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濟南府昌樂縣。


    車陣營壘中,朱延平詢問著昌樂縣知縣,幾十裏外濰縣還在控製中,但逃難躲避兵災的濰縣百姓經過大營所在的官道,連成一串。


    昌樂縣知縣周振期期艾艾說完本縣防備工作,並詢問:“車騎將軍,縣中大戶議事,願犒軍牛羊五十頭,米糧二百石,酒八十壇。若將軍軍力缺緊,也可湊糧募集鄉勇,可為將軍所部做些輔軍差事。”


    周振是萬曆四十七年三甲進士,待在昌樂已有四年。總體來說幹的還是不錯的,起碼能開倉賑濟濰縣逃難百姓,並集合鄉勇組織城防,預備萬一。


    幹的好歸幹得好,是相對於其他人而言,這隻是份內之責,做了該做的事情而已。


    “本將所部糧草後繼充足,周知縣組織運力,本將遣一隊軍士護衛,先將這些東西運到濰縣‘交’給李‘性’忠部。”


    周振遲疑,帶著湖北口音道:“將軍,下官起初也有籌糧接濟李‘性’忠所部的心思,就怕運糧後難以挽回,鑄成大錯後上麵會以資敵、從叛論罪。”


    朱延平點點頭,歎一口氣:“周知縣這樣的人不多了,本將鎮在這裏,李‘性’忠翻不了天。現在先穩住他們,‘交’給袁公處置。若李部將士怨恨難解,再動兵戈不遲。至於論罪,由本將擔著,我能給他們糧,也能奪回這糧。”


    “是,下官這就去。”


    周振走後,朱延平掏出各方麵‘弄’來的人物關係圖,這些信息也有不少衝突的地方,比如一些關鍵人物成基命會說自己這邊的,熊廷弼會說是他那邊的。


    “周振,萬曆四十七年三甲第二百名進士,麻城人,從學梅氏,前戶部尚書李長庚‘門’生。”


    又翻到李長庚那一欄,各方麵給與的評價很高,能力、人品、官品能與袁可立媲美,天啟三年委任為戶部尚書,半路上家中丁憂,回家治喪守孝。


    李長庚也是湖北麻城人,師從麻城梅氏,著名進士將領、重臣梅國楨‘女’婿,與梅國楨侄子,也是文武雙全的梅之煥號稱麻城瑜璧。


    同樣,梅之煥也因為丁憂回鄉守孝。


    濰縣駐軍營壘,李‘性’忠控製所部將士封營不出,坐看憤怒的遼民與同樣憤怒的濰縣百姓械鬥,他也隻能做到這一步。


    一旦寒心、憤怒的軍士出營,他將失控。


    看著戰備森嚴的營壘,袁樞領著十餘騎輕馳奔向,繞營疾呼:“吾乃袁樞,家父已知爾等委屈,切莫衝動!”


    縱馬張弓,一根根裹著信的箭矢‘射’出,釘在營壘前空地上。


    “是袁公子!”


    張爾心在轅‘門’上驚呼:“傳令,不準開火!”


    李‘性’忠手搭在護欄上,悲聲高呼:“袁公子!弟兄們委屈啊!朝廷遣車騎將軍平叛,已列營昌樂。(.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袁公子,我等未曾謀逆,實乃冤屈!是張岩血口噴人!栽贓陷害!”


    袁樞沒答話,‘射’盡箭矢後順著官道向昌樂馳去,他已經知道昨日清晨朱延平抵達昌樂,如此行軍法看著駭人,可十分消耗體能,他認為朱延平可能在養‘精’蓄銳,等待戰機。


    幾名遼軍順著繩索落到營壘外,收集箭羽裹著紅絲帶的醒目箭矢,原封不動帶回。


    李‘性’忠‘抽’出信紙,看了看又遞給張爾心,張爾心輕呼一口氣:“李大哥、弟兄們,袁公知我等委屈,遣公子攔截車騎將軍,譚公還在路上,譚公會為我等主持公道。”


