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下令禮部為端王世子大辦滿月宴?”


    昭萱郡主盤腿坐在炕上,身上裹著厚厚的狐裘大衣,隻露出一張慘白削瘦的臉。


    回答她的是可愛的十八公主,她利索地爬到炕頭另一邊,肉乎乎的小手捧著甜湯邊喝邊道:“是啊,十八聽到那些宮人說了,說父皇很喜歡十皇兄家的小寶寶呦,所以才會如此厚待~~”


    昭萱郡主彎起唇角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十公主的腦袋,指尖滑過小孩子暖乎乎的臉蛋時,那涼涼的觸感讓十八公主縮了縮,苦著臉道:“表姐,你的手好冷哦,快用手爐暖暖。星枝,沒有手爐麽?”


    星枝忙應了一聲,說道:“有的,奴婢這就去拿來。”


    等星枝將手爐拿來,昭萱郡主看了看,終究在十八公主注視的目光下,將手爐放進狐裘大衣中抱住,捂著雙手。星枝和星葉等人忍不住高興起來,覺得十八公主多來這兒坐坐也是極好的,至少小孩子的關心,她們家郡主素來無法拒絕。


    喝了甜湯後,十八公主很小大人地道:“本公主要和表姐說些女人家的體已話,你們都到外麵去。”模樣極有威嚴。


    星枝星葉忍住笑,應了一聲,福了福身,便到門口守著。


    等她們一走,十八公主便站到炕上,湊近昭萱郡主道:“表姐,十八跟你說喲,前天十八看到婉母妃帶著十一哥哥去乾清宮找父皇求情呢,婉母妃哭得好厲害,十一哥哥被婉母妃拉著跪在父皇麵前,也跟著哭了呢。十一哥哥羞羞臉,十八都不哭了,他竟然哭得這麽凶……”


    昭萱郡主聽得心中一動,很快便明白婉妃這舉動之意,想必是要為羅家求情,並且想讓皇帝看在代王的麵子上,饒了羅家一次。羅家不過是個地方望族罷了,在京城裏的那些老牌勳貴麵前,什麽都不是,若不是家族中出了位誕下皇子的宮妃,恐怕人們還不知道羅家是哪位呢。而羅家這次也插手了江南鹽政的事情,不過是被人引誘罷了,雖然罪行不重,但有人會很樂意將一些罪名栽贓到羅家頭上,看羅家垮台。


    昭萱低首掩住眼裏的冷意,這次羅家倒台是不爭的事實,大羅金仙也挽救不了了,也不枉她計劃了這麽久。婉妃以為一個代王能讓皇帝回心轉意?她心中冷笑,以為代王真的會是以後的真命天子麽?現在誰不知皇帝態度曖昧飄忽,看似看重代王、端王,其實卻沒有個準信,幾次出手,使得朝臣勳貴都不敢再輕易站隊,免得再遭了皇帝的禁忌被他惦記上,而這也是皇帝喜歡看到的局麵。


    “還有,表姐,昨晚十八睡不著,躲在母後寢殿裏,聽到母後和父皇吵架了。”十八公主苦著小臉道,小胖手絞著,顯然有些擔憂。


    昭萱見狀將她抱到懷裏,撫著她的背,宮裏的孩子,就算隻有五六歲也心眼多得可怕,不然無法適應這個皇宮。十八公主平時看著天真稚氣,但誰敢真當她是無知幼童?估計隻有皇帝以為十八公主、代王兩個孩子是天真無邪的了。


    “你聽到什麽了?”昭萱郡主小聲地問道,她也聽說這事情,昨兒晚上承平帝在鳳翔宮斥責了皇後,後來怒氣衝衝地離開了,雖然今兒看似平靜,但卻沒有人知道昨晚發生什麽事情。


    “父皇和母後說話時,原本還好好的,後來母後十皇兄這次受苦了,父皇便不高興了,還說母後當初欺騙了他。母後沒作聲,後來等父皇走後,母後好像很難過,對繡姻姑姑說,是父皇自己當初認錯了人,硬是定下婚事,讓她進宮。最後發覺自己錯認了人,卻不思自省,怪到別人身上,母後看起來好像很傷心很累的樣子……”十八公主小肥手絞來絞去,小小年紀顯然不太懂大人間的愛恨情仇,隻覺得素來恩愛的父母第一次吵架,將她嚇壞了,誰都不敢告訴,隻敢告訴最近親的表姐。


