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榮的小隔間裏,朱延平與崔景榮大眼瞪小眼。(.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瞪了片刻,崔景榮扭過頭:“年紀不大,架子倒是不小。兵部述職後,怎麽不來我府上?莫不是發了橫財,見不得我那陋室寒舍?”


    “累,現在才緩過來。崔公,公事公談,今兒下朝了,小子給你牽馬還不成嗎?”


    朱延平說軟話,崔景榮才扭過頭來,上下打量著:“我看你還沒緩過來,眉宇間青澀仍在。若真緩過來了,咱一眼就能瞅出來。”


    青澀?


    和緩過來有聯係?


    朱延平見老頭話裏有話,隻是摸著鼻子笑笑:“崔公,朱首輔致仕後,您覺得哪位閣老上來的機會大一些?”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


    崔景榮說著,將茶碗蓋揭開,靜靜看著朱延平。


    沒法子,有求於人,朱延平從炭火盆上提了水,給崔景榮滿上,還賠了一個乖巧的笑容。


    “瞧你笑的那難看模樣,這麽說吧,這件事情現在還沒個準信。第一要看朱首輔提名,第二要看皇上中意誰,第三要看姓魏的有沒有擔當,第四就看另外三個敢不敢接這個擔子。反正,沒老頭子什麽事情。”


    崔景榮端著茶碗吹吹,繼續說:“不管誰上去,和你幹係不大。把鎮虜軍帶好,開春別鬆懈了,做好赴遼收拾爛攤子的準備。”


    說著崔景榮頓了頓,飲茶間抬眉看一眼朱延平,這小子簡直是媚上倨下的個中好手,和內閣裏麵的五個人,基本上沒有交情也是沒矛盾的。對待同僚不理睬,對待不相幹的人更是見都不見,十分的倨傲。


    不管誰上位,還真影響不到朱延平及他的鎮虜軍。


    “崔公這麽說,看來遼鎮真的不能期待。就是不知,其他方麵是怎麽想的。不過鎮虜軍這邊,崔公放心就是。”


    “其他方麵?哼哼,他們知道什麽?知道是個坑,還是把銀子往裏頭填。沒砸死奴子,反倒把遼將喂的肥頭大耳。一頭頭的肥豬,上戰場那是給敵人吃的,不是殺敵的!”


    “靖之公那裏,是怎麽說的?”


    崔景榮說著,滿臉都是惱怒,顯然一肚子火,年末爭餉是傳統,可有些人實在是讓他失望。這個人不是別人,是魏忠賢。這個閹賊整人的本事不小,偏偏處理軍事的時候手軟的比婦人還不如。他都已經暗示遼軍不能期待,結果老魏那邊就是不吱聲。


    崔景榮的意思也簡單,多出來的餘款肯定是要砸到軍事上麵的。不給遼鎮,不給登萊,也不給自己的宣大,而是給京營,整頓、增強京營序列戰力。強幹弱枝不會有錯,什麽時候都不會有錯。


    可偏偏,老魏不敢招惹孫承宗!


    這個人膽子很大,就是怕發瘋的兵。哪怕崔景榮已經告訴他,遼軍是頭死虎,就靠著皮囊嚇唬人,有爪牙也動不了。不值得期待,也沒必要害怕,因為遼軍沒有心髒,沒有核心。


    京營部隊是握在老魏這邊的,這邊不開口,他放著嗷嗷叫喚待哺的遼軍、宣大軍、登萊軍、秦軍不管,卻給沉默的京營撥款?


