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火蘿隻有十四歲。


    武道第五境,算得上是出色的年輕人。


    但出色也是相對而言。與自身絕學已經大成,更得棄劍山莊九龍照壁之助,很快就要突破瓶頸的周文子相比,她還隻是一個沒長大的小姑娘。


    所以周文子接到挑戰的時候,也發了怔。


    “這是弄錯了吧?是另一位楚師妹?”


    周文子向身邊的沈白鶴詢問。未至棄劍山莊之前,他們同列武林四公子,本來就是好友。如果是楚蠍兒發出挑戰,也許還靠譜些,雖然跨一個境界幾乎沒有獲勝的先例,但至少實力總比楚火蘿接近。


    沈白鶴臉上卻有一絲陰鬱之色。他強笑道:“大概是小孩子不自量力,周兄看在烈火姥姥的麵子上,下手可要輕些。”


    棄劍山莊的弟子挑戰,不禁生死。如果實力相近,互不相讓,師兄弟間的切磋可能會演變成生死戰。這種情況在過去也並不是沒有發生過。不過周文子的武道境界遠遠高於楚火蘿,應該可以手下留情。


    周文子不耐煩道:“我正在參悟九龍照壁的關鍵時刻,真是毫無意義。”


    他懶得回頭,隻同意了時間地點,目光緊盯著玉璧上的圖形,一刻也不願意浪費。


    沈白鶴默默退了出去。他本能地感覺這件事有點不對勁。在猶豫了片刻之後,沈白鶴終於還是按捺不住,上了後山。


    正如他所料,楚火蘿正在服侍沈振衣梳洗。


    沈振衣換了一身新的白衣,閉目而坐,神態甚為沉靜。


    沈白鶴打算開門見山,“三弟,楚師妹是你要他去挑戰周文子的?”


    沈振衣對他的到來一點兒不驚奇,淡然睜開雙眼,目光純淨無暇,“我教了她三個月,差不多也該是看成果的時候了。”


    沈白鶴一咬牙,“周文子成名多年,距離武道第七境也隻有一步之遙。楚師妹怎麽可能是他的對手?你不要嘩眾取寵!”


    “那又如何?”


    沈振衣從容自如,渾不在意,“是不是嘩眾取寵,下午不就知道了?大哥何必著急?”


    他揮了揮手,示意楚火蘿推動輪椅。


    “你……你要去哪兒?”


    沈白鶴一驚,後背上都沁出冷汗。這一年來,沈振衣一直老老實實待在後山,這時候突然又要出什麽妖蛾子?


    沈振衣瞥了他一眼,“大哥看不出來,我這就要下山麽?”


    “下山?”沈白鶴麵色更是陰沉,“你不是要在後山閉關養傷麽?為什麽突然要下山?”


    他語氣也變得嚴肅。如果說之前他還想扮演一個成熟穩重的大哥形象,一聽說沈振衣要下山,就有些驚惶失措,連麵具都摘了下來。


    好不容易才將這位驚才絕世的三弟困在後山,怎麽還能給他下山的機會。


    沈振衣淡然回應,“我願意下山,當然就可以下山。”


    “如果大哥有阻攔我的把握,那便可以出手。”


    輪椅與沈白鶴擦身而過。


    沈振衣的太陽穴與他最近的時候,不超過半尺。


    隻要……一抬手,沈白鶴袖中的短劍就能刺進沈振衣的要害。


    他掌心灼熱,心跳加速,口中隻覺得幹澀難當。


    隻要抓住這個機會……也許就……


    他的手已經握住了劍柄。


    沈振衣淡然微笑。


    這一瞬間,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麽漫長。但沈白鶴終究還是沒有出手,他緩緩鬆開緊繃的手指,籠入袖中,指關節已經因為缺血而發白,可見他付出了多大的忍耐力。


    楚火蘿推著沈振衣走遠了。


    她歎了口氣,“我發現你和大哥的關係也不是很好。”


    或許是因為有同樣的處境,之前楚火蘿就覺得沈振衣與山莊中人的關係有些奇怪,今日看到沈白鶴的表現,雖然還不知道原因,但是目前這種勢成水火的態勢,她心下了然。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沈振衣並不放在心上,這些對他而言,隻不過都是癬疥之患。如果剛才沈白鶴敢出手,他毫不猶豫會了結後患。但是這位大哥生性是屬烏龜的,到這時候居然還能忍。


    “他不想你下山?怕你搶他的風頭?”楚火蘿猜測著。


    沈振衣瞄她一眼,“不要太關心別人的事,還是想想待會兒你的對手。他臨敵經驗豐富,你性子太軟,未必可操必勝。你要是輸了,你姐姐可不會放過你。”


    楚火蘿吐了吐舌頭,“有三公子教我,我一定不會輸。”


    她信心滿滿,輪椅在崎嶇的山道上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漸行漸遠。


    “對了,三公子,你下山怎麽不帶劍?”


