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饑荒得解的同時,李思業也開始著手尋找他最急需的文官。這是一個寒冷而晴朗的早晨,屋簷下掛著長長的冰刺,嚴寒幾乎要將大地都凍裂了。益都府最繁華的前門大街上冷冷清清,許多人家的大門都敞開著,屋裏已沒有人,看不見半點生機,殘破的窗子在寒風中搖曳摔打,傳來刺耳的‘吱嘎’聲。饑荒給李思業帶來了沉重的打擊,雖然意外得到的糧食極大的緩解了眼前的危機,但還是不足以維持到夏收。治理、文官、人才便成了當前最緊迫的問題,昨天李思業在傳喚地保時,無意中得知原濰州太守謝其誌賦閑在益都,李思業當即改變第二天察軍的計劃,一早便和柴煥來拜訪謝其誌。看在五鬥米的麵上,謝其誌勉強接見了李思業。


    即坐,李思業誠懇地道:“思業出身草莽,今幸得山東一路,卻苦於治理無人,我聞先生曾是濰州太守,可否出山助我?”


    謝其誌卻淡淡一笑,臉上帶著三分感動,眼睛裏卻閃過七分不宵,他道:“大將軍高看我了,若將軍之誌隻在一州一路,我勸你不如投靠朝廷,以將軍的實力早晚必飛黃騰達;但若將軍誌在千裏,還須良馬相配,我雖曾為一州太守,實在是碌碌庸人,否則也不會為這五鬥米折腰。我看將軍也非李全之輩,謝某倒知道益都有一大賢,願推薦給將軍。”


    李思業早看見他眼中的神色,心中惱火,卻又不好發作,隻得忍住氣道:“先生請講!”


    謝其誌卻並不回答,他到書櫥上翻起書來,看得李思業眼中冒火,恨不得一把將他喉嚨裏的話擠出來,那謝其誌翻了半天書,見李思業不肯再給他幾袋米,這才死了心道:“大將軍可聞我金國第一詩人元好問否?以元好問的才能還是此人的學生,此人曾為三任太子太傅,兩次出相,後任國子監祭酒,一生門生無數,他就是趙秉文,曾為我金國三朝元老,現在就閑居益都,前日還去拜訪過他,精神尚好,以他的見識必能為大將軍指一條明路。”


    李思業也懶得再求他出山,問明地址後,便丟下五鬥米,告辭而去。


    待李思業走後,謝其誌之子埋怨父親應該答應賺些祿米,謝其誌卻冷笑說道:“他雖占據山東北部,到底不過是一土匪,我堂堂進士之身,豈可委身事匪!再說朝廷恐怕不久就會來山東平亂,一但他敗亡,我豈不會被人恥笑千年。”


    期子卻又不解地問道:“那父親為何又推薦趙閣老呢?”


    “我是看在他善待百姓的份上才向他推薦的,以趙閣老之眼光,或許能為他指條明路吧!”嘴上說著,眼睛卻向那幾袋米瞟去,暗恨自己臉皮薄,為何卻偏開不了這個口多要幾袋。


    趙秉文的家在益都的一個小巷裏,院牆很高,門卻很小,根本讓人想不到這竟是一個退休宰相的家。


    柴煥上前輕敲了三下,一名小童出來開了門。


    柴煥拱手一禮道:“請稟告你家主人,益都李思業求見。”


    小童笑笑道:“我家主人出去散步了,你們可願稍等片刻?”


    “那就打擾了!”


    小童將眾人領進了小院,這是一個恍若世外桃園般的地方,滿眼都是深青色的蒼柏,在四個牆角各種有一叢翠竹,勃勃的生機和外麵荒涼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親兵自在院中等候,李思業和柴煥被讓進了客廳,屋內的陳設十分簡單,但卻收拾得一塵不染,窗前的幾盆盆景處處顯露出主人清雅的心境。


    小童隨後奉上了三杯清茶道:“請稍坐,我家主人即刻便回來。”


    不一會兒,一老者從外麵散步回來,隻見他相貌清奇,須發灰白,身穿普通的長衫,和一般長者並無區別,但李思業卻感到他的目光掃過,自己竟有一種被看穿的感覺,他看了看李思業的名刺,笑道:“大將軍怎麽有時間來老夫蝸居?”