    顯然是犯眾怒,犯了眾怒還不討好,這種事情他不能做,否則有宣大軍支持,他這個領兵部事的內閣也要滾蛋。


    不是他貪戀高位,而是崔景榮認為自己一心奉公,其他人上來比不上他,隻有他才能在這個位置上,給朝廷把各方局勢平衡好。


    “師尊為難,手心手背都是肉。師尊的意思是,我若能說服另外三名內閣,他會在擬票時附議。崔公,朱首輔那裏今天還是能說話的,現在小子求您來了。”


    朱延平說著,臉上確實有些燙,神情窘迫。


    崔景榮斂去神色,搖搖頭道:“幫你們,也是不錯的選擇,登萊軍缺的就是這一口氣。這事不難,你要記住,伸手不打笑臉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朝廷做事情,就是要和人打交道,你要端正自己的姿態。多與同僚走動,這裏出去的每一個人,他日都是國之棟梁,地方大員。沒交情不要緊,也要有一番人情在,以後見麵好說話。”


    他的脾氣夠硬夠臭,結果朱延平的行事作風連他都看不下去,整個文淵閣裏辦事行走的,不算翰林院那幫實習、見聞的,其他也有五十餘人,結果朱延平一個都不去搭理。


    連同僚都不能打好交道,以後還怎麽和其他人打交道?


    朱延平一直覺得,成基命很少教導他這些東西,反倒是崔景榮經常提攜。可他不想啊,這些同僚沒一個幹淨的,他本人更是黑的漆亮。


    可他自己再黑,黑的透心,他心裏也覺得自己沒問題,都是自己動手弄來的,也為國出力了,是勞動所得。其他人占著一個坑,就平白撈各方麵的錢,實在是太髒了,連強盜都不如。


    詭異的道德潔癖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就是他對自己的演技沒信心,擔心和同僚打交道多了,會被這些人精看出端倪。


    弄妥了崔景榮這一頭,朱延平又急匆匆去士林之恥顧秉謙那裏。各方麵都在準備,壓著時間線準備著上朝開會,必須在今日朝會前,將內閣這邊疏通。


    他雖然不用去上朝,可登萊係的二號人物,兵部侍郎李邦華會上朝。他提議,內閣這邊通過,形成決議後,兵部撥餉的時候,自然要順著朝堂決議辦事。


    顧秉謙最邊緣的小隔間裏,除了顧秉謙之外還有魏廣微,這位實質上的東林二代,也是老魏的老鄉,借著同鄉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的理由,老魏剛剛興風作雨的時候,魏廣微就跑過去搖旗呐喊。


    分別見禮後,朱延平正要說起自己的來意,顧秉謙就抬手打斷,一臉和煦的笑容,花白胡須抖著:“正和小魏談你,見你來回跑著,啥事情隻管說,成靖之、崔自強不管,我們這兩位老哥,絕不會看著小兄弟被欺負。”


    麵對這個可以做自己爺爺的老頭兒,朱延平再一次被他的不羈打敗了。


    如此,還有什麽好說的。


    一旁魏廣微提著個鳥籠,拿著食勺認真喂著籠中麻雀,就是一隻麻雀,不是什麽好鳥。他扭頭看一眼朱延平,八字胡抖著,中年人卻聲音輕柔:“顧老哥開口了,咱認你這個兄弟。說說,若是沒幹係的事情,咱們給你撐腰。”


    “那小弟先行謝過二位老哥。”


    朱延平起身拱手,落座後道:“是這樣的,小弟與登萊袁軍門之子袁樞交情不錯,算是割脖子的交情。明年建奴必然要打遼鎮,我們不看好遼軍,所以想給登萊方麵爭糧餉。萬一遼鎮不濟,登萊軍也好跨海支援,不使遼軍一潰千裏,重蹈覆轍。”


    “登萊軍……這事麻煩!”


    顧秉謙起身,整理著一疊疊折子緩緩道:“袁可立這個人邪門,小兄弟幫他說話,他可不會記你的好,也不會念我們的好。還有袁樞,這後生危險,若無必要,小兄弟還是不要與其過於親密。”


    見他迷惑,魏廣微掛好鳥籠,拿手絹擦手:“廠公的說的有道理,你小子就打仗可以,別的事情上,就是個愣頭青。你知道,袁樞為什麽至今白身?”


