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飄零,天啟一襲應景補子,紫色為主調的錦袍,外罩兔絨收邊大紅鬥篷。


    宮裏的人,不同的節日胸前背後的補子圖案也是不同,如春節時的補子以燈為主,端午時以五毒艾虎補子為主,七夕則是鵲橋主題。補子一般是胸前圖案、形象對稱成雙,背後單隻。


    大明的補子製作精良,用色大膽活潑,形式主題正確可以有自己加工的餘地。文官補子均用雙禽,相伴而飛,而武官則用單獸,或立或蹲。到了清代,補子尺寸縮小,用色趨於保守單調、死板僵硬。文官的補子卻隻用單隻立禽,各品級略有區別。


    十一月是天啟的生日,臘月又貼近春節,兩個重要節日交匯的這段時期,宮人的補子是灑線繡壽字梅花紋應景方補,補子中下各是兩棵紅梅樹托著頂端兩個壽字。壽字與梅花的組合,寓意著“梅壽長春”,將良好的願望與寓意直接繡或織在衣服上。


    遇到節日換上應景的補子就成了,負責這批補子的太監已經被砍了,這個混蛋將梅與壽混在一起,直接讓老魏一刀給捅了,親手捅的。


    近兩萬麵補子根本不是短時間能重新製作的,時間是一個問題,成本是一個問題。所以發覺這件事不妥的人都閉嘴了,天啟也隻能故作不知穿著這件補子出宮。


    張嫣也跟著來了,身穿女官服飾也是壽字紅梅補子,頭上戴著唐巾,兩條軟翅垂在腦後,裹著同樣的紅色鬥篷。


    “老王,還是這裏熱鬧,宮裏冷清。”


    天啟雙手負在背後,他走在張嫣前麵,他最不喜歡的就是跟張嫣齊頭並肩,因為張嫣比他高……


    王體乾左右看著喝著暢懷,不時追打灌酒的甲士家丁,搖搖頭道:“咱還是覺得宮裏熱鬧,正旦節時,宮裏是京城最熱鬧的地方。”


    魯衍孟宵禁前就走了,現在京裏治安格外的壞,因晉商事件爆發的鬥毆、刺殺案件接二連三,這宵禁也就極端的苛刻。


    他若還在,看著天啟與朱延平對飲,看朱延平玩行賄的勾當,不知道會有什麽表情。


    中院前,朱延平迎接這位天啟的心腹肖少監,看到女官打扮的張嫣一愣。


    “怎麽?你們認識?”


    天啟抽抽鼻子,接過王體乾遞來的手絹,擦著鼻涕眼珠子轉著。


    “怎麽會?好像哪裏見過,肖少監,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朱延平猜測這高窕美豔無方的女官,應該是眼前肖少監的對食。


    回頭看一眼神色如常的張嫣,天啟拍著朱延平肩膀笑道:“這是咱家的女人,在宮裏也是一絕,獨一份兒。宗柔賢弟若有興趣,咱家回去與老爺說說,給你撥一隊宮娥。”


    在前引路,朱延平搖頭道:“女人多了是非多,我這人最怕的就是麻煩。尤其是家裏人的麻煩,手心手背都是肉,處理起來麻煩。”


    宮裏的人,他可不敢要,鬼知道是什麽來頭。隻是心裏感歎,可惜這麽好的姑娘,跟了個宦官。


    後院正堂裏,朱延平領著天啟和張嫣進去,王體乾站在門前一揮手,隨行的淨軍分列兩端。何衝見了,打了個手勢,正房前演武場兩端偏房裏甲士得到消息,放下了筷子,進行戒備。


    堂內,天啟解了鬥篷抖抖雪,遞給王體乾後落座,四平八穩坐著左右看一眼,道:“今夜拜訪賢弟,有三件事要代老爺傳達。”


    朱延平舉起右手揮了揮,家將們謔的起身,抱拳離去。阿杏與寇青桐起身施禮,天啟攔住道:“稍等,這有一件玩物,是老爺賜給賢弟正室的。”


    他掏出一對白玉手鐲,手鐲製作精美,似乎是可以相互拚合的四瓣,天啟在手裏拆解組合,道:“這是一對白玉蚩尤環,可上下相扣,雕篆前人祈福詞句一首。”


