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和死,而是我就在你身邊,你卻不知我愛你——


    眉山君記不得自己是從那本書上念到這段十分有才的話了,當時隻覺被擊中心窩,眼淚嘩一聲打濕衣襟。


    上次憑著一腔少有的漏*點,他衝去皇陵,想要和心愛的姑娘私奔,陰差陽錯之下,又一次錯過,他徹底失去了勇氣,連嶄新的各類八卦也不想管,成日隻窩在眉山居裏流眼淚喝酒,醉生夢死。


    剛巧那日傅九雲和甄洪生兩人一道來探望他,守門的靈鬼把他倆領到蓮花池旁,一臉嫌棄地指著池裏被薄冰凍起來的某個邋遢男人,道:“他把自己縮在池子裏凍了四五天,二位姑且一觀吧。”


    甄洪生好笑地捂住嘴,傅九雲折了一根樹枝,蹲在池邊輕輕捅池中人的鼻孔,一麵愕然:“好像是死硬了。”


    “喀”,薄冰裂開,披頭散的眉山君一把抓住樹枝,有氣無力:“別管我……我要小湄……小湄……”


    “小湄?”傅九雲隱約覺著是在什麽地方聽過這名字,一時偏又想不起來。


    “就是辛邪莊的那個小姑娘。”甄洪生好心解釋。


    “哦,是那個小美人。”傅九雲恍然大悟,衝眉山君豎起大拇指,“你倒是有些眼光,她確然十分美貌。既然喜歡,怎麽不去追?”


    這句問話又刺中眉山君的隱痛,他出一聲痛楚的哽咽,鑽進池底,咕嚕嚕滾上來一串泡泡。


    甄洪生繼續好心解釋:“她已經嫁人了——嫁的是個戰鬼。”


    傅九雲了然一笑,一手探進袖子裏,朝池裏那頹廢人影說道:“眉山,你起來,我送你個好東西。”


    眉山君探出一張臉,沒有神采的雙眼好似死魚眼,定定望著他。


    一張柔軟的紙被取出,展開,送到他眼前——


    死魚眼霎時放射出驚人的光芒!


    “小湄!”


    他猛然撲將過來,結果被池底的淤泥一滑,摔了個狗□。


    那張紙上赫然畫著一位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笑靨嬌癡無邪,雙眼明亮而又充滿自信,身量修長,容姿端華,活脫脫是個十**歲版本的辛湄!


    傅九雲憐憫地看著他,聲音出奇溫柔:“眉山,作為朋友,我可以幫你,幫你——睹物思人。這張小像就送給你吧。”


    眉山君跳出蓮花池,甄洪生長袖一揮,他滿身的水和薄冰頃刻間消失,連滾帶爬地搶過那張小像,恨不得撕開胸膛塞心髒裏。


    “且讓他睹物思人去,狐狸,我們喝酒。這次我帶了一車名為‘醉生夢死’的好酒。”


    傅九雲衣袂翩翩姿態瀟灑,笑吟吟地帶著甄洪生進屋喝酒。眉山君急得大吼:“等著!我也要!傅九雲!死狐狸!你們不許獨吞!”


    甄洪生隻是笑:“你不念著小湄了?”


    眉山君把辛湄的小像小心翼翼折好,貼身放在心口附近:“有這個也算是安慰。”


    總比成日對著空氣呆來得好。


    他三人平日難得能聚在一處喝酒,傅九雲帶來滿滿一車的醉生夢死,一個上午便被喝得隻剩幾壇了。


    其時三人正說著話,門口忽有靈鬼驚惶失措地跑進來,大叫:“主子!那個戰鬼將軍又……”


    眉山君“咻”一聲丟了酒杯,一頭鑽桌子下,死也不出來。


    靈鬼跑到跟前,鄙夷地看著他:“……那個戰鬼將軍派人送了一封信過來。”


    眉山君衣冠楚楚從桌下鑽出來,端莊一笑:“我隻是撿酒杯。”


    靈鬼丟下信,切了一聲,摳著鼻孔跑走。


    眉山君麵紅耳赤地打開信,這次陸千喬查的不是人,而是幾樣十分罕見的藥草,剛巧他都知道生在何處,立即便提筆寫了回信,叫靈鬼送出去。


    甄洪生不知想起什麽,笑道:“說到這個戰鬼將軍,上兩個月見他一次,凶神惡煞,我以為不好。辛邪莊的那個姑娘我曾看過手相,他二人的緣分,也就到變身那段了,我那時還以為將軍變身後會殺掉那姑娘,想不到……果然還是玉清仙人眼睛毒一些,這姑娘的克夫命把戰鬼將軍的命給克住了,他搞得如今一眼紅一眼黑,和混血貓似的。”


    眉山君隻聽到他說緣分斷在變身那句上,一時難耐激動,死死攥住他的衣襟:“你是說真的?!他倆以後沒緣分了?”


    甄洪生轉著眼珠子看他:“話也不是這麽說……天命這東西也未必可信……”


    “你就說是不是真沒緣分了!”大吼。


    甄洪生微微一笑:“是啊,當時看手相是如此……眉山,我看那個姑娘未必討厭你,你什麽也不告訴她,隻管躲著自己哭,那又算什麽?”


    “好兄弟!”眉山君感動得熱淚盈眶,使勁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謝你的鼓勵!我這就去!”


