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寢殿與外殿隔的不遠,天啟和張嫣,與司禮監眾人出側門,回乾清宮。而魏忠賢連滾帶爬,派劉廷元去傳魯衍孟入宮。


    “越快越好!擋路的,囉嗦的,給爺砍了!”


    老魏將腰牌拋給劉廷元,惡狠狠,氣急敗壞吼著。拖得越久,天啟忍不住將他一腳踢到張嫣那裏,張嫣絕對會將他活剮了。


    這個女人已經瘋了,魏忠賢很清楚,張嫣真的瘋了。


    乾清宮,天啟抽出掛壁上的寶劍,目光盯在如同鏡麵的劍身上,司禮監的太監們跪成一片,魏忠賢忍著恐懼講述著:“老奴夏初就派了楊天石去太倉,後來發現一些線索。就調回楊天石,派東廠的第五、第六、第七太保分別去山東、南京、太倉查詢。”


    “八月中,這三個才回京述職。也帶來了那些老檔,老奴本想當時交付老爺禦覽。隻是這些文檔損毀嚴重,又有紕漏無法佐證。而驍騎將軍督軍征戰,怕擾了老爺心緒,壞了西北大計。”


    魏忠賢雙手捧著一副長卷,額頭貼著冰冷地磚:“老奴真與魯衍孟沒交情,老爺明鑒。”


    “是啊,有交情,你就不會生出心眼子去查朱延平底細。”


    天啟將劍歸鞘,放在桌案上,魏忠賢匍匐著將長卷送到桌上,張嫣側頭看著天啟鋪開的長卷,整個長卷絲質,上麵貼滿了腐朽或有蟲蛀的老檔,一旁還有辨識後的注解。


    什麽不敢確定,整個卷宗上已經很明白了,靖難之役齊王府遭難時,齊王府一名叫錢升的宦官與齊王府護衛劉克胡、滅胡兄弟失蹤,這三個都是齊王朱欂心腹。


    然後太倉衛多了三個差不多姓名的軍士,差別隻是一個叫錢升,一個叫朱升。後來成祖攻克南京,劉滅胡失蹤。估計是返回南京尋找被軟禁的朱欂,後來宣德三年朱欂暴病而亡,齊王府一脈盡數廢為庶人。這位劉滅胡,記載中自殺殉葬。


    其後的資料多是太倉衛,及太倉衛改易成鎮海衛後的檔案,朱升義子朱溯一脈屢次被征召參戰,而劉克胡一脈卻多有戰死。立有軍功,也不換官職,而是換成賞銀米糧布匹,一直是普通軍戶。(.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倒是個忠心的,你問過那個劉高旭沒有?”


    天啟合上卷軸,入座低眉看著魏忠賢,魏忠賢恭首垂眉:“老奴旁敲側擊問過,這劉高旭父親十八年前戰死,生母跟人跑了,劉家就剩這麽個獨苗。若不是朱家拉扯,必然會餓死。這是個粗人,沒什麽隱瞞,也不知祖上的事情。”


    “那,魯衍孟知道不知道這件事情?”


    魏忠賢連連搖頭:“斷無可能,這些老檔塵封已久,幾十年內未曾翻閱。“希望如此,你們都退下吧。去宗人府一趟,看看齊藩一脈還有多少。”


    司禮監的老太監們都是人精,沒看過文檔,也清楚了是怎麽回事,一個個躬身退了出去。


    廣闊的乾清殿裏,天啟長歎一聲:“寶珠兒,給朕拿拿主意,該怎麽封賞這個族弟。”


    “皇帝已有決斷,何故要借臣妾之口?”


    張嫣淺笑,笑顏如花:“宗室能出如此驍將,對社稷而言,好處大於壞處。對皇帝而言,恢複祖製不是皇帝一直想著的嗎?”


