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的命運似乎並不因常家鎮的存在而有所改變。


    即便常家鎮在五六年的時間裏膨脹到近十萬人,幾已不次於大名府府城的規模。但一座城,與整個天下相比,畢竟不值一提。


    崇禎不是洪武,也不是永樂。他的氣魄和手腕,差了太多太多。所以難以執掌這個病入膏肓的老大帝國,攔不住她滑向深淵的趨勢。


    天災是一大要素。


    除了大名府,偌大的帝國,無分南北,皆是災禍連年。不是洪水泛濫,便是大旱千裏,其間蝗災總會跳出來湊熱鬧。


    還有瘟疫。


    麵對這樣的境況,在愈發腐敗的官僚體係的挾裹之下,財政崩潰成為一種必然。


    內部流民四起,漸漸形成多股難以剿滅的流賊;外部邊疆不寧,韃子一次次入寇,使人焦頭爛額。


    天災人禍輪番著來,以崇禎手腕,如何接的住?


    常昆有一次與盧象升閑聊,說起財政問題,提到過開海這件事。但這件事,說到底,並非口頭上的容易——不是不行,海外蘊含著巨大的財富,然而無論什麽事,再好的計劃,都要人來執行——若吏治不明,開海又能怎麽樣?


    信不信開海來的利潤,全部落到貪官汙吏的衣兜裏?


    所以無論什麽好事,落到爛人手裏,都會變成壞事。


    與常昆遙遠記憶中的某些情況不同,眼下的大明朝,內部的流賊更加張狂。李自成早早便起了勢,高迎祥也還沒被弄死,張獻忠名頭也傳出來了。


    山陝關中早糜爛的不像樣了。


    崇禎慌忙調集大軍與之作戰,勝卻勝的不徹底,每敗一回,則大傷元氣。眼下已是啟用孫傳庭督師山陝,正與關中流賊鏖戰。


    盧象升這天來見常昆。


    正是初冬時節,大名府還不算太冷。此時早已完了秋收,大多數百姓開始進入工廠——常家鎮的些個作坊,這些年發展壯大,已可稱之為工廠。


    農忙時候不提,農閑時,不論常家鎮的居民還是大名府的百姓,都慕名而來,進入工程賺錢補貼家用。


    工人脫產,在這個時代是少數。一是根深蒂固的小農思想,這第二嘛,的確,農業很重要,吃飯很重要。


    人們先要保證自家地裏有產出,多餘的時間,才會拿來做工。


    所以工廠也有旺季淡季之分。農閑時,工廠的生產力最足。


    也是常家鎮商業最繁華的時候。


    常家鎮是沒有城牆的,也不需要城牆。而今人數已增長到一千人的護衛隊,足以抵禦來自外部的任何威脅。


    盧象升是在鎮子北邊的草場見到的常昆。


    鎮子的擴張是順著小桑河向南,北邊的草場不曾被破壞,而且隨著常家鎮人口的增長,常昆購買更多的土地,使北邊草場的麵積越來越大。


    現在單隻草場,便已有五萬畝。可謂之一片草原了。


    因著鎮子越來越繁榮,自然的,清淨越來越少。常昆便在草場建了一座別院,大半時間都住在這裏。


    盧象升來的時候,常昆正在草場的院子裏做手工。


    起因是他跟已經十四歲的大丫頭聊起不需要畜力便可行走的車,大丫頭要求他做出來瞧瞧。


    這當然難不住常昆。


    當初在白水穀,常昆這方麵的造詣,就已超過了凡人層次。那會兒便可以製出在天空中飛翔的器械。


    不過這裏,常昆不能使用非凡手段。不能以天地元炁為驅動。隻能照著木牛流馬、三日不落的木鳥,那種路數走。


    也就是純機械動力。


    挺有意思的。


    盧象升來時,常昆正拿著工具做木藝呢。


    “原來是盧知府。”常昆放下工具,排掉身上的木屑,笑道:“盧知府怎有閑暇到我這裏來?”


    一邊吩咐旁邊的侍從奉茶。


    盧象升拱了拱手,坐下,歎道:“此來,是為與常先生道別。”


    常昆一聽,笑道:“升官了?”


    盧象升神色憂鬱:“我倒情願不升官。”


    這話常昆理解。


    盧象升因著常昆的關係,早為士紳所詬病、排斥。如果按照政績論,盧象升早該升官了,大名府的平寧繁榮和祥和,是他最好的證明。


    但這麽些年,當了七八年知府,不曾有半點升官的音訊。


    崇禎未必還記得他——朝中那麽多令人頭疼的事,崇禎忙不過來,如果沒人在他麵前提盧象升的名字,他必定是想不起來的。


    可誰會提呢?


    士紳們因常昆之故,不滿盧象升。而盧象升又不願依附內官,對其不假辭色。自然沒有任何人會在崇禎麵前提起盧象升。


    非到了不得已的時候,誰會想起他?


    現在想起他了,要升官了,這哪裏又是什麽好事?前麵必定是刀山火海,等著他呢。


    “建奴繞過山海關,侵入順天府,皇帝發詔擢我為兵部侍郎,令我速帶兵勤王。”


    韃子入寇,這回凶的狠,是直奔京城去的。幾無人能當。


    在這樣的情況下,才想起盧象升,要他帶兵勤王。


    常昆笑道:“你當不止與我來道別的罷?你我二人,關係不到這個程度。”


    盧象升道:“以往皆公事公辦。我為大名府知府,你是大名府的坐地虎,於情於理,我不能與你太過親密。”


    常昆點點頭:“那你這回來,莫非是向我借兵?”


    盧象升直接點頭:“然。我知你麾下千人皆是悍卒。我也不要太多,撥我五百人,等打退建奴...”


    常昆擺了擺手:“我也不要你的什麽承諾。盧知府,我麾下千人,雖說因我而成,但畢竟是大明朝的子民。這大明朝是不好,但狗不嫌家貧兒不嫌母醜,他們有義務為大明朝而戰。”


    又道:“何況我也瞧不上韃子,殺一殺韃子的銳氣,我喜聞樂見。”


    便對身邊侍從道:“去把王當喊來。”


    侍從應喏,噔噔噔走了。


    常昆又對盧象升道:“予你八百人衝鋒陷陣。”


    盧象升神色微震,起身叉手拜道:“多謝。”


    “不必。”常昆道:“我常昆的原則如此,你不必謝我。”


    盧象升搖搖頭:“若天下士紳,亦有此原則,時事何至於此...”


    常昆大笑:“你把天下士紳拿來與我相提並論,這不是在羞辱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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