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切來說,酈朝央是“快醒”,但還沒有真正醒來。


    按照大僧侶提供的解藥配方,上麵有無數藥草陸千喬簡直聞所未聞,還是問了眉山君才將之湊齊。把藥草放在巨鼎中每日熬製,再用藥汁浸泡中咒之人——泡多久沒人知道,皮糙肉厚如戰鬼酈朝央,這幾個月都被泡得皮膚起皺黃,藥汁的那種黃。


    陸千喬趕到的時候,她正蜷縮在滿缸藥汁裏皺眉呻吟,雙眼緊緊閉著,麵上神情千變萬化。


    酈氏一族的戰鬼們擠在屋裏,眼睛也不敢眨,隻管盯著她。


    這樣子的酈朝央,也是很難見到的。


    她出身於戰鬼中的貴族,自小性子就嚴謹自律,寡於言笑。等二十五歲變身劫後,又成就了完美戰鬼之身,更是連眉頭也很少皺一下。有著豐富表情的酈朝央什麽的,是件難以想象的事。


    她現在緊緊皺著眉頭,像是在夢裏遇見什麽極難決斷的事,片刻後,唇角忽然一揚,居然又笑了起來。


    甜蜜的笑。


    酈閔他們大氣也不敢出。


    一塊雪白的床單突然鋪下,遮住了裝滿藥汁的大缸。陸千喬彎腰倚在缸邊,替她撥開額上黏黏的濕,低聲道:“都出去。”


    無論怎麽不情願,陸千喬畢竟是眼下族裏最接近完美戰鬼之身的人,對力量有著狂熱崇拜的戰鬼們絕不會反抗他的話,當下又一一走出屋子,把門輕輕合上。


    陸千喬端來一桶清水,替她把糾結粘膩的長解開,細細搓洗,再用牛角梳笨拙地打通。


    她一會兒笑,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悲戚,一會兒釋然。


    是夢見了生命裏最燦爛波折的那段時光?


    他對父母之間的事情,知道的並不多,很小的時候曾聽人提起過,族裏長輩對他二人的結合並不抱什麽樂觀態度。再後來就是她殺了陸景然,隻身返回族內,摒絕一切脆弱的感情,他母子二人就此天各一方。


    或許……或許,她和陸景然也像他和辛湄那樣,是有過一段甜美經曆的。和他不同,十七歲的酈朝央在感情上直接又熱烈,連後路也未曾考慮過,一心一意嫁給了喜歡的男人,剛開始的時候,也是幸福。


    可惜瑣碎的生活蹉跎了這種幸福,可能在她變身成完美戰鬼,將陸景然殺死的那個瞬間,心裏也是有著泄般的解脫。她是輸給了本能的殺意,所以餘下的隻有解脫後的空虛與隱約的後悔。


    所以,她才不願自己的獨子也走上同樣的路?


    陸千喬用軟布輕輕擦拭她濕漉漉的臉頰,忽覺她睫毛一顫,滾下兩顆豆大的淚珠來,緊跟著,閉了近半年的那雙眼,終於睜開了。


    他的動作停下。


    兩雙眼睛無聲地膠著凝視。


    “千喬。”


    良久,酈朝央說話了,聲音沙啞幹澀。她看著他,破天荒露出一個笑,有點傷感,還有點疲憊。


    “我夢見你父親了。”


    陸千喬抓起她一綹濕,繼續梳:“……他和你說了什麽?”


    “他說,有話要問我,他會等我。”


    她有些茫然地望著不知名的遠方,迷惘地眨了眨眼。


    “再見到他,我很開心。”


    陸千喬愕然抬眼,開心這兩個字,從她嘴裏說出來,真是不可思議。


    酈朝央在大缸裏撐了一下,卻虛弱得連站也站不起,他抬手一扶,卻被她握住手腕,吩咐:“東邊的那個紅木大櫥,右手邊第三個抽屜,把裏麵的東西拿來。”