    昭萱郡主拍拍她的背,她心中也是滿心疑惑,但是因為沒頭沒尾的,也無法推測出事實。


    “十八不用擔心,你聽你母後的話便是,不會有事的。還有,這話千萬別對旁人說,知道麽?”昭萱郡主叮囑道。


    十八公主點頭,拍著胸脯道:“放心,十八隻和表姐說,因為表姐不會多嘴的。”


    昭萱郡主被她逗笑了,又安撫她一會兒,直到十八公主露出笑臉,估算著時間,方讓人將她送回鳳翔宮。


    等十八公主離開後,昭萱郡主歪坐在炕上開始思索近日來的事情,她算不得聰明的人,她要報仇,但顯然寄希望於皇帝舅舅的話,他的考量太多了,並不能順她的心意,她也不敢求太多,免得遭到皇帝舅舅的疑心。


    母親以前便曾和她說過,皇帝舅舅是個愛麵子的人,而且疑心病重,不管做什麽事情都要有個正當的名頭,不能損他的名譽,要求得太多,反而惹得他不喜。所以她即便受盡了委屈,也不能主動訴說,要讓他自己去看去查去發覺。


    既然她不是個聰明人,那麽她可以找個聰明人來合作,她現在的處境雖然看著尷尬,卻十分有利。外祖母因為她最像母親而疼她,皇帝舅舅對她懷有愧疚,隻要她不犯了他的禁忌,皇帝舅舅會一直寵她,隻要她在這宮裏,距離皇帝舅舅最近的地方,總有她發揮的餘地。


    皇帝舅舅這次想要整頓江南鹽政,又不樂見朝臣抱成團來對付他,需要個立在麵上的棋子轉移視線,這個棋子便是端王。以她的猜測,端王現在的處境也是不太好,他估計早就看明白了,但也知道若是自己拒絕,皇帝舅舅會認為他膽小怕事,不堪大用,甚至會生氣,逼得他隻能答應,迎合皇帝的心意接下這差事,做盡得罪人的事情。


    如此一想,不禁歎了口氣,端王世子的滿日宴辦得再盛大,估計到時候真心去祝賀的人也沒有多少。


    想了下,昭萱郡主叫來星枝,說道:“明日便是端王世子的滿月,你去我的庫房裏看看,找樣賀禮送過去。”


    星枝知道昭萱郡主與端王妃的情誼,笑道:“郡主放心,奴婢省得的。”


    等星枝下去後,昭萱郡主窩坐回炕上,往外看了看,突然發現,天空竟然開始下雪了。


    *******


    下雪了。


    嚴青菊扶著腰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麵灰蒙蒙的天空,雪花從天空中往下落,隨著風從窗口飄進來,吹到她臉上。


    “夫人,天氣冷,還是將窗關掉罷。”丹寇柔聲道。


    嚴青菊應了一聲,搭著她的手往房裏走,動作有些笨拙。


    剛走幾步,便見紀顯掀簾子進來,看到她笨拙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大步走過去扶住她的手,將她扶到軟榻上坐著,摸了摸她圓圓的的肚子道:“應該很快便要生了吧?”


    嚴青菊微笑道:“是啊,大夫說,可能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


    紀顯眉頭忍不住蹙了起來,沉吟一會兒說道:“既是如此,你這些天便小心一些,若是誰給你氣受,你告訴我,我直接讓人滅了他。”聽說孕婦不宜多思多慮,但他家這個天生腦子就愛那些彎彎繞繞的,讓他有些頭疼。平時也罷了,但懷孕後就不必想那麽多了罷。


    嚴青菊忍不住微笑道:“爺放心,沒人會給我氣受,不是還有爺麽?”


    “知道就好!”紀顯頗為高傲地道,仿佛隻要他鎮著,什麽問題都不會有。


    嚴青菊忍不住低首微笑,突然想到了什麽,又道:“明日是端王世子的滿月,爺屆時會去吧?”


