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十天亮,殺胡口內河套賊入寇,夜襲克關。++++


    殺胡口周邊戍堡得到消息,一道道烽火狼煙依次點燃,軍情瞬息抵達大同鎮總兵府。


    蒙在鼓裏的楊國棟慌了,現在宣大軍隊都集中在宣府鎮,或者向宣府鎮運動,以奪回被叛軍占據的張家口為第一要務。


    “先生,如今大同空虛,套賊驟然發難,該……如何是好!”


    他真的慌了,楊國棟就是一個勇將,與滿桂一樣打仗不怕死的人,他隻能當拳頭,當不了思考的大腦。他的腦子裏隻有為女人和財物而鍛煉出來的肌肉,隻有肌肉。


    孫海端著茶站在掛著的地圖上,麵色嚴肅:“守住大同,確保大同不失才是首要。”


    “可大同兵不過三千,如何能守?不若將麻承宣調回來,這樣就有八千之眾,守住大同的把握就大了。”


    麻承宣本部昨日剛在大同補充了軍械,此時應該在聚落千戶所。


    河套賊的動員能力是很強的,雖然還有俘虜握在延綏、米脂那邊,可其他部落還是有人的。楊國棟腦海裏,出現的是滾滾而來的數萬騎,足以將大同城牆衝破的鐵騎。


    大同不僅是重鎮,代王府也在這裏,代王出了事情,皇帝會滅他的族!


    孫海看著己方兵力,與朱延平的兵力進行對比,轉身道:“大帥不可糊塗,如今反亂的隻是張家口一帶專司走私的晉商。尚不知山西各家是何反應,故而這麻家不可信。讓麻家兵入城,這大同可就危險了。”


    “我們驅狼吞虎,讓麻承宣去打套賊!”


    “消耗麻承宣兵力,挫其銳氣,使其成為敗軍之將。再放麻部將士入大同,到時吞了這批兵馬!”


    孫海目光凝著:“大帥,時至今日,您也該做出了斷。否則,京裏會遣人來大同,奪了這枚征西前將軍印。”


    天下各鎮總兵官,隻有不到一半掛將印,其中四方將軍隻有大同的征西前將軍印,遼鎮征虜前將軍印,這是諸將之首!


    哪怕麵對楊肇基這個老上司,楊國棟直不起腰,可他還是軍界前五的人物!


    楊國棟閉眼,抬手揮下:“按先生的意思去做。”


    親衛將出列拱手,看了看孫海,孫海看了一眼繼續說:“既如此,我們的任務是守住大同重鎮,護衛代王千歲。(.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不管什麽人,不打大同那就與我們沒關係。河套賊這邊,可以談一談,他們不是要找晉商的麻煩?那就讓他們去,隻要不找我大同的麻煩就好。”


    朱延平這邊三千騎帶了七千多匹馬,還有三百輛馱載著火藥的牛車。


    沿著官路疾馳,他接到了大同派來的談判使者,在邊鎮這種兵賊之間的談判很正常。


    大同方麵既然放他從大同境內的官道通行,那就少了一些麻煩,不需要收拾楊國棟,全軍速度不減,在雪後的官道上疾馳。


    必須要快,他是饒了一圈塞外,而孔有奇走的是紫荊關內線官道,早早到了朔州城。萬一去遲了,孔有奇奪城後可能會失守。到那時守軍雲集,就不好打了。


    這三千人就是他在山西全部的籌碼,馬少先的人馬已經接手殺胡口,將會由虎大威指揮,負責在大同北牽製大同軍。


    有孫海和宣大鎮守中官高啟潛的配合,虎大威可以和楊國棟慢慢玩,能拖住極長的時間。


    他一路突擊,沿路戍堡一律不管。


    兩天後,十一月十二,打著馬少先旗號的虎大威接待麻承宣的信使,麻承宣的意思很簡單,給你錢,讓我把你打跑賺點軍功。然後這事就先這樣,大家太平太平。


    朔州城,朱延平抬頭看一眼城頭消失的‘朙’字旗幟,心中莫名難受,馬蹄噠噠進了城。


    “我這邊人手不夠,未能封鎖消息。陽方口那邊已經得到消息,這個關口不好過。”


    孔有奇指著地圖,朔州距離陽方口隻有百裏不到,且山路曲折。東邊是恒山山脈,西南邊是呂梁山,這邊是餘脈相織的廣袤丘陵地形。


    “楊天石?”


