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隱士往往避居深山,獨一人亦安泰自然。


    那是因為,他們知道自己隨時可以離開深山。


    若禁於某處,知之而不得離開,便又不同,譬如關小黑屋一般了。


    常昆便被關了小黑屋。


    而且一關,便要關上三百年。


    這不比他其他那些時候在白水穀或者常家鎮這些地方的日子——那有婆娘陪著,而且隨時可以離開換地方。


    現在是不能的。


    很狹小的一個空間,除了一座茅廬,什麽都沒有。


    法力動不了,法寶動不了,譬如凡人一般,每日裏要忍饑挨餓,經受寂靜熬煉,的確這是在坐牢,不是隱居。


    第一個十年,常昆十分煎熬。起初幾個月還好,還能忍耐。但後來便耐不住,他每天在這片不到十丈方圓的狹隘地方焦躁走動,卻不知道該幹什麽。


    修行是不能修行的,這也是被禁錮的。但主動修行是不能,可外掛還是一如既往的掛著。


    就是這第一個十年裏,他成了大羅金仙了。


    其實在去淩霄宮中麵見天帝之前,常昆就已瀕臨界限。那時候,他便早早的把自己煉出的那道先天西華至妙太白元金炁抽離出來。


    常昆心知,自己求罰,便一定會遭到懲罰。


    所以在去見天帝之前,是有過周全的考慮的。


    不單單是關乎自己成就大羅的事,還有太極圖,也已在他手中。抽離出來的先天西華至妙太白元金炁,去杜康老祖處換了一杯祖酒,再至兕君道場,換取借來太極圖。


    此時被禁錮於此,外掛卻運轉無礙。第一個十年成就大羅金仙。


    但畢竟遭了禁錮,成就便成就了,卻沒有感覺到有什麽奇妙的變化。


    倒是安泰了一陣子,又焦躁起來。便每日以打拳消磨時間。卻饑餓口渴的厲害——仿佛肚子裏有什麽東西拿著刀子一刀一刀的刮,仿佛喉嚨裏冒著火。


    實在難受的很。


    凡人自然要給渴死餓死,但常昆死不了啊。


    得生生受著。


    那種在餓死、渴死邊緣徘徊的難受至極的感受,一直困擾著。


    但到後來,便竟然慢慢適應了。


    這是一種奇妙的變化。


    在這之前,常昆不怕死不怕疼,卻不曾體會過這種在渴死餓死邊緣徘徊的絕望。大抵便是那些易子而食的那些人們當時的那種絕望了。


    這跟他當初還沒有掛成什麽厲害手段時,東晉那會兒,在沙場上與胡人廝殺,當鋒利的兵器割裂肌膚、或者穿透身體時,是不同的感受。


    修行者一路上是走在掌控、克服自己的本***望的路上。常昆自認不比人差,但有的東西,的確沒有感受過。


    比如饑餓、比如渴。


    一些修行者以辟穀的手段,讓自己經受饑餓的磨礪。但絕不會有人,很長時間不喝水。辟穀也是要喝水的。


    而常人,餓死、渴死,死了就死了,畢竟不會太長。三五幾天就渴死了,十天八天就餓死了。


    而常昆這裏,卻要經受三百年!


    後來漸漸竟適應了。想想,還是心態的問題。


    別說泰山崩於前不失色,便是世界毀滅,也不失色了。


    在饑渴之中,常昆從暴躁變得正常。自覺是一種難得。


    如果天庭懲罰禁錮犯天規的,都是這樣的手段的話,應該有很多人受不住,進而損神、道行崩潰,自我了結。


    不過常昆卻不會。


    他是個剛強的!


    如果饑餓和渴難以忍受,那麽寂寞這種東西,在某種程度上更可怕。


    畢竟,沒有手機,沒有網絡。不能刷逗引,也不能玩遊戲。這不是宅著,這是在坐牢。


    這裏沒有聲音,連一個細菌都沒有;沒有光,黑乎乎伸手不見五指。是純粹黑暗包裹中的絕地。


    連常昆自己,都無法弄出聲音來。


    隨便他打拳,或者把小茅廬拆了,也不會有聲音。這裏吸音!


    沒有聲音,寂寞的可怕,便體現出來。


    暴躁時還不能感受,等到安靜下來,適應了饑渴,方才感受到寂寞無音的厲害。連自己的心,也隨著仿佛要變成石頭!


    變得老了、朽了、動彈不得了!


    這是多麽的可怕!


    竟是連大羅金仙也無法抗拒!


    老天爺的力量,是如此的強大!


    常昆安靜的躺著,幾乎要變成石頭,與這個禁錮他的地方融為一體。


    直到有一天,常昆忽然覺得,這樣不行。


    於是緩慢行動起來,思索著。


    還是心態的問題!


    泰山崩於前而不色變固然值得稱道,那麽見滄海桑田而心如既往者,更是英雄!


    錨定自己的心,站穩自己的執著,寂寞便也未必可怕了。


    這樣一想,竟然閑適起來了。


    忽然便覺著,這似乎是一個好機會——讓自己思考的機會。


    人在安靜的環境中,更容易得到思考。常昆便想這些年一路走來經曆的種種,細數起來,竟然發現並不怎麽豐富。


    除了在泰山神府執司的五百年,忙碌了一陣子。但那些忙碌,並不被常昆縈繞於心。


    關於自己,一些生活,喜怒哀樂的事,的確不多。


    便覺著可能有些失敗?


    但又不能這麽說——若失敗,五個婆娘呢,能說失敗嗎?不能啊!


    殺人也不少,結仇也不少,風風火火的事,也有。不爽利的也多。


    細細來,一樁樁一件件,走馬觀花,心中的疑惑、思慮,交織在一起,慢慢理順、理清,便得到了許多的答案。


    時間,便是如此了。


    泰山深處幽穀中的那個莊子,經過百年風吹雨打,漸漸披上了光陰的味道。


    大丫頭她們在這裏生活已過百年,常昆雖然不在這裏,但就在這泰山之下,便也算是陪伴在一起。


    這人間界修不得法,偶爾也無聊。


    譬如隱娘,便每隔幾年出去遊逛一圈。小七和三娘偶爾跟她一起出去,帶回來一些外麵的世事變遷。


    大丫頭、惠蘭和宓妃,則沒出去過一次。


    惠蘭和宓妃開始關係並不好,互相都不怎麽理會。但在一起生活的時間長了,有著常昆這樣的一個紐帶,漸漸交流起來,關係自然密切了。


    比起隱娘她們覺著無聊,這三個,則安靜些。每日裏不覺著沒事幹。她們搜集野蠶,在穀中種植桑麻、開辟土地、養殖雞鴨鵝魚,竟也十分充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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