    紀顯嘴角翹了下,不屑地道:“自然去的,爺行得正坐得直,還怕外人說麽?”然後拍拍她有些浮腫的手道,“你也不必擔心那麽多,端王妃好著呢,端王現在雖然幹了得罪人的事情,安知卻不是他的目的。”


    嚴青菊幽幽地看著他,目光微轉,抿嘴笑道:“妾身不太明白。”


    紀顯意味深長地道:“你不用明白,那是男人的事情。”省得她又為了端王妃,開始算計來算計去。上回因為她時機把握得好,才能算計了英國公府和康王府,再來一次可不是那麽容易。


    嚴青菊知道他的意思,心裏並不惱。上回的事情,她尋思了三個月,才安排好棋子安插進英國公府,又有紀顯的人手幫忙,才讓她成功。若是其他的府第,可沒那麽容易。這男人知道後,沒有說什麽,她也樂得當作不知道。


    她的本性便是這樣,既然是要過一輩子的人,她也不想裝一輩子隱瞞他,省得要做點事都束手束腳的。


    到了晚膳時間,天上的雪已經越下越大了。


    屋子裏靜悄悄的,紀顯和嚴青菊坐在炕上,一個看書一個做針線活,直到有下人過來稟報道:“主子,有消息了。”


    紀顯見嚴青菊放下做了一半的小衣服看他,便道:“你先歇息,別太累著。”便出去了。


    到了書房,下人已經將整理好的消息放到書桌上,紀顯拿起看罷,眉頭挑了起來,有些意外道:“原來是他……”


    想了想,召來了個小廝,將那條信息折疊起來密封好,說道:“送到青杏胡同去。”


    等小廝離開,紀顯背著手在書房思索片刻,久久籲了口氣,暗忖著:天家的事情他還是少摻和吧,那些皇子們行事不留餘地,莫怪陸禹要下狠手。說來那位看著溫和的王爺,不愧也同是皇子,也是個狠人。


    ******


    端王府裏,陸禹接到了從青杏胡同遞來的消息,麵色不變,但一雙眼睛卻露出了冷然之色。


    半晌,他麵無表情地將那張紙丟到了旁邊的火盆著,看著火舌躥起將紙焚燒盡殆,神色始終未變,那森冷的氣息仿佛與外麵的冰雪融一般。


    何澤打了個寒顫,有些擔心地看著他,看來這消息與眾不同,不然也不會教王爺如此生氣,莫不是先前襲擊王妃的事情有消息了?就不知道幕後指使者會是誰了,不管是誰,王爺估計都不會放過他。


    等陸禹回到正房時,阿竹正在逗弄著剛喝飽後還沒有睡著的胖兒子,見他咂吧著小嘴,明明知道他還不會笑,卻樂此不彼地逗著他,希望他能露出個無齒的笑容來讓她歡喜幾下。


    見陸禹進來時,阿竹特快活地道:“王爺,快過來,豚豚對我笑了呢。”


    陸禹探頭看了看,毫不客氣地道:“你眼花了,他才一個月,根本不會笑。”


    這男人不氣她會死麽?阿竹怒,發現這男人近來越來越不客氣了,就愛拆她的台,給她一種他們已經生活在一起一輩子,成了可以互相拆台吐槽的老夫老妻了。


    剛抬頭看他一眼,很快便發現了不對勁,不禁問道:“禹哥哥怎麽了?誰惹你生氣了?”別看這位王爺平時看著好說話,一副高冷男神範兒,不屑同凡人計較,那是因為他一計較起來,可真是要人命呢。近來朝堂上風聲鶴唳,人人夾著尾巴過日子,很多世家勳貴被抄家、官員落馬,都與他有關,估計很多人恨都恨死他了。


    陸禹抬頭看她,唇邊帶著笑,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你怎地知道我生氣了?”


    那還用問麽?這雙鳳眸的冷意都快和外麵的冰雪一樣冰冷了。其實她也覺得奇怪,難道隻有她一個人覺得他那雙遺傳自安貴妃的鳳眼美麗則矣,但不僅沒有丁點的嫵媚,反而清冷之極,心裏的冷意一起,遮都遮不住。


    見她一臉理所當然,陸禹心裏的喜悅一點一滴地往心口蔓延,直到快要溢滿心口,終於忍不住拉起她的手,在上麵咬了咬,留下一個淡淡的齒印,笑道:“胖竹筒真是神奇呢……”


    又叫她胖竹筒!她哪裏胖了!阿竹怒指胖兒子道:“這個才是胖,我哪裏胖了?”


    胖兒子打了個哈欠,眯著眼睛睡著了,沒有理會說他胖的壞娘親。


    “那是你生的,自然一樣胖!”陸禹理所當然地說,見她怒目而視,忍不住大笑起來,將她摟到懷裏,親吻她已經有些血色的臉蛋,聲音低不可聞,“阿竹……”


    當聽到他的話,阿竹眼睛圓瞪,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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