    天啟真要隱藏這件事,就留著魏忠賢一人便足夠了,沒必要讓司禮監的頭頭腦腦們旁觀。


    現在天啟也是拿不定主意,明明知道該怎麽選擇才能將好處擴大,可就是下不了決心。宗室造反的事情,曆曆在目。


    可有些事情是大是大非的,宗室造反天下還姓朱,太廟裏供著的還是列祖列宗的牌位。若是文官造反,泥腿子造反成功,皇室、宗室三十餘萬人,能活下幾個?


    “寶珠,你說命運怎麽就如此的離奇?我被東林騙,騙了三次。連你也騙我。現在,那個魯衍孟也在騙我。朱延平,說不好也在騙我。我那個三叔、七叔和弟弟,也在裝傻騙我。到底哪些人,沒有騙我?”


    張嫣沉默不言,天啟指著西北方向:“晉王那個混帳東西,招兵買馬以為我不知道!還有老唐王,幹的都是些什麽混賬事!還有秦王府,為了個王位兄弟相殘爭著坐牢,沒一點出息!魯王那樣懂大局,怎麽就一個?”


    “寶珠,你說你當時別騙我,該有多好。”


    說著,天啟輕輕一哼露出笑容,伸手撫著張嫣麵龐:“尋常人一輩子,還能尋到知己。我呢,除了皇爺爺,其他都在騙我!你說,現在封他做個齊王去坐牢好呢,還是讓他當大將軍,做首輔?”


    張嫣笑容不減:“大將軍又如何?首輔又如何?一道封王敕書,一道就藩詔令,他能做什麽?”


    “好,朕讓信王出宮,看他能玩出什麽花樣。你,就待在坤寧宮,吃天下最豐盛的美食,穿天下最華麗的衣裳。看著朕,繼續陪著他們玩兒。”


    天啟說著,指指桌案上的雕龍硯台,張嫣笑吟吟起身磨墨,她真的瘋了,擱在後世被稱作人格分裂。


    提筆蘸墨,天啟寫下兩個字:宗柔。


    兩個字一點都不雅致,也不柔,滿是戾氣。


    丟了筆,天啟坐回椅子上,瞥一眼張嫣背影:“如何?”


    “好字。”


    張嫣俯身吹幹墨跡,坐到天啟左首,繼續一副恬淡無思的神情。


    天啟抬手,按在張嫣手上,閉眼輕輕撫著,人還是那個人,卻已不是當初。


    他貴為皇帝,他也有他的委屈,也有他的忿恨,可他偏偏還要忍著。忍啊忍,除掉了王安,忍啊忍,現在還在忍。


    萬曆皇帝忍了一輩子,告訴他一個事情,那就是當皇帝可以忍。若一直忍,與天下各地坐牢的宗室們,又有什麽區別?


    魯衍孟穿著翰林院五經博士的特製常服,再次來到皇城。少年時,跟著他父親孟承光,沒少在皇城裏溜達。就連紫禁城他也轉過,也跟著萬曆皇帝一起喝過酒。


    雖然落霜了,可三大殿的工地依舊熱火朝天開工。


    “氣魄!”


    魯衍孟在轎子裏看著一層層的施工高架,吐出兩個字。


    萬曆皇帝一輩子最想的事情,除了立三兒子福王當太子,立最喜歡的鄭貴妃當皇後,學宋朝狠狠收商稅外,就剩下重修三大殿了。工程耗費預算是兩千萬兩,將萬曆嚇住了。


    現在,官軍兩線作戰,年耗銀千萬兩,戰爭的費用都是計劃之外的。朝廷一年正常盈餘三百萬兩,遼餉等等補充,尚有二百多萬兩每年的虧空。


    這就是天啟朝的氣魄,再窮也要把門麵收拾好。否則什麽事,都在武英殿和奉天殿辦,傳出去也不好聽。


    乾清門,巡哨的劉高旭揉揉眼睛,見魯衍孟的腦袋從轎子裏閃過,似乎沒看錯。


    如今,他已不是尋常的大漢將軍,大漢將軍上麵還有白甲將軍和紅盔將軍,他現在是一名白甲將軍,穿著銀白山文甲,手裏拄著方天畫戟,是皇帝的親近貼身宿衛。上朝的時候,他也有資格在大殿上擔任護衛,是殿上人,而不是在殿外。


