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四寶一邊扣著鈕子,一邊寒著臉快步地走著。


    扣鈕子是他終於明白了人家根本就不相信自己有三十萬緡錢,便跑到沽衣店換了一件有著一百多個鈕子的掌櫃標準服。而寒著臉是因為買衣服的錢是他王掌櫃問梁夥計借的,這讓王四寶感到很沒有尊嚴。


    宋朝的閑人頗多,這在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上畫的很詳細,比如說有一個人站在那裏望著天空,其實他隻是被風沙迷了眼睛,那麽片刻後,身邊準會圍有一大群人也同樣地仰頭看著天空。


    王四寶雖然現在很忙,但他的心卻很閑,他突然發現旁邊一座大鋪子前擠得人山人海,那陣勢仿佛是一隻大肉蟲碰巧死在了螞蟻窩前。一定有好事情,王四寶心裏忖道。


    “走!看看去。”


    說完不等梁秀回答,他一扭身便擠進人群,渾然忘記了一個時辰前他還在抱怨不應和升鬥小民擠在一起。


    梁秀是個謹慎的人,他見現在已經過了中午,可米長什麽樣子都還沒見著,不等王四寶出來,便自己先跑去問價了。


    且說王思寶卷在人群中立刻被臭氣熏天的屎尿之氣嗆得幾乎暈倒,他問了好幾個人才漸漸地明白了這個大鋪子其實是一個銀鋪,這些人都是趕來用會子兌銀子的,有的人已經在這裏呆了三天三夜,幾乎每個人都帶著幹糧和水壺,當然還有大包的會子。官方的銀鋪早在一年前就停止了白銀和會子的兌換,隻有極少數有後台的私人銀鋪還在開展這項業務,當然中間是要賺一點“小小的差價”。


    王四寶身上一文錢也沒有,所以不需要兌銀子,他正打算出去,卻覺得自己是在向前移動,突然他感覺到自己的腳根本就沒有踩在地上,而是蕩在空中,王四寶一陣心慌,他可能已經出不去了。


    “新標價出來了!”


    人群中突然哄喊起來:“十五貫新會子兌一兩白銀,可是剛才還十三貫啊!”


    激動的人群象火一般燒了起來。他們象波濤一樣,一浪一浪向大門湧去,現在已經不在乎價格了,隻要能搶到一兩白銀,那麽或許在不遠的某個時候,這一兩白銀就能保他全家一命。


    王四寶的心卻冷了,他掙紮了很久還是徒勞無用,索性也閉上眼睛,任人群把他蕩來蕩去。‘十五貫?’他明明記得官價是六貫會子兌一兩白銀,怎麽到這裏卻變成了十五貫,他剛睜開眼睛,突然一陣劇痛從肋下傳來,不知誰的肘子頂了他一下,他痛得眼淚都要流下來,他突然害怕起來,極有可能自己幾天都會出不去了,他會餓死在這裏的!於是,他開始苦苦哀求著旁邊的人讓一條路給他,可是誰也不理會他,每個人的眼睛都死死盯著鋪子,似乎隻要稍一眨眼,那鋪子就會憑空消失。


    二個時辰過去了,王四寶已經絕望了,他沒有吃午飯,肚子餓得幾乎要讓他暈厥過去,他開始回憶自己的童年、回憶過去的美好生活,歎息著‘壯誌未酬身先死’。突然,人群似乎瘋狂起來,咒罵聲、叫喊聲、歎息聲喊成一片,幾乎要把王四寶的耳朵震聾,他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急忙扭頭向鋪子看去,隻見鋪子前麵又掛出一麵大牌子,上麵寫著:“舊會子停止兌銀!”


    隨著部分人改道去官辦銀鋪兌新會子,人群漸漸地鬆了一點,王四寶的腳終於落了地,他再也顧不得別人的咒罵和堂堂果毅都尉將軍應有的軍容,縱身跳上人頭,艱難地爬出了地獄。


    梁秀已經問好了米價錢,回來卻沒有見到王四寶,便又去吃了碗麵,買了幾個包子,回來還是沒有看見他,又等了約一個時辰,他估摸著自己或許和他走岔了,正要離開,卻發現一人踉踉蹌蹌朝他走來,不正是王四寶是誰,隻見他才幾個時辰不見便似乎瘦了很多,一身掌櫃服已經被撕成了兩半,象兩片麻袋似的前後掛著,眼睛絕望地盯著梁秀手上拿著的包子。


    據說王四寶這一生再也沒有參加過三十人以上的聚會,當然打仗除外,那由不得他。


    直到太陽已經西斜,勞累了一天的王四寶才終於走進了一家大米店,他這時已經從大掌櫃的雲端上走了下來,慢慢恢複了李思齊推薦他給主公時作的評價:膽大心細。膽大在眉前鎮山神廟裏已經體現過了,這裏要描述他的心細。聽說有位大客戶要來買米,這家米店的掌櫃親自出來相陪,店裏的人還是很多,擠得水泄不通,瘋狂地搶購著賴以活命的糧食,誰知道自己手上的會子會不會在第二天就變成一張廢紙。


    掌櫃並沒有因為有王四寶這樣的大客戶就停止銷售,用他的話來說,大小都是客,但真正的原因還是王四寶沒把錢帶在身上,讓他看不見。


    當然,在王四寶的強烈要求下,他得到貴賓的待遇,就是不用和升鬥小民們去擠,而是進了櫃台,站在小二的一側。此時他正在細細的盤算著米價,這裏的米也有三、四十種,從最貴的平江米到最便宜的本地米,每鬥的價格最大可差五十文,按照主公的要求,他看的是本地米。


    ‘新會子二百二十文一鬥’,王四寶不由倒吸了口涼氣,他記得他當兵那年才二十文左右,才短短五年時間便漲了十倍不止。突然他覺得眼睛一花,仿佛上麵的字又變了,他揉揉眼睛,‘二百三十文一鬥’。這是這麽回事,剛才還二百二十文的,怎麽眼睛花一下,就漲了十文,難道是見鬼了!想到鬼,他突然想起眉前鎮的山神廟,那串銅錢不就是今天這個情形嗎?王四寶不由抬頭向小二看去,隻見小二的手上拿有一牌,上麵的字正是‘新會子二百二十文一鬥’。原來是小二換的,可是這手法也太快了吧!快得就象那串銅錢消失一樣。難道是自己的眼睛一直有問題,這個念頭一起,他突然開始強烈質疑起燕悲瀾的武功來。


    “客倌!定下來沒有?”


    掌櫃見王四寶總是盯著利潤最薄的米看,口氣開始有點不友善起來。


    王四寶本想再去別的店比一比價,但梁秀卻悄悄告訴他,這家是最便宜的,他已經看了四、五家。


    王四寶點點頭,就憑小二換價錢的速度,或許等他轉一圈回來後,這上麵的價不知道又會變成多少了。


    這時他突然看見另一名夥計抱著一大堆新價牌從裏屋走了出來。王四寶頓時慌了神,他一把抓住那‘二百三十文’的價牌喊道:“就這個米!就這個價!”


    就這樣,王四寶談成了他這一生中的第一筆大買賣,不過由於梁秀的堅持,米店東家最後打了個八折。


    三十萬緡舊會子折合成十五萬緡新會子,一共買米八萬一千五百石,米是送到指定的地方交貨,據說王四寶談成這筆大買賣的片刻後,臨安墟市的米價每鬥立刻暴漲了五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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