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目猶如兩盞燈,黑夜中放出光來。這虎就瞅著常昆,便是見他堵著洞口也不忙撲殺,很是閑適泰然來回遊走。


    常昆則細細打量。


    老虎他不是沒見過。前時在北疆殺胡,山上山下遇到過。可沒這麽大的。


    這頭老虎,真個是異種。比尋常的大許多,體重不止一倍。怕不有千斤之巨。


    額頭上的王字又大又顯眼,眼眉間兩條白紋掛下來,仿佛眼睛吊著,正是所謂吊睛白額。


    即便不吼不叫,仍極是凶狠模樣。


    常昆覺得這虎不是尋常的虎。他不禁運起望炁術去看。


    見這虎一股精氣蓬勃,衝起兩三丈高,熾熱猩紅,周圍竟又環繞著一些陰森之炁,殊為奇異。


    這等精氣蓬勃,果然非同尋常。


    已將臻至一階之境,快要超凡脫俗。


    “好畜牲!”


    常昆不禁出聲。


    那虎聽常昆出聲,回應以低吼。


    吼聲如蒙在鼓裏的發動機,低沉、震顫,懾人心扉。


    虎嘯本就有懾人心魄的威風,尋常豬羊聽的一聲虎嘯,立刻破膽,跑不動,任憑宰割。


    像這虎,若是一聲吼,怕也不需破膽了,直接嚇死。


    老虎甚是機敏。它一直在常昆麵前幾丈外遊走,但不論怎麽遊走,都借著常昆的身影,擋著洞側那邊祁六子的目光,避著祁六子的弓箭。


    這是成精了!


    不過成精不成精,常昆不在意。便是真個成精的妖怪,常昆也殺了不少。這老虎雖然快要超凡脫俗,可即便比起當初在董家村殺的牛妖,也遠遠不如。


    常昆提起眉尖刀,就要結果了它。


    就在這個時候,山坡上頭忽然骨碌碌滾動聲響起。常昆不禁抬頭,隻見一顆大石頭從上麵滾下來,正對著洞口這裏。


    瞧這樣子,常昆若不避開,必定落在頭上。


    祁六子也發現了,他道:“落石!昆哥兒,快避開!”


    老虎動了。


    若說對戰機的把握,所有的野物之中,必無出老虎左右者。山君既有威風,又有氣力,但秉性謹慎,喜好襲殺,以戰士之身行刺客之事,最擅把握戰機。


    常昆抬頭的一霎那,這老虎就撲了過來。


    腥風鼓蕩,爪牙鋒芒,立時就要把常昆咬死在爪牙之下。


    常昆卻是失笑,立在原地沒有動彈。隻舉手把眉尖刀當空一劈,另一隻手探出,穿過老虎雙爪,一瞬兩擊,眉尖刀這邊劈開石頭,掌心這邊穿入空門向上一推,正中老虎下頜。


    又聽嘣的一聲,卻是祁六子放箭,沒中。


    石頭被一刀劈開,兩側滾落。常昆一掌撐在老虎下頜,生生把老虎撐的飛起來,擺開一條腿,鞭子似的一腿甩在老虎臉側,把個老虎踢的轟隆一聲撞在旁側山石上。


    刀花一挽,常昆連進三步,就要劈下這一刀,把老虎殺了。


    就聽兩聲喊:“住手!”


    “別殺大虎!”


    常昆這裏禁不住就是一怔。


    這兩聲一個在上,是從山坡頂上喊出來的。一個在下,是從小溪那邊喊出來的。一個男,一個女,聲音都熟。


    他這裏顧著觀察這老虎,忽略了四周,竟沒發現周圍還有人。


    畢竟如今修為從頭再來,尚且不足,不比前時方圓數裏十數裏都在耳目之中。


    先就溪邊的聲音裏,一個玲瓏影子奔來,顯出魚蕙蘭的模樣。這姑娘跌跌撞撞跑過來,毫不猶豫撲倒在老虎身上,用嬌小的身子擋著常昆的刀刃,口裏隻是告饒:“不要殺它!”


    山坡上麵,王獵戶也下來,祁六子把他拿住,過來。


    祁六子道:“你敢在山上落石,要害我們性命,你是在找死!”


    王獵戶道:“隻不殺它,我任憑處置!”


    祁六子把他推倒在常昆麵前,道:“這狗賊從山上落石,若非昆哥兒神威,換個人早被砸死。”


    這倒是真的。


    不過常昆暫時沒有在意這事,反倒看看魚蕙蘭,再看看王獵戶,心生好奇之意,問:“說說,你們這是怎麽回事?”


    那老虎吃了常昆一腿,好半晌勉強回過氣,一顆大腦袋掙紮著從碎石裏拔出來,對著魚蕙蘭嗚嗚地叫,像極了家裏受委屈的貓。


    魚蕙蘭抱著老虎的大腦袋,蹭蹭著,流淚嗚咽。


    王獵戶把事兒說了。


    西山原本就有老虎。魚蕙蘭小時候上山采蘑菇,遇到一頭將死的母虎,那母虎不知跟什麽爭鬥,重傷欲死。卻帶了個小虎崽。


    魚蕙蘭雖然害怕,但一時心軟,把小虎崽帶回家悄悄養著了。


    這事被王獵戶發現。


    王獵戶深知虎性凶野,若家裏殷實,還則罷了。每天喂飽了,倒也不怕撒野。可魚蕙蘭家裏尋常人家,老虎小還能養,等大了養不起,老虎饑餓,就會反噬,把人咬死。


    他要殺了虎崽。


    魚蕙蘭抵死不願。


    沒奈何,養著。


    可這虎,養著養著,竟通了人性。等長大了,知道魚蕙蘭養不起它,就自個兒走了。這走了不算,每隔一段時間,還給魚蕙蘭家裏帶些野物來,報答她。


    “它通了人性,有了德行,知道報恩,已是真的山君,有了神。”


    王獵戶這麽說道:“因著它,我也漸漸殷實,打獵每每收獲頗豐。可這事不知怎的,被李家的崽子察覺,他迫我兩家,要尋出秘密。”


    “我妻兒老小,皆被那李家的崽子使陰招害死。我數次想要暗中殺他報仇,竟都被他避開。”


    “前次不久,這崽子趁蕙蘭進山時悄悄尾隨行惡,大虎把他幾個都殺了,救了蕙蘭。後麵的事,都知道,李大戶召集獵戶獵殺它,又有縣裏捕快來殺它。”


    “它傷人,皆非本意。實因人要殺它,它才殺人。除此從未行過惡事。”


    “我如何能見它被殺?”


    “兩位!”


    王獵戶叩首:“我見兩位與此前捕快不同,乃是好人。兩位來我家時,我本意避開,等兩位見我久不歸,走個過場,離去就是。沒想到兩位執意要進山,一直等我到天黑。我見兩位如此執意,便想著天黑進山,正好教大虎把兩位吃了。”


    “於是帶兩位進山來。到埡口那裏,我又隱隱反悔,實在兩位不是壞人,實也想兩位原路返回,又不可得。”


    “我一位兩位必難逃虎口,卻不知這位常爺如此凶猛。我不能看著大虎被殺。隻能推石滾落。這是我的罪過。”


    他抬起頭:“我願一命換一命。”


    言罷,這漢子低頭撞向祁六子,祁六子一驚,把短刀豎起,王獵戶撞來穿胸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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