    他依言過去打開抽屜,裏麵放著一隻絳紫的錦盒,錦盒裏封著兩枚雞卵大小的蠟丸,丸中隱隱有璀璨的金光流動,還帶著一股幽幽的清香。


    他把蠟丸送過去,酈朝央卻搖了搖頭。


    “這是昔年最後一位天神留下的封賞……我酈氏一族代代供奉,隻等留作最艱難困苦的時候才敢享用。當日你變身未成,有狐一族又前來挑釁,我曾想服下一枚,以解困境。不過……幸好沒有用它。”


    有個人還在忘川水邊等著她,年年月月,歲歲朝朝,她不會用一段永恒的仙命來換他的等待,什麽也不能讓她換。


    “我的身體還需要休整幾年方能恢複,千喬,這兩枚丹丸我今日正式傳給你。我希望……你這一生也不會有機會用到它。”


    陸千喬低頭笑了笑,將兩枚丸藥收進懷內:“我扶你起來。”


    酈朝央所中咒法極其狠毒霸道,加上又在藥汁裏泡了快半年,再強悍的身體也禁不住這種折騰,一兩年之內隻怕是恢複不了昔日完美戰鬼的風采。大僧侶應當是算過這點的吧?雖然沒真正殺了她,但也等於把她拖住幾年,給有狐一族喘息的機會,或者說,給兩個族群各自冷靜的機會。


    酈氏一族的人得知酈朝央醒了,自是一番歡天喜地,其他大族的戰鬼也各有喜悅慶幸,將近來族裏的肅殺之氣衝淡不少。


    匆匆將身上粘膩的藥汁洗幹淨,酈朝央疲憊之極,很快又沉沉睡去。


    月亮爬上天頂,陸千喬坐在床邊,一手搭在母親的手腕上,隨時注意她的脈息,另一手不由自主摸向懷內,將那根包得好好的紫晶簪子取出來。


    明天就是五月初三,他隻怕是回不去了,這根簪子……注定無法在她生辰那天戴在她頭上。


    ……


    將軍有些鬱悶,還有些愧疚。


    “叫酈閆送去皇陵。”


    榻上的酈朝央忽然開口,倒讓他微微一驚。


    她閉著眼,神情平靜,又道:“族裏近來殺氣甚重,不要叫那姑娘來。東西讓酈閆送。”


    陸千喬猶豫了一瞬:“母親……”


    “我不會阻止你什麽,可是人在戰場,心中還左右顧慮,必會被人鑽了空子。千喬,我要你給我族五年的時間,至少等我恢複後,再回去。”


    他沉默了。


    “如果思念她,那就盡你所有的能力,把有狐一族的事情在最短時間內解決,沒有後顧之憂,這才是男人。”


    依然沉默。


    “那個姑娘,會等著你。”


    是的,辛湄會等著他,他心裏很明白。五年也好,十年也好,如果是她,一定二話不說堅定地等下去,等他回家。


    他不是一個好丈夫,總是讓她等。


    可是,辛湄,我一定會回家。


    這世間,唯有你的所在,才是我的家。


    *


    四年後,五月初三——


    又是一個五月初三,辛湄和平常一樣,天還沒亮就起了,從廚房捏一顆昨晚蒸下的肉包子,一邊燙得直吹氣,一邊爬上山坡例行眺望遠方。


    如果陸千喬要回來,必然會走這條路,今天是她二十一歲生辰,他大概能回來吧?再不回來,她就真成老太婆了。


    前天酈閔過來給她送信外加送禮物——陸千喬每個月都會給她寫信,還會附上一件禮物,有時是珍珠的耳墜,有時是海邊貝殼串起的項鏈。記得有一次他不知殺了什麽妖獸,聽人說那種妖獸的肝髒吃了大有好處,硬是讓酈閆兩手捧著,血淋淋又千裏迢迢給她送過來。


    結果那付肝髒在煮熟的過程中,散出衝天的臭氣,熏得皇陵裏一群妖怪叫苦不迭,連酈閆都臉色白地捂住鼻子,死也不肯吃。她勉為其難吃了一口,算是給陸千喬一個麵子,剩下的挖個洞全埋了。


    前天酈閔送來的是一件粉色的羅裙,上麵繡滿了桃花,據說料子是什麽千年難得一見的青蠶絲,除了輕薄華美之外,還會散香氣。


    他說:“少爺交代了,趁著春光,穿上新衣,指不定他哪天就回來了。”


    辛湄皺眉:“什麽叫指不定哪天就回來?”