    歲數一大把的譚昌言乘坐的馬車疾馳,車軸損壞,隻能乘馬加速前往濰縣。


    袁可立的大纛往濰縣駐軍營壘前一立,李‘性’忠等人急忙將譚昌言迎接入內。


    看著校場上的糧食,譚昌言心裏一涼,以為這幫人餓的受不了,搶了糧食回來。一旦真搶了,這個‘誤會’可就不好解釋了。


    “譚公,車騎將軍體恤我等,送來米糧二百石,牛羊三十頭,還有酒六十壇,弟兄們不敢‘亂’動,等候袁公處置。”


    李‘性’忠說著,抿抿嘴‘唇’,他也想吃,就怕吃了這批糧食,朱延平翻臉誣陷他們搶糧……


    所以糧食封存,一粒沒動。


    “他是登萊的朋友,今年咱登萊增餉一百二十萬,全賴車騎將軍從中說項。”


    譚昌言手拉著李‘性’忠,說著貼心話:“這回張岩拖延糧秣,也是因為車騎將軍府征調了濟南府去年賦稅,導致張岩這裏確實無糧可輸送。這一切都是‘陰’差陽錯所導致……”


    “譚公,請。”


    繼續拉著李‘性’忠的手,譚昌言好言安慰,說著‘私’密:“這一切全因小人作祟,登州那裏都不知濰縣的事情,卻怎麽跑到朝廷去了?我們那裏也是得到兵部的急遞,才知曉此事,弟兄們受了委屈,老朽是知道的。袁公那裏,也被人暗箭中傷,這個仇我們登萊不能不報。”


    看著西邊,譚昌言笑道:“車騎將軍晝夜行軍七百裏,就是怕你們做出糊塗事情,現在他就擋在樂昌,這裏出了事情也好擋住山東方麵耳目,他是在給弟兄們撐腰呀!”


    譚昌言也不確定朱延平打什麽主意,但看形勢變化還是向著登萊的,說著種種好話安撫軍心,贏取信任,命令營中取用牛酒糧食,安撫李‘性’忠等一幫神經繃得緊緊的武將。


    營房大廳裏,譚昌言接過隨從提著的一小壇酒,拍開泥封對左右說:“這還是萬曆爺當年賜給袁公的禦酒,袁公不嗜酒,一直留著。原本帶來是給弟兄們賠罪的,濰縣出了這樣的事情,而登州卻沒收到消息,也沒做好處置,是失察,是對不住弟兄們。”


    “譚公……”


    李‘性’忠抹一把眼淚:“營中斷糧時,末將就遣人去水寨尋沈公求助,沈公督軍出海。實是沒想到張岩賊子誣告我等謀反,若不是車騎將軍兵馬至昌樂,我等還以為上頭皆不知情,沒想到那些背後殺人的賊,連刀都磨好了。”


    “弟兄們的委屈,袁公知曉,老朽也知,車騎將軍遠在南皮,也是知道的!這場官司我們要好好打,還弟兄們一個公道。來,老朽代袁公,代登州,向弟兄們賠個不是!”


    譚昌言倒好酒,給周圍軍將發酒。


    李‘性’忠端著酒,淌著淚,淚水滴入酒液:“也是營裏有錯,不敢打攪袁公,若早早通報,也不至於令袁公為難。譚公賠罪這話不對,袁公無錯。”


    “怎麽沒錯?你們是袁公的軍將,老朽來時,袁公托老朽帶話,說遼將是袁公帳下的將,遼兵是袁公帳下的兵,遼民是袁公治下的子民。濰縣此事,確實是袁公對不住弟兄們。這些不說了,滿飲過後,我們彌平此事,日子還是要過的,幹。”


    袁可立這話說了,說的很霸氣:遼將吾將,遼民吾民也,誰敢輕言發兵者?


    “好,幹!”


    一碗酒飲盡,譚昌言提著酒碗示意,胡子‘花’白帶著晶瑩酒水珠子:“弟兄們若信袁公,信老朽譚昌言,信車騎將軍,此事當由老朽為弟兄們伸張洗冤。”


    “譚公哪裏話,弟兄們自然信的。”


    “這就好,袁公令符在此,弟兄們‘交’出兵符銅牌,老朽掌軍,代弟兄們與山東打官司。朝廷還要定弟兄們的罪,老朽就是罪首!”