    李思業被他叫得慚愧,便道:“這‘大將軍’是自封的匪號,讓閣先見笑了。”


    趙秉文卻很和善地說道:“無妨!我也略聞振威軍的建製,我雖不懂兵,但也覺其中條理清晰,頗有漢唐古風,決非烏合之眾可比。”


    輕茗一口茶後,李思業立刻將話題切入了主題“現在山東餓殍枕藉,以我之見是人禍大於天災,我雖有心救百姓於水火,卻不知該從何入手,請閣先教我。”


    趙秉文微微一笑道:“我聽說大將軍與士卒同甘苦,又聽說你還親自為災民施粥,這雖有點不成體統,但足見將軍赤子之心,僅憑此我就可推知大將軍確實是有誠心來訪。”說到這裏,他沉思了片刻,用一種略帶滄桑的語調緩緩地說道:“《尚書》中有言:‘民為邦本,本固邦寧’;孟子也雲:‘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乃是說國以民為本,民則又以士為先。道理雖然簡單,可真正會用者卻沒有幾人,從先秦的陳勝、吳廣之敗,漢初的項羽之衰,乃至後來的張角、黃巢以及本朝的鍾相、楊幺,甚至眼前的李全、楊安兒之輩,無不是敗於藐視士者。大將軍真要想成一番事業,必須用士,否則早晚會走回李全的老路。”


    李思業點點頭表示受教,又問道:“閣老所言讓思業茅舍頓開,隻是士也有三六九等,又該如何取舍?”


    趙秉文鼓掌大笑道:“舉一能反三,孺子可教也!”


    他不由挺直了腰,臉色變得異常嚴肅起來。


    “我以為漢之所亡,種因於初,光武帝依靠豪強地主奪回了江山,但也最終亡於地方諸侯,繼而西晉短暫、隋唐消亡,皆因地方強而朝廷弱的緣故。所以我想告訴大將軍,將來在發展時,應屏棄豪強,依托中小地主發展,或許會慢一些,但從長遠考慮,卻能建萬世之基業。”


    李思業隻覺眼前一亮,卻又看不清楚,又急道:“現在山東局勢閣老也應該清楚,我又該如何破局呢?”


    趙秉文卻似早有成竹,不加思索道:“如果沒有這場饑荒,或許目前的局麵會延續三五年,但現在已不可能了,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兩全消亡在即,將軍的眼光不能隻放在山東,應著眼於全國大局。俗話說‘大樹下麵好乘涼!’將軍當務之急應是先選一後台,有了靠山就生了根基,這樣宋、金兩國都不敢輕動將軍,然後將軍再逐步統一山東、擴大影響,勵精圖治以待天時,等到那時,將軍誌有多高,天就有多高!”


    “大樹下麵好乘涼!”李思業喃喃的念著,趙秉文的話仿佛在他前麵開啟了一扇全新的窗戶,讓他感到自己的前路又新踏上了一層台階,李思業仰慕趙秉文大儒風範,便起身便向趙秉文跪倒:“思業少年喪父,無人管教,我願拜先生為師,請先生出山助我!”


    趙秉文欣慰地點了點頭,如果李思業真能接受他‘屏棄豪強’的政治觀點,並能據此能成就一番大業的話,他趙秉文也就不虛此生了。


    笑道:“我可以收你為我的關門弟子,但我今年七十有二,年事已高,離大限已經不遠,再無精力過問俗事。這樣,我有一弟子,叫張信之,曾為金國戶部侍郎,現隱居山東德州,其人有治世之才,我修一書替你喚來,可助你一臂之力。再有山東的一些舊吏也與我有弟子的份名,你但凡說是我叫他們出山的便可。”


    十日後,張信之得老師的書信,當即收拾行李前來投奔李思業,並獻言要鞏固地方,且不可操之過急,應徐徐圖之,李思業欣然接受,便任其為振威軍參軍事,總攬所轄的地方政務。


    此後,又陸續得了濰州張含、益都府顧輔、登州賈至等等十幾名金國漢人舊吏,李思業都一一任命他們為各州太守、司馬,並嚴令各地駐軍不得幹涉地方政務。從此以後,李思業終於開始走上了一條有著明確政治目標的發展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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