    “這個我怎麽知道,等少爺回來,你自己問他。”


    這可惡的男人,四年前她十七歲生辰,在山坡上幹等他一天,他都沒來,隻叫酈閆送了根簪子,外加一封信,信上的措辭也生硬死板:【等我,五年內必回。】


    他就那麽篤定她會等著?眼下過去四年了,他又玩這招撲朔迷離,指不定哪天就回來?


    “哦,那你回去替我告訴他,再不回來,指不定哪天我就找小白臉了。”


    酈閔完全不為所動:“皇陵裏都是妖怪,沒有小白臉。”


    辛湄有些怒:“酈閆算是小白臉吧?!下次叫他來!”


    酈閔依然很冷靜:“他最近來不了,二十五歲變身劫到了。”


    這些年戰鬼一族裏年輕人們紛紛遭遇變身劫,前年是酈閔,他順利過去了,雖然沒像酈朝央那樣變成完美戰鬼,但身為純血而度過變身劫的戰鬼,可謂是一支強勁的戰力。今年輪到酈閆,他也是純血,估計變身問題不大。


    似乎正是因為近期不停有新晉戰力加入,南邊的有狐一族終於頂不住,撤離了居住數代的老本家,隱藏躲避戰鬼們的追擊。聽說前段時間還有人寫了求和信,不知是真是假。看酈閔酈閆他們的態度,不再像之前那麽緊張,估計這兩族的爭端也快結束了。


    “對了,少爺還有生辰的禮物給你。”


    酈閔麵無表情地把背後包裹裏裝著的一隻半人高的木盒放在地上,打開,裏麵是兩隻栩栩如生的人偶。一隻披著甲胄,腰佩長鞭,威風凜凜。一隻綰羅裙,婉轉如笑,手裏還端著個豆腐雕的小人。


    “哎……”辛湄震驚了。


    這兩隻人偶……不就是她和陸千喬的縮小版麽!眉毛眼睛鼻子……甚至連她那種笑嘻嘻什麽也不在乎的神態都一模一樣!


    “少爺說,這叫……這叫……”


    酈閔皺著眉頭,很不耐煩說這些肉麻話。


    “這叫‘佳偶天成’。”


    他的心在滴血,那個在戰場上英明神武冷酷無情的少爺,你怎麽能隨口就說出這麽肉麻這麽曖昧的話!


    辛湄把兩隻人偶抱起來,看看這個,再親親那個,笑得合不攏嘴,完全把方才要找小白臉的話丟到九霄雲外了。


    “那你替我告訴他,就說——陸千喬,我想你想得好痛苦好痛苦,我的心每天都在下雨,隻有你回來,我的心才會充滿陽光……”


    “停!”


    酈閔忍無可忍,搓了搓身上的雞皮疙瘩。


    “五個字以內的。”


    “哦,那告訴他,早點回家。”


    ……


    不知道酈閔有沒有把這句話帶到,辛湄照例在山坡上等了一個時辰,人影沒見著半個,倒是殉葬坑那些厲鬼見到好幾個。


    辰時過一刻,辛雄在山坡下衝她揮手:“小湄,來吃飯了!”


    他兩年前就把辛邪莊的生意交給幾位徒弟,自己帶著夫人的靈位搬來皇陵和女兒一起住,頤養天年,閑來無事,便教桃果果和他弟弟認字,幫斯蘭種種菜,和趙官人探討一下他的戲折子要怎麽寫才能引人入勝。


    不過辛湄覺著他最厲害的一點是,成天拉著映蓮姑娘勸導人生道理,舌燦蓮花,沒理說成有理,居然把她說得考慮要嫁給北邊那隻成天來求婚的熊叔叔了。


    關於這個,辛雄很得意:“姑爺怎麽說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一個美貌女妖成日暗戀來暗戀去的,保不準要出什麽事。乖寶你隻管放心,爹幫你解決這些!”


    她爹真是個神奇的存在,活了二十一年,辛湄越肯定這一點。


    “姑爺今年還是趕不上你的生辰?”