    “還請二位老哥指教,原先隻是聽說他不願入仕,是為了擺脫東林幹係。”


    顧秉謙聽了點頭:“這是一方麵,另一個方麵和朝廷的規矩有關。袁可立這個人厲害,掌握天津、山東、朝鮮、東江兵馬。曆來,朝中是允許父子同朝為官的,可以像楊鶴、楊嗣昌父子這樣先後登科入仕,也可以父為六部官,子科考、萌官入仕。但是唯獨,內閣、地方軍政要員子弟,不準同朝為官!”


    “登萊方麵也是朝廷的登萊,袁可立執掌登萊一應軍政大權不要緊。但萬萬不能讓其子弟,在他任上時為官。否則父子相襲,子孫相傳,這登萊軍政還是誰的登萊?朝中這種規矩,需要人人維護。估計,小兄弟那師尊,也沒細講。”


    顧秉謙拿起橘子遞給朱延平與魏廣微,繼續說著:“袁樞若歲數大一些,在袁可立執掌登萊前入仕,那袁可立就不可能有執掌登萊的機會。偏偏袁樞又是個文武雙全的人物,更是要嚴防這一點。”


    說著,顧秉謙指指朱延平,又指指成基命小隔間所在的方向道:“曆來,各方麵也是傳門人學生,比如小兄弟是成靖之的學生,他在朝中的人脈,自然由小兄弟還有那個遊士任接替。以後,你們再收成家子弟扶持提攜,還了這個恩情就是。”


    “當然,有這規矩,自然就有打破的,比如嚴嵩父子。還有張四維這個晉商出身的混蛋,當著首輔就敢明目張膽讓他兩個兒子考進士,還讓胞弟經商,所以三十多年前,朝野口水險些淹死張四維。”


    頓了頓,顧秉謙咧嘴一笑,頗為自得:“江東四大家,分布江東各地,陸家如今勢微,王家頂著。小兄弟你看看,你朱家的,我顧家的,還有張溥那個張家的,每科進士可曾少了誰?現在的內閣,他朱國楨是咱江東三吳子弟,咱姓顧的也是三吳子弟。這朝中的水深了去,小兄弟劃水的時候,水浪急了,可隨時登門來問。”


    魏廣微輕咳兩聲,打斷顧秉謙這個老頭兒的自賣自誇,看著一臉釋然的朱延平道:“別聽顧老哥嚇唬你,袁樞這樣的青年俊彥能做朋友就做下去。你和袁樞關係深了,說不得以後能執掌登萊。各方麵,還是由自己人接手來的可靠。這事,你就放心吧,這回若無意外,我們內閣一起為登萊說話,朝中誰敢嘰歪?”


    朱延平道謝,又問:“聽顧老哥的意思,朱首輔卸任後,似乎是顧老哥接替?”


    顧秉謙擠出笑容:“歲數大了,再不爭上一爭,以後就爭不動了。再說老哥是次輔,輪續也該輪到咱了。處理晉商這檔子事,咱也是有底氣的。”


    看著顧秉謙勉強的笑容,想來底氣也不是那麽的足。


    他是不得不硬著頭皮上,一來真的是年齡的原因。千秋之後,誰會記得大明某一位兵部尚書?時間會將那麽多的人吞噬、湮沒,隻要中國在,做過首輔的人的名字,就會一直銘刻在史書上。


    第二就是老魏的想法,山西之亂根源上還是自己主子弄出來的,既然是自己惹得麻煩,那就要自己收拾掉。


    第三就是名譽,哪有出了事情,首輔卸任,次輔不頂上去的道理?顧秉謙若躲避,會讓朝野質疑帝黨的執政力和膽魄。


    文淵閣內大多數人都跟著去上朝了,朱延平在西閣吃著免費水果,看著漸漸明亮的天,聽著鍾鼓聲一笑。


    這袁樞的命,還真夠苦的。


    空有文武之才,父親又握著國朝此時第三強,甚至是第二強的軍政大權,而且還是獨子,又正值英姿勃發,且國朝邊患日重,正是用武之時。偏偏因為避嫌而幹看著,想著就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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