    傅九雲抬眼,望著他一溜煙跑到門口,騎上小仙鶴滿麵紅光地飛走,他不由再回頭看看甄洪生,眨眨眼。


    甄洪生笑吟吟地拿了最後兩壇酒,一人一壇,道:“少一個人喝酒就夠分了。”


    傅九雲點點頭,笑容可掬:“你這狐狸——不是好東西。”


    *


    早上陸千喬托人送了一封信放在雲霧陣外,說二月初三要回來,住兩天再走。算算日子,二月初三就在明天,辛湄忙不迭寫了滿滿兩張紙的單子,交給斯蘭,要他去外麵采辦。


    辛雄一覺睡起,便見自家女兒提一桶水,拎著塊抹布,再夾一根大掃把,東擦擦西抹抹,春風滿麵還外加哼著小曲。


    他眼睛登時一亮:“乖寶,是姑爺要回來了嗎?”


    他來皇陵一住就是一個月,這裏風景好,日子悠閑,每日還有女兒親手給做美味佳肴,比辛邪莊快活不知多少倍,他都快不想回去了。唯一遺憾的就是姑爺不在家,不過想想,他身為將軍應當有很多仗要打,男兒誌在四方,成日窩家裏那是老頭子。眼下他終於要回來,嶽父很欣慰。


    “爹你隨便找地方玩,我把屋子打掃打掃。”


    辛湄把老爹推出門,嘩一聲將一桶水潑地上,用大掃把使勁刷。


    辛雄摸著胡子走出去,沒兩步便見桃果果和他弟弟嬉笑打鬧地奔過來,弟弟背上一雙黃澄澄的雞翅膀,一見著他立即收回去了。


    路過蓮花池,映蓮姑娘半截身子變成蓮花,正紮進池水裏伸懶腰,他剛靠近,她整個人就神態自然地靠在池邊坐著,還蹺起二郎腿,仿佛方才那半截蓮花是個幻覺。


    繼續路過趙官人的小山洞,他正木然站在洞口仰頭看天——據說是等待靈感的神明光臨,一截細細的老鼠尾巴從衣服裏伸出來,像拐杖似的撐在地上,時不時還撓撓頭摳摳鼻孔什麽的。


    一見辛雄走來,老鼠尾巴瞬間消失,趙官人拍拍衣服,給他行禮:“辛老板,你早。”


    辛雄含笑還禮,一路走著,走上高台,悠哉悠哉點了一袋煙,抽一口,快活似神仙。


    為了姑爺,他們裝人裝得蠻辛苦,他也不好意思拆穿。妖比人還有情,在這個年代,也算稀奇了。


    斯蘭回來的時候,除了帶回大包小包一堆東西,還拽進來一個人。一個仙人。


    辛湄聽見動靜,從廚房裏探腦袋張望,便見眉山君難得沒有痛哭流涕大呼小叫,反而是鎮定自若甚至帶著些老梅似的孤傲環視四周,臉上表情是誌在必得的得意洋洋。


    “眉山大人,你來玩啊?”她好心招呼。


    他麵上一喜,立即跑到近前,張口想說話,忽又扭頭,後麵一群拉長耳朵想偷聽的小妖怪們立即如鳥獸散。


    “小湄,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眉山君第一次大膽地拉起她柔軟的小手,如置身雲端一般,腳不沾地把她拽到風景美麗的神道附近。


    神道的櫻花已經露出點點淺紅,再過一段時間就會開花,溫暖的春天即將到來。


    眉山君望著辛湄白皙美麗的臉,結結巴巴開口:“小、小湄,我我我我是仙人,可以活很長很長時間……那個,也不在乎俗世間的嫁娶……所以你你你就算嫁人,我我我也不怕……”


    辛湄茫然看著他:“眉山大人……”


    他的聲音那麽小,還結結巴巴嘰裏咕嚕,能聽清才有鬼。


    “你你你和戰鬼將軍之間……已經沒有緣分了……所以所以……”


    “什麽什麽緣分?”


    不能再猶豫和懦弱了,眉山!把你的心情、所有的一切,都大大方方說出來吧!是的,喜歡她沒什麽可恥的!不說出來,成日粘粘糊糊才是可恥!


    說出來說出來!


    眉山君心情澎湃地凝視她,大聲道:“小湄!我我我我喜歡你!”


    ……她怎麽沒反應?


    他努力收拾一下因為過於激動而渙散的視線,這才覺她瞪圓了眼睛全神貫注望著他身後。下意識轉身,對上一雙沒有表情的一黑一紅的眼。


    噗通,哢嚓……好像是他的小心髒從萬丈高空摔落的聲音。


    辛湄突然跳起來,飛快撲過去,一頭撞進那人懷裏,使勁叫:“怎麽今天就回來了?不是說明天嗎?我的飯菜還沒做好!我……”


    陸千喬將她抱起,輕輕拍著她的背,淡淡瞥一眼麵如死灰的眉山君,道:“……回來的似乎正是時候。”


    那一眼、那一眼……他絕對不會再猜錯!這次將軍絕對是把他當做情敵來對待!絕對沒錯了!


    辛湄抱著陸千喬的腦袋,使勁親了幾下,這才想起旁邊還有個八卦仙人,她隨便招了招手:“眉山大人今天留下來吃飯吧。”


    陸千喬居高臨下看他一眼,道:“……你不用客氣。”


    ……他不想吃飯,再也不想了……他隻想化作青灰,消散在這悲摧的天地間……


    ——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我在你身邊,你卻不知我愛你。而是……我鼓足勇氣說了我愛你,你和情敵卻把我當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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