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振衣沉默了許久。


    他不知道具體的情況,但他看得出來淵山的身體狀況。


    若非堅決的死誌,他也無法將凡人無法使用的劍法,推到如此境界。


    “什麽鬼?”


    楚火蘿聽得一頭霧水,她叱喝道:“你何必這麽拚命!有我師父在,他肯定能救你!”


    這個世界上,沒有沈三公子做不到的事。


    ——楚火蘿堅定地相信這一點。


    “沈三公子的劍法,自然是非常高明的。”


    淵山回頭看了沈振衣一眼,語氣誠懇。


    “隻是,我活下來到現在,就是為了要死在這裏。”


    “這是我的宿命。”


    一切的準備,一切的努力,一切的痛苦,一切的忍耐,都是為了今夜。


    如果不死,那他的人生豈不是變得什麽意義都沒有?


    “你瘋了不成?好死不如賴活著!”


    就連龍郡主也為之瞠目,急急勸道。


    她們與淵山沒什麽交情,也覺得此人古怪,但今日白天一役,淵山死戰不退,一諾千金,還是讓人動容。


    好好的活著,為什麽要去死呢?


    淵山朗聲長笑,又喝了一壇酒。


    “你不懂。”


    他從破碎的窗口望出去,遠眺蒼茫的夜色。


    夜色之中,已經有了幾點火星。


    總有人會按捺不住。


    “我們有什麽不懂的!”楚火蘿跳腳,回頭問沈振衣:“師父,你管不管?”


    沈振衣默然。


    淵山注視著他,眼中閃著渴望,生的火苗暗弱,死的陰影,早已籠罩一切。


    有些人生存的意義,隻是為了死亡。


    走了千萬裏路,隻是為了走向黃泉。


    “我敬你。”


    最終沈三公子端起了琥珀酒碗,再一次遙遙與淵山幹了一杯。


    “多謝!”


    淵山大笑。


    甚至於笑出了眼淚。


    男人之間,有些話不用說得太清楚。


    “我去了。”


    他緩緩站起身,提著劍,轉頭走出破廟,背影投入深沉的黑暗。


    “師父!”


    楚火蘿扯著沈振衣的袖子叫了出來。沈振衣卻隻搖了搖頭。


    你無法幹涉別人的選擇。


    生與死之間,有些人會與常人有不同的選擇,這種時候,若不是荒謬就是悲壯。


    嗤——


    窗外劍風突起。


    楚火蘿三女走到窗前,望了出去,就見黑暗中燃起衝天的光亮,淵山的劍化作龍形的火,在山林中盤旋呼嘯。


    ——而喊殺聲亦絡繹不絕。


    黑暗沉重,火焰不滅,殺戮不停。


    來狙殺阻攔宣家最後血脈的,不隻是皇族派,整個玄天城,幾乎沒有人願意讓宣家的小子活下去。


    而淵山早就準備好了,要以一人之力,抵抗千軍萬馬。


    想要傷害宣演,除非從他的屍體上跨過去。


    ——這也是當初宣天威救他的時候,就留下的伏筆。


    淵山自己很清楚。


    ——他也心甘情願。


    殺聲愈急,火光愈亮。


    宣演陡然從夢中驚醒,滿身冷汗,麵色慘白。


    袁小姐趕緊過去抱著他,輕輕地拍著他的背。


    “淵……淵先生……”


    宣演沒有看見淵山,眼中的恐懼陡然放大。


    “他出去了。”


    沈振衣輕聲歎息,水晶王座飄飄搖搖,他的目光也遊移不定,滿懷悲憫。


    群狼環伺,病虎難存。


    宣演慌張地四麵環顧,終於露出了小孩子的倉皇。


    “他……他沒事的是不是?沈公子,你一定能救他的是不是?”


    他對沈三公子的本領並沒有太大的信任,但到此時,病急亂投醫。


    淵山的拚死救護,宣演不知不覺就把他當成了依靠。


    “我能救他,但他並不想要我救。”


    沈振衣歎息搖頭。


    楚火蘿終於忍不住問道:“師父,你們到底在打什麽啞謎,為什麽他想要去死?”


    ——以一人之力,抗衡這麽多人的圍攻,淵山又不是沈三公子,當然是在送死。


    但他幹嘛要送死?


    窗外,殺聲竟然漸漸弱了些,隻是那衝天的火光,也變得暗弱了許多。


    他們看不到,卻也可以想象得到戰況的激烈。


    “這就是個很長的故事了……”


    沈振衣看著宣演,這孩子的目光中透著哀求——這對於他來說,可能已經是極限。


    隻是,這本來就是他們宣家一手造成的結果。


    “我並不知道具體的細節和來龍去脈,但是從淵山所用的劍法和他透出的口風,可以猜測一二,大致也不會差許多。”


    “大約,當年宣老先生給了他很大的恩惠。”


    沈振衣微微蹙眉。


    淵山當年應該是一無所有,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固然是他拚死拚出來的,但一切的源頭,想必就是那位精打細算的宣老先生。


    “宣家,買了他的命。”


    什麽意思?


    宣演猛然抬頭,不敢置信地望著沈振衣。


    窗外,殺聲漸趨安靜。


    而最後的光明,也隻在跳動閃爍,仿佛隨時就要熄滅。


    “淵山是個平凡的人,資質大概比袁小姐還要差一點。”


    沈振衣語氣平靜,袁小姐臉皮抽了抽,但沒有多說什麽。


    她的資質,是父親欽定的差。


    ——但是淵山怎麽能練成這樣的劍法。


    “潛龍勿用,鯉魚化龍,本來就是平凡人修煉的劍……”


    這是一個非常殘忍的過程。


    平凡人想要化龍,不知道要幾次剝皮,幾次重生,才能到如此的境界。淵山性格堅毅,更付出了不可想象的代價,才終於走到有資格去死的地步。


    宣天威當初找到這麽一個人,不知道是出於幸運,還是花費了巨大的力氣。


    堅毅、勇敢、守信、無懼。


    除了平凡,他幾乎集合了世人所有的優點。


    他受了改命的大恩,就是準備在這個時間點上,送出這一條命去!


    這一點,宣天威安排的清清楚楚。


    眾人駭然,一時之間,誰都說不出話來,甚至沒有注意到,外界的動靜已經徹底平息下來。


    吱呀——


    破廟的門被推開。


    渾身是血、隻有一張臉蒼白如紙的淵山走了進來,他手裏已經沒有劍,眼神也有點渙散,隻是嘴角還帶著微笑。


    “我回來了。”


    “他們都死了。”


    他隻說了兩句話。


    破廟夜戰,萬軍莫敵!


    ——圍殺宣家血脈總共六批人馬,結合各方精銳,被一人一劍,於無名荒山外逼退。


    死一千七百二十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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