    吃飯的時候,辛雄隨口問了一句。


    辛湄皺著眉頭:“不知道,不過也不是第一次,無所謂了。”


    辛雄想了想:“乖寶,吃完飯,咱們給你娘上一炷香吧?”


    辛雄搬來皇陵之後,歸花廳北麵一個堆放雜物的房間就被他收拾成了擺放香爐靈位的小祠堂,每日清水鮮花一炷香,辛雄從沒停過。


    點了兩支香,兩人站在靈位前默念片刻,他突然開口:“你娘是個修仙門派的弟子,行俠仗義,四海為家,厲害的很。”


    辛湄一愣,雖然老爹時常在她麵前說起娘怎麽好怎麽溫柔,但從未說過她是做什麽的。她一直以為自己的娘就是個普通姑娘。


    “我們婚後,她也經常不能在家裏,師門常有命令,她一去,短的有幾個月,長的有幾年。我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會回來,每天隻好在大門前點兩隻燈。綠水鎮窮得很,夜裏沒人會在自家屋前點燈,不過你想,一片黑漆漆的,門前那兩隻燈就很顯眼了。你娘看見燈,就不會認錯路,就曉得我在家裏等她。”


    辛湄眨眨眼睛,轉身欲走:“那我到皇陵外點燈去。”


    “不是這個意思。”


    辛雄趕緊拉住她,擦了擦汗,他這個女兒,溝通起來真費勁。


    “兩個人相處,總是要互相遷就一些的。你們都還年輕,姑爺又那麽厲害,你娘若是像姑爺那麽厲害,不要說四年,十四年我也會等。可惜她生你之前受了傷,你生下來,她卻熬不過幾月。但我和她婚後那麽久,都過得很開心,沒什麽遺憾留下來,所以你也不要總是想著姑爺怎麽還不回來,這樣把自己的好日子都想沒了。他的家在這裏,他肯定也是想早點回來的。你不要怪他。”


    辛湄想了一會兒,點點頭:“我要是怪他,都不會等著了。”


    辛雄得意地摸了摸胡須:“我家乖寶,已經是天下第二的好女人了。”


    “怎麽不是天下第一?”


    “廢話,第一是你娘。”


    上完香,趙官人把辛雄給拉走了,這些年怨偶天成的下部改了又改,始終沒能改完。辛湄說要符合事實,辛雄說不喜歡狗血老梗,桃果果說想看打架,映蓮要看人深省的人生道理,斯蘭說……他說,讓那些無聊的人偶戲去死吧。


    趙官人很為難,這些天隻好拉著辛雄一起探討後麵的劇情,其實,整個皇陵裏願意跟他探討劇情的也就隻剩辛雄了。


    眼看兩個老人家走遠,辛湄伸個懶腰,繼續爬山坡。


    丁香花開了,櫻花杏花還沒有謝,到處都絢麗多彩,溫暖安詳。


    這是一個美麗的春季。


    辛湄在山坡上唱起小調,心愛滴哥哥喲,你怎麽還不來,我等你等到花都快謝鳥。


    荒腔走板的歌聲飛了老遠,驚飛無數小鳥。


    唱到第四遍,坡上傳來踏草的聲音,辛湄躺在草地上仰高脖子眯眼看。


    兩隻沾滿泥土的靴子一直走到身邊,一個滿身塵土味的人坐在了身邊,摸摸她的腦袋。


    “……我回來了,別再唱。”


    再唱下去,這一片樹林裏的小鳥從此就不敢安家了。


    辛湄騰一下坐起來,瞪圓了眼睛,不可思議又警惕又狂喜地瞪著身旁風塵仆仆的男人。他一紅一黑的兩隻眼一如既往的深邃專注,靜靜凝視著她。


    “陸千喬!”她大叫,一把揪住他的臉皮,左右拉。


    是他吧?沒錯吧?


