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的京城已經開始冷了,可能再過陣子,便會開始降雪。


    陸禹端著茶,看向外麵院子裏的花木,今年的氣溫似乎比往年暖些。雖說瑞雪兆豐年,但若是冬季太冷,大雪連降,指不定又會出現雪災,屆時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受苦、流離失所。每年冬季,各個城市外官府所設的求濟處都會出現眾多流民,損失巨大,對於朝廷的財政而言,也是一筆巨大支出,這不是朝廷所樂見的。


    “王爺,茶冷了。”阿竹提醒道,從旁邊的小爐子上將溫著的茶壺拎起來,重新為他倒了杯熱茶,同時看了看窗外蕭瑟的深秋之景,不禁問道:“王爺看什麽呢?”


    陸禹微微一笑,說道:“今年的天氣沒那麽冷。”


    阿竹也高興道:“確實如此。”她想得沒陸禹深,蓋因閨閣生活限製了她的行動,很多事情沒有親眼目睹,是不會明白有多慘烈。


    陸禹視線折回,看著她的臉蛋,突然道:“等天氣冷了,我帶你去城外溫泉莊子玩玩,可好?”


    哎呀,真是個大驚喜!阿竹直接撲過去,摟著他的脖子道:“禹哥哥最好了~~”


    陸禹臉上的笑容加深,趁她不注意時,在她頸項咬了一口,雙手禁錮住她的腰讓她沒法逃走,笑著打趣:“先前不是還惱我麽?”


    “……絕無此事!”雖然又被他耍流氓了,但是為了冬天的溫泉之行,阿竹忍氣吞聲,諂媚地道:“禹哥哥這般好,臣妾今日親自下廚,可好?”


    陸禹冷豔高貴地點頭應允,捏捏她的臉道:“別弄花自己的臉。”


    你就嘴欠吧!


    阿竹繼續忍氣吞聲,不就是第一次她不小心弄花了臉麽?有本事到時候你不吃!哼!


    每次當阿竹高興時,也會下廚去整頓一桌好吃的。當然,她就是動動嘴皮子,讓下人將食材處理好,鍋刷幹淨,有人幫著燒火,然後她揮動著鍋鏟就行了。阿竹這樣還算是親力親為了,依一般主母所謂的廚藝,那是隻須要站在旁邊動嘴皮子指揮就行,連鍋鏟都不用動,這也算是下廚了。


    阿竹第一次所謂下廚時,因為燒火丫頭沒有弄好她要的火候,捉急之下自己親自擼了袖子就湊過去折騰,然後不小心臉蛋蹭到了一點黑灰,再加上熱得汗流浹背,黑灰擴大在了臉上。丫鬟還來不急提醒她,提前下衙回來找人的陸禹正好碰了個正著。以後這事情便成了陸禹嘲笑她的事項之一。


    等陸禹悠然地從書房晃回來,餐桌上已經擺好了六菜一湯,看起來都是尋常的家常菜,沒有廚子們做得講究精致,不過陸禹還是很捧場。小孩子嘛,就要表揚的。


    於是在阿竹換了身幹淨的衣服淨了手過來,陸禹摸摸她的後頸的肌膚,在她激起一層雞皮疙瘩時,微笑道:“胖竹筒真是賢惠,本王心悅不已,繼續保持!”


    聽得她牙都疼了!阿竹瞥了他一眼,被他拉著一起坐下用膳。


    依然沒有讓丫鬟布膳,並且都讓她們退到外麵候著,別在這裏礙眼兒。


    對於阿竹來說,上輩子平民生活讓她極不習慣一堆人站在身邊瞪著自己吃飯,以前未出嫁在家裏時沒有說話權,所以她盡量習慣,現在一家之主發話了,她樂得輕鬆。而對於陸禹來說,男人女人在他眼裏都沒區別,唯一區別便是:有用能幹活的,沒用不能幹活的!而且這廝還是個冷血無情的凶殘資本家,有用能幹活的,女人當男人使,男人當畜生使!