    蚩尤環是一種特製手鐲的名稱,要十分的精確,否則立環和半環是無法天衣無縫合在一起的。


    朱延平掃一眼隻見‘合若天衣無縫,開乃蟬翼相聯。莫被情牽,蟬翼相聯’等等字跡,接住後將大環套在自己右手腕,小環給阿杏套上。


    麵對傳說中的太監,阿杏還是有些恐懼的,朱延平拉著她的手道謝。


    頃刻間,廳堂裏就剩下朱延平和天啟夫婦,以及捧著兩件鬥篷的王體乾。


    氣氛壓抑是正常的,天啟抓起一把巴旦木道:“這三件事情都是小事,我們先把這些小事解決了,看看舞,喝喝酒,就算這事過去了。”


    “肖少監,請言。”


    “是這樣的,討晉碑文無所謂,七殺詩碑是個什麽破爛東西?你既然打敗了七殺將軍,想來鎮虜軍出塞也是能擊敗賊軍的。你比他強,派人砸了七殺詩碑,你重新寫一首立上去。詩意不可大變,但要婉轉含蓄,立意不變格局要大,這就是第一件事情。”


    嚼著巴旦木,天啟看著朱延平伸出兩根指頭:“這第二件事情,也不難,把你的人管好,絕不能出鎮虜衛城。”


    鬆了一口氣,朱延平點頭,重重點頭:“勞煩肖少監轉告老爺,關乎身家性命,我不敢疏忽大意。”


    天啟看一眼張嫣,輕輕一哼,雙目盯著朱延平,露出淡淡笑意:“宮裏相信你,可不會相信你的部屬。若不是以後還有類似的事情等著他們做,他們一個都活不了。等以後顏思齊攻倭,讓你的人去日本做地主吧。兵沒了再招就是,秘密不能泄露,這是老爺對你的厚恩,你切莫辜負了。”


    自己這些人還有用,朱延平狠狠鬆了一口氣,更是連連點頭。


    天啟更是得意看一眼張嫣,你看,外麵把這小子傳的跟神似的,還不是被咱玩的一愣一愣的?


    張嫣隻是端起茶碗,頷首笑笑飲茶。


    天啟三根指頭晃著,笑容更甚:“這第三件事也不緊要,是關於孔府的。老爺擔心你走岔了,跟著魯衍孟做下千古憾事。孔府自然是要敲打的,換一茬有操守的主事就成了,斬盡殺絕這類事情做不得,你可曾領會老爺的意思?”


    平遙那邊的事情傳過來,天啟也是後怕,朱延平這邊的戰鬥力直逼建奴,還屠了一城,所部都是殺人盈野的存在。若不殺了,以後殺性發作,跟著朱延平屠了曲阜,這才是動搖國本的事情。


    論財富,曲阜和孔府的財富,可不比平遙差多少。


    孟府及鄒縣被屠,影響力猶在。至於平遙,廠衛製造、引導的輿論擺在那裏,賊軍不屠,官軍也會屠了殺雞儆猴。


    朱延平重感情,就怕被魯衍孟說動,腦子一熱帶人殺過去。


    屠平遙可以借河套賊的皮,還有層層關隘做阻擋,不好屠都讓這小子得手了。至於屠曲阜,聞香賊餘孽、山東響馬都是現成的皮。直接屠了就能直接藏了,曲阜又距離鎮虜衛城近,真怕朱延平過去直接給屠了。


    朱延平點頭:“理解,屠城的事情我也不想再做了,殺晉軍,屠平遙,無辜的亡靈不少,想著也錐心。”


    天啟點頭,眨眨眼睛道:“你錐心就好,我們的老爺心裏也是錐心。那些混賬東西在鐵證、洶湧民情請願下,都要包庇晉商,想多了就像你今日在兵部大堂說的那樣,想多了寒心。”


    朱延平垂著頭,雙手捏拳聲音沙啞:“想多了心寒,不想了。”


    天啟笑笑:“好了,就不去想這些東西了,老爺年青,你也年青,我們時間多著呢。宮裏還是需要你的,老爺和你一樣,對自己人也是很仁厚的。聽聞你生辰將近,宮裏也準備了一些禮物。”


    天啟說著看向王體乾,王體乾輕咳兩聲,兩名女官捧著漆木盤入內,天啟道:“一套過壽的衣裳,悄悄在家穿,別讓外人瞅去。”


    朱延平擠出笑意,拱手道謝:“老爺洪恩,末將隻能以死報之。”