    “卑職在。”


    “帶著你的人去陽方口,給你一日時間控製陽方口。你給山西鎮總兵鮑承恩下死命令,讓他率主力增援陽方口!他若不動,廢了他換個聽話的。”


    “得令!”


    這仗怎麽打?各方麵蓋了印的空白公文朱延平有的是,和一個自己能隨意調動的敵人打仗,擺明了就是欺負人!


    孔有奇見朱延平吃粥,猶豫再三說:“鮑家已有投敵先例,就怕逼急了鮑承恩造反。到時候晉商在後麵撐著,這仗難打了。”


    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朱延平也是沒有預料到,沒想到天啟的手段那麽急,竟然不能等他進入山西。現在的京師已經亂了,這些朱延平管不了,抄晉商的老巢才是他的任務。


    他根本沒去想出塞的那將近十萬石的糧食,對明年遼東的戰局有多大的影響。


    因為遼軍是廢物,這種觀念是他考察、結合曆史推衍出來的結果。建奴有沒有這十萬石糧食輸血,在朱延平看來沒區別。自己不行,哪怕對手是個瘦子,也過不了幾招。


    “鮑家造反,那就殺幹淨。”


    朱延平說罷繼續吃著,如今不僅京師亂了,先有國子監監生和士子爆發的大規模械鬥引發的騷亂,然後各種請願各種辯論吵得一塌糊塗。


    都怕將自己牽連進去,張家口的晉商已經反了,晉商謀逆這件事不是真的,也變成真的了。現在人人都陷進去,還死撐著辯論就是想把自己撇幹淨。


    明明牽連進去,還怎麽洗白?


    可以,那就是談判,逼著皇帝妥協,縮小牽連範圍。


    這些人的想法有些難,天啟不怕和他們耗,他最大的兩把殺手鐧都安插在山西。耗下去,朝廷始終做不出決議,那就能給朱延平爭取時間。


    由朝廷的兵馬抄了晉商的家,和朱延平抄家,是不同的。前者朝廷最多得到二三百萬兩,而朱延平能帶給他千萬兩之巨!


    拖著風險,天啟為了銀子必須要賭!


    機會不常有,縱是機會常有,可朱延平隻有這麽一個;有一堆朱延平,出現一個敢接這個任務的,太難了。


    孔有奇再有本事,眼界也隻停留在遊擊將軍這一級別,想的並不多。忽視了延綏、米脂的軍隊,山西的官軍公然造反,東西夾擊大軍直接碾過去,朱延平也就不用冒這個險,他巴不得鮑家造反。


    隻要山西的官軍造反,那楊肇基這個征西將軍就可以自主出軍,以楊肇基的秉性,一動風雷生,碾壓被晉商腐蝕到根子的晉軍,能碾壓的多快,就看秦軍的行軍速度有多快!


    又是兩天後,陽方口南二十裏的大河堡,這裏距離山西鎮總兵府所在的寧武關隻有五裏地。


    今天,十一月十四,是當今皇帝天啟的生日,他十九歲的生日,周歲二十。


    今天,朱延平揮舞著大刀一揚,炮聲響徹。


    他臉上貼著的胡須染白,成功伏擊鮑承恩正在行進的三千兵馬。


    “轟!”


    開花彈落地,炸響,這隻是嚇唬新兵和膽小的。炮彈更寶貴,是後麵攻城用的。


    “大帥!”