    他微微一笑,伸手輕輕拉住她的臉皮,學她揪了一下:“辛湄。”


    下一刻,她便撲進他沾滿塵土的懷裏,他張開手,緊緊抱住她。


    她心上的人,終於回家了。


    番外:怨偶天成的下部


    各位姑娘,各位帥哥,各位有雄偉尖角的、有華美鱗皮的、有虹光般七彩眼珠的妖怪同仁們,很榮幸您今晚前來捧場。


    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廢寢忘食、嘔心瀝血,我的《怨偶天成》下部終於順利完成了。在此,我要特別感謝辛雄先生的傾力相助,沒有他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為我梳理思路,讓我在絕望中觸摸到了靈感神明的衣角,今天大家也看不到一個嶄新的《怨偶》下部。


    另外,我還想感謝很多人,比如時常撕壞我的戲折子,令我被迫重新尋找感覺的桃果果兄弟,再比如最近強烈要求我把男女主換成熊妖和蓮花精的映蓮姑娘,還有每天都用刻薄的語言虐待我精神的斯蘭先生,以及——整個故事靈感的來源,辛湄姑娘。


    沒有你們在精神和**上摧毀我,折磨我,今天就沒有全新的《怨偶天成》!也沒有一個新生的越自我的趙官人!


    我想說的話還有很多……


    “——閉嘴啦老貨!”


    一袋瓜子殼罩在趙官人腦袋上,緊跟著枇杷核、西瓜皮、茶杯、草鞋之類的紛紛砸上台,趙官人鼻青臉腫地滾到後台,台上燈籠一盞盞熄滅,眉目如畫風姿綽約的人偶小湄飄然而現。


    眼前是滔滔白浪——上一部裏被將軍傷透心的小湄,意圖跳河尋短見。


    跳河前,要先擺好姿勢,甩著袖子搖搖欲墜地轉兩圈,再對著滔天白浪傷心欲絕地吟唱一哀婉的情詩。


    “千喬,我在千尋之下等你——水來,我在水中等你。火來,我在灰燼中等你……”


    長袖一甩,遮住傾國傾城的麵容,玲瓏的身軀在空中劃出一道淒美的弧線——她跳了!(辛湄回頭把瓜子殼吐出來:像這種死前絮絮叨叨一大堆,還不忘擺個姿勢的女主,十有**是死不成的。)


    千鈞一之際,天邊突然傳來悅耳的極樂鳥的啼鳴,金光閃爍,一個俊俏到筆墨難以形容的年輕男子騰空飛來,在半空轉了一圈、再轉一圈,抬手把尋短見的小湄抱個滿懷,再繼續陀螺似的轉著落在岸邊。(陸千喬捏碎了一顆核桃:誰去買的新人偶?!誰準你們把大僧侶搞得這麽美貌?!)


    “姑娘,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才是要緊。世上沒有什麽傷心事,值得你尋短見。”


    大僧侶愛憐地替她撥開額上碎,聲音溫柔如甜酒。


    懷裏的小湄怔怔望著他天人般的容顏,小鹿亂撞,恍恍惚惚:“世上居然有如此風華絕代的男人……”


    她呆的模樣引得大僧侶邪魅一笑,低下頭,鼻尖幾乎對著鼻尖。


    “喜歡你看到的嗎?”他問。


    (辛湄:其實他肯定長得很醜吧?所以臉上才套那麽多麵具,不肯麵對真實的自己,自我欺騙都到這種地步了。)


    小湄被他大膽的舉動驚得回過神,紅著臉嬌羞地奮力掙紮:“放開我放開我!”


    大僧侶哈哈一笑,製住她亂動的身體:“我是一個潛心修行的僧侶,願意聽聽你心底的傷心事。來來,跟我去車上談談。”


    說罷不容反抗,強行把她擄上華麗的長車。


    小湄在大僧侶半強迫半柔情的攻勢下很快便吐露心事,大僧侶不由又驚又喜,這才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原來大僧侶身在的有狐一族和將軍的戰鬼一族世代皆有仇怨,苦於一直沒有突破口,眼下將軍的女人落在自己手裏,絕對是天賜良機。


    大僧侶心懷叵測,待小湄百般溫柔體貼,諸如親手綰、係衣、簪花之類的老梗也不必說,甚至有一次因為小湄生病,大夫說沒治了,除非天神之血加持,大僧侶毫不猶豫割腕放了一缸血,連喝帶洗澡,總算把小湄從黃泉拉回來了。(陸千喬:要看好趙官人,有朝一日被有狐一族的人看到這部戲,他會沒命的。)