    當阿竹見到陸禹當甲字輩的那群漂亮的丫鬟當成男人來使喚時,她風中淩亂了,越發的肯定這男人當了二十幾年的處男不是沒原因的。至於什麽原因,她得慢慢地探究。


    “青菜炒老了,幹。”陸禹挑剔地說,慢慢地嚼著,吃相極為文雅高貴。


    “……現在的時節,疏菜產出小,它本來就老!”阿竹機械地說。


    “哦。”


    哦什麽哦啊!每當他如此敷衍地“哦”一聲,真是讓她有種暴躁得想要當咆哮馬的衝動。


    用完膳,在丫鬟的伺候下漱口後,阿竹開始琢磨著冬天吃食的問題,冬天什麽的,她再也不要天天啃蘿卜白菜了。以前沒說話權,她便不折騰了,現在都是一家主母了,而且還是個王妃權利大著,還有便利條件,那麽弄個溫泉莊子蓋個大棚疏菜什麽的,應該也可以吧?


    這時代的冬季疏菜種類少得可憐,特別是北方,都是地窯存起來的大白菜和蘿卜,整個冬天下來,嘴都淡出個鳥來了。她是葷素搭配的動物,不是肉食性,也不是素食性,少哪種都苦逼。


    “想什麽呢?受打擊了?”陸禹拎著她過來,捏捏她的小臉。


    “沒有,隻是想著,冬天改善一下疏菜種類,不然總是蘿卜大白菜的,有些膩味。”阿竹老實地說,然後偷偷瞄他,問道:“王爺,咱們府裏有幾個溫泉莊子?”


    陸禹想了下,說道:“有三個,一個在京郊不遠,乘車兩個時辰便能到達。其他兩個比較遠,不過占地比較廣,那兒的土地也比較貧瘠,沒什麽產出。”那兩個土地比較貧瘠的溫泉當初會買下,也是因為太醫院研究出溫泉具有治療一些疾病的功能,所以方會在第一時間讓人去買下。


    現下京中附近有溫泉的地方,都被一些有權有勢有錢的權貴霸占了,距離京城越近的溫泉莊子,所占地越少,不過能搶到就不錯了。


    阿竹問清楚了三個溫泉莊子所在地後,滿意地點頭,開始努力回想大棚蔬菜什麽的東西,今年她當家作主了,絕逼要幹一票,爆掉這些古人的眼睛,看這男人還將不將她當小孩子看待!


    “你想做什麽?”陸禹饒有興趣地問道,難得見她如此精神,真可愛,忍不住又捏了一下。


    “王爺到時候就知道了。”阿竹難得賣了個關子,想到時候讓他大吃一驚――最重要的是,她現在根本沒什麽概念,還要尋些莊子裏的有經驗的莊頭來問問呢。


    陸禹含笑看她,看得她差點崩不住就要倒豆子一樣倒出來,趕緊挪了挪,離他遠點兒。見狀,陸禹若無其事地收回了目光,又道:“很快便到冬天,府事的事情也忙得差不多了,讓方荃和耿嬤嬤多幫襯你,有什麽不懂的,你也可以來問我。”


    進入秋天後,各個莊子都開始有了收成,還有各地的鋪子產業也要結算,所以端王府一時間很熱鬧,阿竹每日看賬簿、對賬、接見各地的管事,還有各種措施發下去,因為是第一次,雖然有例可尋,但仍是差點忙成了狗。而且除此之外,她還有心情擔心著嚴青菊的婚事,簡直是一心多用,人都瘦了。


    陸禹探手將她抱過來,摸了摸她的腰,果然是瘦了呢。


    流氓,又趁機吃她的豆腐!阿竹以為他又開始耍流氓了,差點直接一巴掌呼過去,直到又聽到他道:“鎮國公世子與嚴四姑娘的婚事,你也不必擔心太多,紀顯是個聰明人,不會自斷其路。他會答應這門親事,也應該明白有個妻子為他打理內宅的重要性,讓他能無後顧之憂。”


    阿竹聽得一愣,這些事情她自然琢磨過,但沒想到他會如此明白地告訴她,隻是為了安慰自己,不由有些感動,輕聲道:“謝謝王爺。”


    他微微一笑,唇湊到她耳畔,輕輕地道:“紀顯既答應了這門親事,他的地位便有些危險,以後的處境也難說,不過卻是個厲害的人物。”這麽個難纏的人物,以前陸禹沒想在他身上下功夫,由著他怎麽樣都行,別出來礙事便成。不過現在嘛,真是天時地利人和,不打他主意還真是對不起上天給的機會。