    一名將領指著前方兩側山坡,失聲大吼。


    五十多的山西鎮總兵鮑承恩望去,隻見前方兩側山坡上一排排的騎軍出現,又一排排的加速,踩著鬆軟積雪,平整如鏡麵的雪層下衝,一層層,一浪浪,無窮盡一般。


    這裏,朱延平的部隊剛夠鋪開,但行進中的晉軍根本沒有鋪開,毫無陣型。


    他看見,一名騎將衝在最前,銳不可擋,大吼:“前軍阻擊,中軍列陣,後軍……”


    說著停下,沒用了,擺好陣勢也擋不住,步騎差距擺在那裏……


    “殺!”


    座下體形勻稱矯健的戰馬疾馳著,朱延平的大刀將一名頭戴鳳翅盔的晉軍遊擊將軍,迎著他衝上來的武將,同樣揮舞大刀的武將連人帶著刀杆斬成兩截。


    他居高臨下,衝擊著混亂、潰逃的晉軍,向著晉軍帥旗大纛所在殺去。


    手中大刀掄開猶如車輪,一具具殘缺的屍軀倒下,臉上、胡須、濺滿了冒著熱氣的血液,沒多時就會冷卻結冰。


    左良玉領著十餘名神射手緊追著朱延平身後,左右開弓箭翎破空,將一名名端著火銃,或正在填裝的銃兵射殺。


    他們不管自己周邊,目光四處探尋,搜索著一切能威脅到朱延平的目標。


    晉軍已經混亂,可火銃的威力不可小覷,就怕有那麽一個。


    從兩側山坡上突然衝下來的騎軍直接將一層層晉軍淹沒,如大海中滾滾黑浪壓向孤島沙灘,一**的晉軍在逃命的過程中被追上的騎軍砍死、或者衝死。


    一個合擊對衝,失去陣形掩護,直接崩潰的晉軍就被夾擊,倉惶中死去。


    “嘭!”


    一聲毫不起眼的銃聲炸響,朱延平坐下戰馬猛地人立而起痛嘶著,戰馬的左眼噴濺出一團熱血,泛著白霧。


    朱延平落地摔在一具抽搐的屍體上,身後緊隨的左良玉控馬轉向擦著朱延平疾馳,右手揚起騎弓抽出,那名銃手被打的頭破血流。


    “大當家的!”


    何衝回頭大吼一聲,馬速不減繼續追著那杆向南移動的晉軍大纛。


    呼一口白氣,朱延平被親兵扶起來,一把推開,猛地抽出雁翎刀邁開步子疾馳,手中雁翎刀也不揮舞,每每遇到的晉軍都被一刀劃過,拉開一條口子倒在地上抽搐。


    一名騎士落馬,他兩步踏過去一刀劈死舉刀的晉軍,看著當麵緩緩到底,錯愕、留戀、不甘的晉軍栽倒,朱延平咬牙,鼻孔吐出一團團的白氣。


    齜目欲裂,他明明知道大道理上,他殺這些墮落的晉軍沒問題。


    可他們穿的依舊是明軍的戰袍,戴的是勇字盔氈笠,穿的是棉甲,軍官掛著的是不同顏色代表不同軍階的披風。


    良心,太難了,殺友軍,真的不是什麽人都能幹得了的。


    可他必須要全殲這支山西僅有的主力部隊,隻有這樣才能震懾住山西各處,隻有這樣他才能信步閑庭在山西地麵上行軍,直赴平遙!


    否則一步步推進,他要死多少弟兄,他又有多少兄弟可以死!


    而他,接的這個任務,時間就是生命!


    “賊世道!尻你娘!”


    嘴裏吼罵著,追上一名晉軍,朱延平又是一刀劈下,他麵前,已經沒有了晉軍步卒,有的隻是追逐晉騎而去的李遂部遼騎。


    兩側山坡拱衛的道路上,一片片的屍體正在冷卻,還有不斷進行補刀的。


    一座座軍帳草草紮起用來防風,一名名受傷的弟兄被拖進去,朱延平看著一裏外的大河堡,被一層冰霧遮掩顯得朦朦朧朧的大河堡燃起大火,冒著滾滾黑煙。


    鮑承恩逃入大河堡,縱火自殺。


    五裏外的寧武關千餘老弱守軍,見楊天石這個錦衣衛欽差開門就向南跑,開了這個頭更是止都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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