    三公子的劍,到現在仍然插在後山頂峰。沈振衣在今天早晨最後拜祭了一次,便就此告別。


    “我已經不需要劍。”


    沈振衣的神色依舊是淡淡的,“天地萬物之中,已經融入了我的劍意。”


    “這足下的山峰,便是我的劍;這空中的寒風與飛雪,也是我的劍;就是楚小姐你,同樣是我的劍。”


    他又重複了一遍,“我已經不再需要劍。”


    ***


    棄劍山莊的挑戰有一定的規矩,排名較高的人,不能欺負人般去挑戰排名比自己低的人。而每個月若是連續敗戰三次,也將失去挑戰的資格;若是被挑戰超過十次以上,當月便有資格拒絕別人的挑戰。


    這些條件,楚火蘿與周文子都不符合。


    楚火蘿排名很低,她自從來到棄劍山莊之後,還未曾向任何人發起過挑戰。


    周文子則是因為實力太強,這一陣除了同為武道第六境的幾個人與他點到為止的切磋過幾次,根本沒有人會去挑戰他。


    所以他不得不撥冗抽出時間,在論武堂一會這素未謀麵的小師妹。


    周文子的神情甚為煩躁,他覺得是不是因為自己在前幾次挑戰中留手太過,讓別人覺得有機可乘。要不然幹脆將這小女孩打成重傷,算是給她留個教訓,免得別人有樣學樣。


    楚蠍兒乖巧,特意找他道歉,虛偽道:“周師兄,我師妹年輕氣盛不懂事,我先替她向你賠罪。”


    周文子冷笑道:“難道你不是恨不得我殺了她?”


    烈陽府的傳承規矩人盡皆知,楚火蘿與楚蠍兒名為姐妹,實為不共戴天的仇敵。隻有一個人死了,另一個人才能徹底安心。周文子知道楚蠍兒野心勃勃,對她也沒什麽好感。


    楚蠍兒一時語塞,周文子卻又傲然道:“你放心,她不知死活來攪擾我練功,我也不會對她客氣。別人怕你們烈陽府,我卻不怕。這一次她不死也是重傷,以後更拍馬都趕不上你。”


    周文子生性狠辣,殺人如麻,他出身並非算是最好,但能躋身武林四公子之中,這份心性也是原因之一。


    至於之後武林四公子被沈三公子一個人壓得日月無光,最後他不得不投入棄劍山莊,這乃是天命,非人力之過。


    楚蠍兒心中暗喜,再不說話,乖乖退下。


    約戰的午時將至,論武堂中人也越聚越多。大家對排名最末的楚火蘿或許沒什麽興趣,但排名第一的周文子出手,誰不想看看?


    “周師兄得了上清宮十一絕劍秘傳,劍法既快且絕,這次隻怕要辣手摧花啊!”


    “隻是個小姑娘,算得上什麽美人了?她自以為是,挑戰周師兄,也是活該!”


    “隻希望她能多撐幾招,也好讓我們看看更多精妙的劍招。”


    眾人議論紛紛,對於自己挑釁作死的楚火蘿,並沒有什麽同情之心。


    周文子聽他們說話,更是冷笑。


    沈白鶴也匆匆趕來論武堂,看到如今的場景,欲言又止。


    午時!


    日光從琉璃瓦上傾泄而下,透過天窗直射在論武堂中央的陰陽魚圖案上,周文子傲立中央,不怒自威。


    “時間已經到了,人怎麽還不到?”


    “難道是因為害怕,所以不來了?”


    他的聲音中滿是不屑之意,“若是膽小如鼠,趁早回家抱男人去,不要在棄劍山莊丟人現眼!”


    聲震屋瓦,灰塵撲簌下落,眾人一起哄笑起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聲嬌叱。


    “誰不敢來了?”


    一個紅衣少女,推著一架輪椅緩緩步入。


    眾人驚呼一聲,雖然明知道剛才開口的必然是楚火蘿,但目光還是不由自主的集中在輪椅中那男人身上。


    ——沈三公子!


    ——天下無雙的沈三公子!


    雖然他如今筋脈盡斷,甚至不能自主行走,但是這份冠絕天下的氣質,卻沒有任何一人能夠冒充。


    沈三公子今日怎麽會下山?


    這小姑娘難道是沈三公子的親傳弟子?


    周文子口幹舌燥,手中一直握著的長劍啪的落地,發出嗆啷啷的金屬撞擊聲。


    這種時候,沒有人在意他的失態。


    沈三公子在場的時候,沒有人會看別人。


    他就算一動不動,一句話也不說,什麽事也不做,仍然是當仁不讓的主角。


    隻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天下。


    沈振衣已經整整一年未曾離開過棄劍山莊的後山。今日重現,這九幽之地的武林,又要風起雲湧了。


    所有人心中,都湧起同樣一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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