這裏。”又一把將餘階推了出去,餘階頓時從夢中驚醒,他嗬嗬大笑,一把推開幾個故意擋路的士子,站出來道:“我便是餘階!”那報喜官驗了餘階的學引,半天,卻不見他拿錢出來,又見他是宋人,心中更輕視幾分,惱怒道:“你是宋人,得先驗你的身份,若不是間諜,方才給你功名。”


    眾金國士子早就不滿餘階拿走探花,聞報喜官的話,紛紛鼓噪起來,另外幾名宋人見聲勢浩大,皆嚇得噤聲不語,惟恐牽連自己,報喜官見狀更加得意,斷然道:“如此多的人都反對你,可見你平時定是行為不檢,就算你不是宋國間諜,但有失操守者,我山東也是不用的,我先把你的名記下,回頭報了上麵後,再決定是否錄你。”


    說完嘴一努,兩名正準備上來披紅戴花的公人,立刻退了回去。


    餘階氣得頭皮都要炸開,他本是個黑旋風脾氣,在眾目睽睽下又受此奇恥大辱,哪裏還忍得住,蒲扇大的巴掌掄圓,‘啪’的一聲,報喜官的胖臉上立刻多了五條紅指印,瞬間又轉成紫黑色,報喜官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他何曾吃過如此大虧,麵皮漲得通紅,眼中仿佛要噴出火,暴怒吼道:“反了!反了!竟敢毆打官差,來人!給我抓起來!”


    一旁鼓噪的士子本是因嫉妒,卻見事端鬧大,又由一群雄鹿變成了一群雞,紛紛後退,甚至跑回客棧,惟恐惹事上身。


    餘階野性上來,索性甩掉長衫,精赤上身,又搶過一把鐵鏟,狂叫道:“不怕死的,給爺爺上來!”


    幾名公人已經拔刀,準備衝上,見此人野性已發,又見他手上鐵鏟鋒利,倒還真不敢上來,隻管在那裏叫罵不停。


    黃宗耀已經反應過來,他見事態嚴重,便一把從後麵抱住餘階,急道:“他們不過是想要錢,把錢給他們,再陪個錯,便沒事了!”


    “閃開!”餘階一把甩開黃宗耀,事情哪有他說的那樣簡單,他一麵提防,一麵四下掃瞄,尋找退路,這時報喜官已發現餘階想逃跑的企圖,他擺擺手,二十幾名公差都抽出刀,慢慢將他圍住。沒有退路,隻能血拚出一條路,但餘階也知道,他哪裏敵得過二十幾人,但打不過也要打,餘階心一橫,大吼一聲,揮鐵鏟兜頭向那報喜官劈去。


    報喜官大喜,急忙喊道:“是他先動的手,弟兄們,砍了他!”


    二十幾人紛紛大喊,舉刀同時向餘階砍來。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猛聽半空中一聲霹靂:“住手!”


    聲到人到,一條黑影淩空掠來,片刻間,二十幾人手上變得空空如也,刀被人奪走。


    隻見不知何時,前方路上來了一百多鐵騎,護衛著一頂官轎,剛才那條黑影又飛回轎邊,手中卻拿著二十幾把刀。


    不等眾人反應,‘撲通’一聲,報喜官已經跪下,完了!報喜官絕望地盯著眼前的小石子,大腦裏亂成一團,嗡嗡直響,他是認識此黑影的,他便是山東之主李思業的貼身保鏢燕悲瀾,那他旁邊官轎中人,不說他也知道是誰了。


    餘階死裏逃生,他驚異地看著這頂官轎,隻見轎簾一掀,走出一人,但見他身著青色長衫,手執白玉折扇,笑吟吟地看著自己,餘階猛然記起,他不就是那天報名時所遇之人嗎?餘階不是蠢人,他見那報喜官和所有的公差都跪在地上,害怕得渾身發抖,立刻便猜到此人的身份絕不一般。


    隻見他緩步走來,瞥了一眼報喜官冷聲道:“你先起來,把你手上的差辦完,晚些時候再自己到吏部去交代,按我定的吏規,該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


    聲音不大,那報喜官卻如獲重生,本以為依此人的性子自己必死無疑,但現在卻又逃得一命,按吏規,當眾拔刀但未傷人者,考評下下,降一級。


    “是!是!屬下這就辦差。”他急忙拾起榜文,又跑到士子那邊宣榜去了,卻再也不敢收一個銅子。


    “我便是山東李思業,聽說餘兄弟中了探花,特地趕來祝賀。”李思業微微一笑,從他手上拿過鐵鏟,又拾起衣服扔給他笑道:“我倒是頭一次看見,赤身裸體且拿著鐵鏟接喜報的探花郎。”


    餘階呆呆地望著李思業,鼻子突然一酸,想忍卻沒忍住,淚水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這時,歡呼聲不斷傳來,“義夫兄!”黃宗耀狂喜跑過來喊道:“我中了!是第一百三十五名,居然和我的學引同號。”猛然發現不對勁,指著李思業問道:“義夫兄,他是誰?”


    “他便是我要投奔之人!”說完緊走一步,跪下大聲道:“餘階不才,願為大將軍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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