    小湄逐漸沉淪在大僧侶的柔情下,戀慕將軍的心終於開始搖擺。某日,聽說小湄被將軍拋棄的狐仙和八卦仙人尋人而來,還帶來一個讓小湄肝腸寸斷的消息,原來將軍聽從母親安排,將於今日迎娶某位戰鬼貴族小姐——(戲台視角切換,到將軍的洞房)


    喜氣洋洋,一片火紅的洞房內,將軍正與新娘喝交杯酒,畫外音:【終於還是走到這一步了,母親用小湄的性命來逼迫,我不得不放棄最心愛的女人,娶一個陌生的戰鬼。恨我吧!小湄!我寧願你刻骨銘心的恨我,也不願你忘記我!為了延續完美戰鬼的血脈,我們不能這麽自私……我的**雖然屬於一個陌生戰鬼,但我的靈魂永遠與你同在!】


    揭開新娘的蓋頭,微醺的將軍眼花的現新娘和小湄長得有幾分相像。狂喜之下,推倒之,把喜服撕之剝之……燭影搖紅,被翻淫_浪,將軍將新娘奸了一百遍啊一百遍。遠方千裏之外,放在小湄床頭的一支桃花悄然凋零。(陸千喬:也就是說,我在這部戲裏,始終保持著奸的狀態?)


    視角再次切換,得知將軍已經迎娶新人的小湄再度被打倒,半夜三更隻穿了一件單薄的絲衣,半是誘惑半是頹廢,飄飄然爬上高台,又一次轉圈甩袖,準備跳樓。


    緊追其後的大僧侶再度將她救下,還因此和聞訊而來的狐仙與八卦仙人產生衝突,一時間白光亂閃,三個人在半空鬥得死去活來。(辛湄:眉山大人除了被雷劈,還有點啥別的特殊本領嗎?)


    大僧侶果然厲害,以一敵眾,把狐仙和八卦仙人揍成破抹布,但自己也受了重傷,奄奄一息。小湄懷著複雜的心情周全地照料他,在照料與被照料的過程中,奸_情就這樣產生了。


    “嫁給我,我能給你一個正大光明的名分!忘記那個無情的將軍,如果你忘不了,我會將他的頭顱帶來,為你殘餘的脆弱感情做個埋葬。”


    大僧侶緊緊握住小湄的手,許下一生的誓言。


    “我會愛你一生,不離不棄,絕不讓你傷心。”


    小湄左右為難,大僧侶沒有耐心等下去,於是——燈滅了,活生生的霸王硬上弓開始上演。


    “不要!我不要!你、你再這樣,我就要喊人了!”小湄欲迎還拒地奮力掙紮。


    “你喊吧!這裏都是我的人,你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


    大僧侶撕破了她的衣服。


    小湄流下兩行無奈絕望的淚水,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衣服變成破布,滿天飛。


    (辛湄:她怎麽不叫破喉嚨?)


    大僧侶深諳此道,用身體明確地告訴她什麽叫三淺一深、九淺一深、觀音坐蓮、懷中攬月…之類花樣百出的技巧,小湄從抗拒變成順服,流著眼淚高_潮了一百遍啊一百遍,終於從身體到心靈都被完全征服。(陸千喬:是我想多了嗎?趙官人真不是在諷刺我……?)


    下定決心忘記過去的小湄,答應嫁給大僧侶。千裏之外的將軍不知從何處聽到這消息,衝冠一怒為紅顏,畫外音:【她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我寧願她恨我,也不會讓別的男人得到她!】


    有狐一族與戰鬼一族的戰爭就此展開,為了爭奪那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各自戰得如火如荼,血肉橫飛,死傷無數。(趙官人在後台狂吼:不許再撒雞血!快!把調好的朱砂潑出去!朱砂朱砂!誰用雞血誰就去自殺吧!)