    乾清殿外,魯衍孟拱手對一旁候立的司禮監六人行禮,魏忠賢還禮:“一切照實說,老實說。”


    魯衍孟點頭,抬步進了乾清殿,左右打量著,還是原來的布置,曲曲繞繞來到寢殿,看到了皇帝、皇後,雙膝跪地:“國子監監生魯衍孟,拜見皇帝陛下,萬歲萬萬歲,拜見皇後娘娘,千歲千千歲。”


    “魯衍孟?孟弘略?我們以前在這裏見過,可知找你入宮,所為何事?”


    “陛下不言,微臣如何能知。”


    魯衍孟抬起身子,看著天啟皇帝,目光平靜,坦蕩。


    天啟指著一旁銅爐:“煮茶,我們慢慢聊。”


    魯衍孟拱手謝禮,起身左右看看,從牆壁邊靠著的立櫃裏找到茶具,又嫻熟的找到各種茶葉:“陛下,喜歡什麽茶?”


    “明前吧,先生可知明後是什麽茶?”


    拿了一罐清明前采摘的龍井,魯衍孟抱著茶具來到銅爐旁,給銅爐添炭,洗手,對坐在麵前的天啟道:“明前之後,是雨前。”


    天啟手裏握著長卷,搖頭:“據報,龍虎山張家說明後的茶,也就是雨前,也能叫做清茶。我想不通,哪來的清!或許雨前之後的茶常見,被稱作清茶。”


    魯衍孟搭好紫砂壺燒水,笑道:“張家的人沒幾個正常的,他們說的胡話不少,信不得。”


    “金生水,不可不防。先生,宮裏老人說你會算命,幫忙算算皇後,壽幾何。”


    “當時戲言,做不得真。”


    天啟看一眼張嫣,張嫣會意來到火爐旁,坐在天啟身旁。天啟目光炯炯:“那就當是胡言亂語,再戲言一番。若合心意,山東那邊,我幫你。”


    “或有二十,或有四十,也有可能六十。”


    魯衍孟的回答等於廢話,天啟隻是笑笑:“希望算錯了,先生看看這個。”


    魯衍孟接過長卷,鋪開看著,臉色一變:“不可能,這事我絕不知情。當年逃難潛行,怎可能特意尋找潛匿宗室!”


    看著麵容燒毀,隻有五官輪廓的魯衍孟,天啟點頭:“我也知不可能,可外人不這麽想。尤其是孔府,他們忍了這麽久,你說這個消息傳出去,他們會怎麽運作?”


    “陛下有何吩咐?”


    天啟笑容更勝,這人就是識趣兒:“飲茶,事情以後再談不遲。”


    朱延平的宗室身份,根本沒有任何的好處,這是個大大的火藥桶,一旦暴露,朱延平、魯衍孟這幫人,絕對會被炸的四分五裂。


    最起碼,朱延平將會失去一切。又有軍功,朝廷封他做個郡王還是齊王,都意味著朱延平隻能困在王府裏,什麽不能問,什麽不能做,跟坐牢一樣。


    每一個文官,哪怕是崔景榮或者是成基命,都會將朱延平踩下去。他們踩下去的不是朱延平,是宗室,打下去的是宗室奪權的苗頭。


    從重武輕文的明初到現在,文官們打倒武臣集團,打倒勳戚集團,借曹吉祥謀反打倒宦官集團,又借著皇帝疑心將宗室打倒在地,終於一步步將兵權收到自己手裏。


    他們師徒相襲,父子交替在朝堂裏,安安穩穩的當官。要奪兵權,重用武臣的武宗皇帝背著罵名死了,萬曆培養出來的一茬猛將,也死的一個不剩。


    寧可抱著兵權沉海,文官也不願把兵權交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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