    阿竹眨了下眼睛,仰起頭和他對視,腦子裏千回百轉,然後笑道:“王爺放心,我明白的!”她就差點拍著胸脯保證,自己很乖很明白了。


    陸禹輕笑出聲,直接將她抱起,進了內室。


    這下子,阿竹急了,拍著他的肩膀道:“喂喂喂,天還沒有黑啊……”


    “就要黑了。”


    “……”


    ******


    十月初十,嚴青菊出閣的日子。


    阿竹又像上回嚴青蘭出閣時一般,一大早便帶著精心準備的賀禮回靖安公府了。


    這一天,同樣回來的還有嚴青梅、嚴青蘭,三個姑娘直接湊到了嚴青菊的青菊居,將原本正對著庶女叮囑些事宜的陳氏嚇了一跳,特別是還有阿竹這位王妃在此鎮著,陳氏想了想,也不再作態了,將空間留給了她們姐妹幾個。


    看著嚴青菊一襲大紅色嫁衣,嚴青梅有些傷感地撫著她披散的發,說道:“轉眼間,姐妹們各各都嫁人了,咱們都長大了。”


    嚴青蘭嫁人後也不改颯爽的霸道脾氣,直接道:“大姐姐說什麽呢?長大了自然要嫁人啊?咱們姐妹四個都在京城裏,又不是嫁到外地去,想要見麵就下帖子,多走幾步罷了,有什麽好傷感的?今日是四妹妹的大喜之日,就算鎮國公世子……也是件大喜事情。”差點說漏了嘴,幸好反應比較快。


    嚴青蘭拍拍胸口,小心地看著嚴青菊,發現她臉上掛著平淡的微笑,算不得喜氣,卻也不是如喪考妣。


    “二姐姐說得對。”嚴青菊朝她微笑,化解了她心裏的緊張。


    嚴青蘭突然覺得這朵小菊花真是善解人意,讓她也開始憐惜了――不對,她幹嘛去憐惜一朵小菊花?而且這朵小菊花想要坑人時戰鬥力還杠杠的……


    嚴青蘭頓時想要到角落裏畫圈圈。


    阿竹和嚴青梅都看得好笑,嚴青蘭嫁人後,似乎本性未改,有什麽都喜歡表現在臉上,如此看來,她和林煥夫妻生活倒也算是相得。姐妹們嫁得好,過得好,自然也開心。


    嚴青梅微笑著看向三個妹妹,最後目光定在嚴青菊身上,心裏不禁微微歎氣。


    初時阿竹成親時,她還以為姐妹們中最需要擔心的是阿竹,畢竟她嫁的是當朝王爺,身份高,又有雙重婆婆,宮裏的皇後和貴妃可不好伺候。可現在看來,端王府連個側妃姨娘都沒有,比起其他王府妻妾無數,端王府隻有個王妃,實在是太平靜了,當正妻的,不就是求得這等體麵清閑的生活麽?前提是,隻要端王能一直如此保持下去,阿竹便是最有福氣了……


    而嚴青菊所嫁的鎮國公世子,不說他在外頭的名聲臭得不行,光是鎮國公府裏的女人就不是好相與的,三重婆婆不說,個個都巴不得紀顯直接下馬讓位。內宅不寧,外麵同樣不寧。嚴青梅時常和丈夫聊些外頭的事情,自然也知道紀顯答應了這門親事,可謂是夾在了皇帝與皇子中間,就看他憑本事如何取得皇帝一如既往的信任了。若是他沒這本事,當皇帝不再重用他時,鎮國公世子的位置也分分鍾被收回。


    嚴青菊的未來定然要辛苦。


    發現她長籲短歎的,阿竹有些奇怪道:“大姐姐今兒是怎麽了?”


    蘭菊也同樣奇怪地看著她,嚴青梅以往可是沉穩又懂事的,儼然就是長姐如母,將下麵的弟妹們都管得嚴嚴的,今日卻如此的失態。按理說,這種喜慶時候,心裏再不喜歡,她麵上也不會顯露太多,以免掃人興致。


    嚴青梅見三個妹妹奇怪地盯著自己,麵上不由有些發紅,一時間有些無措。


    “大姐姐……你是不是有了?”嚴青菊反應極快,驚喜地問道。孕婦情緒不定,如此倒是能解釋得通了。


    阿竹第二個反應過來的人,也同樣有些欣喜,隻有嚴青蘭懵懵的,什麽叫“有了”?是那個意思麽?


