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常昆這麽個神仙人物,劉玄靖作為道家中人,起初的確十分拘束。但聊起他生平樂事,漸漸便也放開了。


    說早年下了衡山,本是遊曆增長見聞。卻世道紛亂,見作惡者眾。


    有地主豪強,巧取豪奪,霸占百姓田地、逼人為奴為婢,甚致於家破人亡。有山賊匪徒,不講道義,攔路截殺,不分老幼。有官員貪惡,致一地百姓民不聊生。更有戰火紛飛,教黎民流離,慘痛難言。


    凡此種種,皆不堪入目。


    便激發了他一腔熱血,從此仗劍橫行。但有作惡的,不拘地主、豪強、官員、將軍、山賊、匪類、和尚、道士、尼姑、乞丐,一應皆要討個公道。


    與小丫相識的這幾年,劉玄靖與她走遍江南東道懲奸除惡,不知多少惡人死在他倆手中。掉過頭來,至江南西道,這才回白水穀來。


    小丫經常說起大姐大姐夫,說起白水穀,如何神仙府邸,劉玄靖起初還當是小丫思念過甚之言,這回到了這裏,才知道聞名不如見麵。


    比起兩個丫頭離開的時候,十年之後的白水穀更寬闊更廣大更清淨,仙意也更重了。


    說起諸般經曆,劉玄靖也是歎息連連:“自安史之亂後,天下無一日平寧。這些年走遍江東,所見者,實不堪入目。這還是江南。若是北方,更慘。”


    北方節度使更凶殘,動不動跟朝廷打仗,一打起來便流毒千裏,害人者眾。


    “尤以和尚是一大害。”他道:“沒有官府批文的蘭若比比皆是。隨便來個和尚,到了一處,圈一塊地,立一座寺廟,然後勾結官吏、豪商巧取豪奪,比那地主更惡虐。許多百姓不得已加入他們,竟至於遍地都是和尚!”


    所謂蘭若,便是非法的寺廟。


    這些寺廟沒有朝廷批文,非法占地,非法傳教,手段野蠻狠毒,十分的凶暴。


    “佛門和尚、摩尼教摩尼師、景教祆教的裹頭僧,可謂遍地開花。其中惡者多,善者少,已致民不聊生。我手刃了太多太多,可隻滄海一粟。實在教人心灰意冷。”


    說起各地的惡事,即便常昆從各方得知不少狀況,但在劉玄靖口中聽到的,卻無疑更為真實、接地氣。


    大唐鼎盛時有多輝煌,中後期便有多殘虐。


    這個朝代真正安寧的隻有兩三代,幾十年而已。安史之亂過後,直到它滅亡,都一直處於強烈的動蕩之中。


    兩個連襟這裏歎息連連,直到小丫腫著眼睛出來,常昆和劉玄靖才結束談話。


    晚上吃飯,一桌人,現在就缺二丫了。


    大丫頭念叨起來,小丫說幾年前就與二丫分開了,也不知道她現在如何。常昆知道二丫現在何處,之前一回神兵回來匯報,二丫已經早到了永州。


    常昆不好說,沒插嘴。


    席間劉玄靖沒話。似乎之前想說的都說了,這會兒十分安靜。


    主要是小丫、大丫頭交談。


    說她這些年外麵的經曆和見聞,有歡樂的,也有窘迫的。


    總的來說,是一路行俠仗義。早前剛出去那會兒,沒錢了隻知道典當貼身的配飾。後來發現劫富濟貧是個好活計,既打擊了惡虐,又能幫助他人,還肥了自己,一石三鳥,便作了個俠女。


    一路上與二丫一起,打抱不平。


    後來遇到一件事,兩姐妹分開,也是好幾年不見了。


    飯後在湖邊吃茶,大丫頭和小丫似乎有說不完的話,一邊輕聲嘀咕,偶爾發出一聲笑。常昆則與劉玄靖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他說:“我亦讀史書,當今天下胡風橫行,上壓官府下壓黎民,與當初太武帝、周武帝時幾出一輒。漢家反彈,當已是迫在眉睫,隻不知何時爆發。”


    大唐令人稱道的地方,往往有開放兩個字。


    但在常昆看來,大唐開放過度了。對異族的重用,超過了對主要組成民族漢族的重用。雖然湧現出許多非本族的忠臣良將,但亦無法杜絕畏威而不懷德之輩。


    安祿山就是個顯著的例子。


    除此之外,對外來的思想和教派,不曾有足夠的警惕。任憑甚至放縱他們,在這片大地上肆虐。


    以致於短短幾十年輝煌,便墜入深淵。


    沒有汲取到前代的教訓。


    安史之亂一起,中樞威嚴掃地。之前醞釀的各種隱患,一個接一個的冒出來。就像得了hiv的,免疫係統徹底崩潰,什麽病都來了。


    劉玄靖的眼光固然不差。


    滅佛之事,十年前歸真子就來過這裏。的確已經醞釀反彈。


    隻是不知歸真子這十年到底做到哪一步了。常昆沒有專門了解,不知道局勢發展。


    “你說的沒錯。十年前有一位歸真子到我這裏,請我出山助他滅佛。”常昆並無諱言,笑道:“隻因我手中有要緊的事,便借他一件法寶。十年後如今,倒不知他做到了什麽程度。”


    劉玄靖驚訝道:“十年前就開始了?!”


    斟酌了一下,道:“我也要去長安看看。不能任憑繼續這樣下去。”


    他也打算去助拳。


    常昆笑道:“滅佛之事,須得天時地利人和皆備。非得到了朝廷無法忍受的境地,這事才會掀的起來。我早料到歸真子無法迅速推動滅佛。”


    劉玄靖道:“總要出一把力。不能什麽都不做,隻等著。”


    常昆失笑:“你可知道那諸般教派,皆有真修中人?以你的本事,便是去了,也無能為。我看你有幾分根性,不如在我這裏修成法門,再去不遲。”


    劉玄靖一怔:“真修?”


    常昆點頭:“便是有法力的修行者。佛門有,其他的教派也有。自然,道家也有。我當初在龍門,還殺過一個景教的穆護,是個有神通的人物。”


    劉玄靖吸了口氣:“我道神仙少,不想天底下各教派皆有!”


    常昆提出此言,一則劉玄靖的確有幾分根性,他已看出來。二則他是小丫的丈夫。三則也要滅佛。


    留他這裏修行一二,得了些神通,再參與其事,也多幾分安全,多幾分成功。


    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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