    小湄十分傷心。畫外音:【啊,我是多麽罪孽深重的女人!這麽多無辜的人因我而死,讓我如何承受這重擔?我不該出生在世上,沒有我,你們就不會互相屠戮。是的,如果沒有我就好了!這次我一定要給個了斷!一定!】


    小湄隻身一人奔赴戰爭最前線,在那裏,兩個男人正戰得你死我活。許多天沒見到將軍的她,在第一眼望見他的時候,便落下了傷心欲絕外加狂喜思念的淚水。


    將軍說:“小湄!我已經為戰鬼一族留下血脈後裔!從此我自由了,跟我走!”


    大僧侶說:“你已經是我的妻子,跟我回家!”


    小湄咽下苦澀的淚水,含淚走到大僧侶身旁,回頭朝將軍淒美絕倫地笑:“千喬,我們的一切都結束了。曾經你總是讓我等你,可我現在累了,再也等不下去。你就放過我吧。”


    說罷扶著大僧侶轉身便走。


    將軍驚怒之下,揮舞長鞭卷向心神激蕩毫無防備的大僧侶,小湄舍身飛撲而出,無情的長鞭絞斷了她的脊椎骨,她像一朵飄零的小白花,風中淩亂如魔似幻地轉了許多圈,最後楚楚動人地落在地上。


    “不——!!”


    兩個男人傷心欲絕的聲音同時響起。


    台下此時哭聲一片,這一段高_潮乃是趙官人的得意之作,他悄悄從後台探出腦袋,想看看將軍跟辛湄的反應,誰知最前排正中的兩個座位居然是空的!


    趙官人大驚失色,一把抓住邊上一隻妖怪:“將軍呢?!什麽時候走的?”


    那妖怪一邊抹淚一邊哽咽:“血流成河的時候走了。”


    難道,這部戲又讓將軍不痛快了?!趙官人惴惴不安。


    讓他惴惴不安的兩個人正窩在空無一人的廚房,陸千喬在盆裏揉麵,辛湄用揉好的麵捏餃子,兩人滿手的麵粉。


    “不看後麵的沒關係?”


    陸千喬有些慚愧,他早上吃得不多,結果方才肚子餓得叫了一聲,恰好被辛湄聽見,她便強拽著他來廚房做東西吃。他知道她很喜歡看人偶戲,看到精彩的地方,往往廢寢忘食。


    “鬧騰騰的,沒什麽好看。”


    辛湄笑眯眯地用麵團捏了一隻小白兔,捧到他麵前獻寶:“你看!好看不?這個蒸熟了給你吃。”


    他笑了笑,猶豫了一下,也掐下一塊麵團努力捏,捏出一隻老虎送給她:“那這個給你吃。”


    辛湄皺皺眉頭,盯著看了半天,道:“這個……烏龜?泥鰍?呃,挺…別致的。”


    “……”


    陸千喬默默揉爛了那隻可憐的老虎。


    辛湄抹了抹臉,一塊麵粉又沾了上去,陸千喬用袖子擦一下,卻越擦越白,正在猶豫要不要洗個手,忽聽遠處戲台子響起驚天動地敲鑼打鼓乒乒\網\乓乓的聲音,估計是演到高_潮了,妖怪們浪潮般的哭聲也時不時傳來。


    她嘻嘻一笑:“外麵好吵,還好咱們躲開了。”


    說罷搓了一手的麵粉,兩隻手“啪”一聲捧出他的臉,兩隻亂七八糟的臉對望片刻,她哈哈大笑起來。


    “調皮。”


    陸千喬揚起唇角,在她額上彈了一下。


    外麵還在吵,有人打架,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鬧,不過這些和他們已經沒什麽關係。讓外麵的人鬧去吧,愛恨情仇也好,族群矛盾也好,國破家亡也好,都比不上兩人一起做的餃子下鍋煮熟的片刻愉悅。


    那都是其他人的故事了,與他們無關,與皇陵無關。


    “……辛湄,你已經吃了三十個餃子。”


    “我還沒飽啊。”


    “……我們一共就包了三十個。”


    “呃……”


    “繼續包?”


    “好啊,繼續包。這次你先吃。”


    ……


    躲在窗外的趙官人長長出了一口氣,擦擦額頭上的冷汗,突然靈感一動——決定了!馬上動筆寫《怨偶天成》下下部!


    一顆水餃引的愛情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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