    嚴青梅含羞帶怯地點頭,雙手覆在腹上,小聲地道:“前兒大夫剛診出來,還未到三個月,本想等到三個月後,再告訴你們的。”


    一般婦人有孕,前三個月都會小心地坐穩胎,等過了三個月,便會廣而告之親朋好友。嚴青梅今日的異常才讓她們提前知曉,頓時眾人紛紛恭喜她,嚴青梅含笑著接受了。


    阿竹心說張晏的行動也滿快的嘛,她還以為真的要過兩年呢,沒想到這麽快就有孩子了――莫非是避孕措施做不好?等阿竹聽到嚴青蘭大大咧咧地問出來、嚴青梅羞得差點要鑽地時,方知道,原來真是避孕措施沒做好,一不小心就造出人命來了。


    嚴青梅被妹妹們的打趣羞得不行,差點想要落荒而逃。不過她還是記得自己今日回府來的目的,佯怒地拍了下嚴青蘭,又拉著阿竹的手道:“曾外祖說的話雖然嚴之有理,但有些時候情況不同,也等不及。三妹妹,姐姐等你的好消息!二妹妹,你也是,別老是盯著我。”


    阿竹臉皮極厚,笑眯眯地應下了,根本不以為恥。反而是剛新婚的嚴青蘭受不得人打趣,羞得差點掩麵跑開。


    笑鬧了一陣後,嚴青梅拉著嚴青菊道:“四妹妹,日子是自己過出來的,怎麽過還得看你自己,旁人幫不了太多。姐姐今兒沒什麽好說的,祝你和妹夫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阿竹和嚴青蘭也紛紛獻上祝福,嚴青菊眼眶慢慢地紅了,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即便穿著一襲大紅色嫁衣,依然給人一種楚楚可憐之感,恨不得馬上摟進懷裏惜幾下,讓她別哭了。


    嚴青蘭又僵硬了下,挨著阿竹小小聲地道:“我怎麽覺得她的哭功越發了得了?隻要一看,就忍不住心軟,想要滅了那些讓她難過的人……以後鎮國公世子不會也變成這樣吧?”


    “……難說。”阿竹同樣木然,真心羨慕這種聖母白蓮花的可怕技能。


    笑鬧的時間很快便過去,嚴青菊最終還是讓四房長子嚴長榛背上了花轎。


    鎮國公世子紀顯站在人群中,那群同樣來迎親的迎親老爺在周圍起哄著,比之那些請來的迎親老爺,紀顯比之還要高上半個頭,可謂是鶴立雞群,高大魁梧,讓人一望便心生畏懼。而他臉上雖然有笑意,但每當笑容起時,便扯到臉上那道疤痕,更是嚇得那些沒見過世麵的丫鬟婆子噤若寒蟬,連男人也有些受不住。


    紀顯見狀,便收斂了笑容,板著臉從嚴長榛那兒接過了自己的新娘子。


    嚴祈安作為今日新娘子的生父,看到那般煞氣騰騰又可怕的女婿,腿肚子也有些發軟,即便是女婿,每回見一麵仍是讓他發悚啊,若不是老太爺選中紀顯,又收了鎮國公府的好處,他也不稀罕這樣的女婿。可是,讓他心頭滴血的是,因為討厭的三房所出的王妃的幹預,原本收下的鎮國公府的好東西又得給女兒當陪嫁抬回了鎮國公府,一毛的好處都沒得到啊!


    怨不得都說女兒是賠錢貨,世人誠不欺我也!


    不過此時,他在大家長嚴祈華的逼迫下,隻得硬擠著笑容上去,按規矩叮囑女婿以後好好待女兒之類的。


    紀顯淡淡地聽著,等喜娘高唱著“吉時到,起轎”時,不再看嶽父那張倒黴催的臉,朝嚴祈華拱了拱手,幹脆利落地轉身,翻身上馬,將新娘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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