    天啟聽了挑眉,擺擺手:“別說這些虛話,其實老爺也傳話了,讓你心思少一些。老爺都準備著以後給宗柔賢弟封個世襲侯伯光宗耀祖,賢弟卻生出了出走塞外求活的心思,這讓老爺心裏不痛快。可老爺看重你,讓咱家把話轉告給你,讓你安心辦事,老爺自不會虧待你。”


    看著天啟精神分裂一樣的表演,張嫣輕咳兩聲,聲音清雅:“該說的你也說完了,我是出宮來看戲曲的,不是來聽你絮絮叨叨的。”


    天啟神情一僵,見朱延平看向張嫣,探頭過去對朱延平低聲道:“這位是坤寧宮的,咱老爺都怕坤寧宮那位,咱家自然也怕這位。”


    朱延平笑笑,坐正身子端起酒壺給天啟斟酒,左手打了個響指。


    門外等候的鼓樂班子入內,一名名盛裝舞姬解了禦寒鬥篷,身姿輕盈在鼓點聲中做舞,長袖飛舞,腳步翩躚。


    飲著酒,天啟看著毫無拘束的舞姬,笑道:“賢弟可通舞技?你看她們,身姿搖擺隻是雙臂在動,而身軀居中不搖不晃,這就是持中守正的禮義所在。再看看,她們欲進一步,則要先退百步,這就是積蓄待勢的體現。”


    朱延平看著廳中舞姬,似乎真的是這樣,舞姿雖然翩躚,可還是守著一些規矩,沒有直來直去,什麽都是含蓄。


    端著青銅酒爵,朱延平歪著腦袋仰頭飲盡,搖搖頭:“肖少監博聞廣見,誌趣高潔。我是看不出什麽,隻覺得一個個細腰如碗,身姿妙曼。可大冷天,衣著單薄,遭罪。”


    天啟一愣,扭頭看一眼朱延平笑道:“賢弟倒是個憐香惜玉的,令某家著實詫異。”


    “我對什麽人都是慈悲為懷,有時候是殺該殺之人,也是不得不殺。殺歸殺,我心不變。”


    端著酒爵晃了晃,一旁張嫣拿起酒壺給他斟酒,朱延平搖頭笑笑:“或許這話是自欺欺人,可人就是這樣。我騙我自己,我才能睡的踏實。否則****夜夜想著自己殺人無算,別說睡覺,就連走路都怕亡靈索命。”


    端著酒爵,朱延平舉著對張嫣點點頭,以示感謝,仰頭飲盡。


    聲樂中,天啟仰頭倚靠著大椅,望著房梁幽幽道:“你這話在理,騙得了自己才是重要的。怎麽,賢弟怎麽說起了這種話?咱家,一直以為賢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一起為老爺效力,有些話藏著沒意思,你說呢肖少監?我怕我的弟兄被滅口,曹少欽、陳雄怕,你也怕。老爺寬厚,我們才能今日一起飲酒,觀舞。”


    朱延平看一眼張嫣,估計這位也會被滅口:“肖少監在宮裏,我在外麵。說句難聽的話,出了意外裏裏外外的大夥都沒好處。我即將成家,以後不得不慎重,要為家室子孫做考慮。而山西之事冒天下之大不韙,我們上了賊船,退不下去了。”


    天啟眨眨眼睛,皺眉:“賢弟的意思是?”


    他的心在狂跳,他不想聽到朱延平要收買他的話,他最恨的就是內外勾結。


    朱延平搖頭:“我沒旁的意思,後悔已晚。說什麽都是假的,隻希望肖少監向老爺傳達一句,放我家室一條生路。”


    說著一哼,朱延平自嘲道:“我們幹的事情是為了社稷,為了軍餉,可跟個賊似的。這都他娘的是哪門子世道,正邪又算什麽玩意兒。再飲。”


    一杯杯酒下肚,朱延平醉態浮於表麵,緊皺著眉頭,隻顧著喝酒,心思卻在飛轉,暗暗警戒著,就怕這位肖少監給他來一記陰的。


    曹少欽武技不錯,這位肖少監步履穩健,雙臂有力,也是個練過的,多防著沒錯。


    看他苦悶的神情,天啟也是一杯杯酒下肚,朱延平覺得自己像做賊,他何嚐不是?


    張嫣看著兩個酒鬼醉翻,嘴角含笑靜靜觀賞舞樂。


    兩個人表現演技,可張嫣更是其中大家,一眼就瞅出來這兩個家夥假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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