    目光環視,譚昌言摔了酒碗:“若愧對弟兄們,老朽以此碗為鑒。”


    一道道銅牌兵符收上來,譚昌言當即坐到主位,開始發令:“車騎將軍送來的軍糧,留五十石,餘下發放於營外遼民、軍中家眷;持袁公令符,老朽手書,再從濰縣官倉取米千石,保證弟兄們三五日內的生計。”


    張岩是譚昌言督管的官員,萊州府上下文官都歸譚昌言這個兵備道員督管。萊州府設鎮,兵備道員權威高於知府。


    “譚公,張岩說是濰縣無糧,擠不出多餘的米糧。”


    “是擠不出還是不願給?老朽總管萊州,濰縣的家當老朽心裏有底。記得取出二十石米,撫恤軍士童仇家眷。”


    昌樂,袁樞見營壘中進行隊列訓練,沒有養‘精’蓄銳的架勢,也就好好的洗漱了一番,昨日一早出城騎‘射’狩獵,又一路跑過來,真的是風餐‘露’宿。


    牛骨頭湯,麵片子招待,袁樞餓壞了,稀溜溜吃了兩大碗後,肚皮圓滾滾,不滿道:“什麽‘交’情,就拿一碗湯麵招待,未免扣皮的過分了。”


    朱延平飲茶漱口,瞥一眼:“不知道是誰,拿了我一箱價值百萬的名跡奇珍,跑得不見了蹤跡。”


    袁樞眼睛一亮:“既然價值百萬,那賠你百萬如何?”


    “有錢?”


    袁樞端起茶碗飲一口,笑道:“別把老袁家看扁了,老哥衣食樸素是不喜奢靡,不是沒錢擺排場。成不成?那箱子寶貝咱買了,三年時間付清餘款。”


    “那你還是慢慢把玩吧,看膩了,就給我送回來。濰縣這邊,到底什麽個原由?”


    袁樞換了個懶洋洋的姿勢躺坐:“還有什麽原由,‘波’及池魚罷了,小事情而已。對了,朝廷準備征召老哥去戶部做主事,聽說戶部也要換個掌事的,你怎麽看?”


    一場兵變被袁家父子看成小事情,因為他們知道根由,根本不在意,因為這是跑一趟就能解決的事情。


    他們關心的是調解外來的遼民與本土居民的矛盾,山東產出有限,就業崗位有限,都是有定數的。近百萬遼民湧進來,他們不介意拿最低的工資,隻要能活命這些人什麽都願意做,這種低成本的勞力,衝擊著山東的經濟、民生,自然矛盾日益增大。


    “戶部沒意思,你該去兵部,‘混’個兩年當個禦史,再督撫一方才合你脾氣。”


    朱延平眯著眼,問:“朝鮮那邊準備的如何了?”


    “李倧小兒不可靠,老頭子準備派一個可靠的,手段夠狠的人去朝鮮當總督。現在,就是物‘色’合適人選,我倒覺得你可以當。朝鮮的兵還是可以的,但上麵人不行,也是黨爭誤事,正直有膽氣的都被整死了,留下的都是一堆老狐狸,也是見風使舵的軟骨頭、牆頭草。”


    朝鮮總督?朱延平眼睛一亮,袁樞以為有戲,追問:“怎麽?宗柔這裏有合適的人選?這回登萊承你人情,這個位置送給宗柔處置,隻要人物符合,老頭子會給你這個麵子的。”


    朱延平搖搖頭:“我認識的人有多少,基本上你也是見過的。倒是覺得,朝鮮總督應該姓袁,這樣……朝鮮總督袁某某,聽著順耳。”


    袁樞挑眉:“袁崇煥?”


    歪著腦袋思考,袁樞分析:“這個人資曆合適,手段也急躁,去了朝鮮確實能大刀闊斧整頓一番。就是過於意氣用事,欠缺穩妥。”


    朱延平飲茶,心裏想翻白眼,應該是你們袁家的河南老鄉當世大凱子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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