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的夜,是個忙碌的夜晚。通州張家灣,蘇成與孟府大管事交割貨物,得現銀四萬兩,還餘下三萬多兩的布匹。除了一些會調撥到垂柳莊加工服帽外,餘下的會沿途販賣給宣府大同兩鎮,最後剩下多少,都會出殺胡口,在兔毛川與單於城代表斯欽巴日以貨易貨。


    而李儀,將寫好的手稿,再三檢驗沒有紕漏的內容工工整整謄抄下來,明日會托蘇成帶入京中交給朱延平。


    鄉試還有八天,朱延平向他請教,對這種後起之秀的詢問,李儀是非常的欣慰,為了維持長者的威嚴,李儀放下手頭溫習的經卷,用兩天時間解答朱延平問的五組經義、策對。


    他不知道,這五組經義策對裏,能拚合出有趣的兩組,一組是鄉試正題,一組是備用的。


    也是今夜,河套諸部提前發起了比曆史上更為激烈、龐大的****。


    河套根據地形和形勢,能分為套西、套東、套中三部,虎大威那夥人就出自套東。套東內部分裂,這兩個月來還在廝殺,兼並。


    而套中諸部,兩萬餘騎南下寇邊,套西諸部在棋牌台吉率領下,更是抓住時機向西進攻,目標是蘭州。


    楊禦藩的父親,左軍都督府右都督,掛征西將軍印,欽差延綏鎮總兵楊肇基,發一千二百裏加急求援。


    楊肇基如今四十三歲,正是一個武將最鼎盛的年紀,經驗豐富,精力充沛,他又屢曆戰功,是國朝所存不多的重將。


    下一批將領還在西南戰場和東北戰場熬煉,能熬出幾個,沒人知道。


    他打不過河套賊,不是河套賊強,而是延綏鎮已經空了,萬曆時期的精銳調到遼東,在楊鎬指揮下全軍覆沒。天啟初,沈陽爆發時,兩撥延綏鎮赴遼軍也打光了,原來的總兵杜文煥調任西南平叛,帶走了僅有的精銳。


    楊肇基在延綏鎮一年半,手裏能打的部隊不到兩萬人,守衛長城沿線,還有第二層防線,已經將兵力抽光。


    整個榆林城,算上各家將門子弟家丁,邊將家丁,不過一千多人。此外,隻有一支楊肇基的半滿編標營,總共不到三千人,守龐大的榆林城都是個問題。


    更關鍵的是,寧夏鎮沒動靜,沒給楊肇基發來一點的消息。


    如果不是楊肇基治軍嚴謹,夜不收外派八十裏,他極有可能被打個措手不及。


    陝西很大,蘭州在陝西最西邊,是通往甘肅鎮的核心要地。而寧夏鎮就是一個突出部,向北突出隔斷套中與套西,河套賊有動靜,絕對瞞不過寧夏鎮。


    寧夏鎮是突出部,背後還有固原鎮,也被稱作陝西鎮,這裏一樣沒有得到寧夏鎮的警報。算上延綏鎮,這就是陝西三鎮。


    “麻承詔!”


    楊肇基帶著大兒子楊禦萌出榆林城視察敵情,安撫軍心。在紅山口關城上狠狠一拳砸在女牆上,濃濃夜色下,望著西北寧夏鎮方向,咬牙。他的資曆太深了,戰功太大了,所以一來就將按慣例歸屬寧夏鎮總兵所有的征西將軍印奪走了。


    更關鍵的是,這裏是西北,是西北將門的地盤。


    天啟元年,楊肇基是大同鎮總兵官,掛征西前將軍印,那裏是麻家的大本營,楊肇基沒待多久就謝病辭職回山東,如果不是聞香教作亂,可能他現在還在沂州衛賦閑。


    明初共有二十三個鎮,隻有那麽十個軍鎮的總兵官能掛將印,一旦有戰事,掛印總兵自動成為周圍軍鎮的指揮。


    寧夏鎮作為陝西三鎮的橋頭堡,地域廣袤,有寧夏平原,十分重要。所以寧夏鎮總兵掛征西將軍印,有緊急情況自己出兵的權力,西能支援甘肅鎮,東能支援延綏鎮。而固原鎮,就是寧夏鎮的後備。


    河套地區無險可守,再肥美,也不得不棄守。一旦再把寧夏平原丟了,那西北出現一個西夏一樣的政權,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萬曆二十年的寧夏之役是萬曆三大征第一戰,哱拜隻是一個嘉靖中期從河套投靠的蒙古小酋長,當到了副總兵。致仕後有河套賊攻打蘭州,這個老頭兒還想立點功,就帶了三千家丁,沒錯,就是三千救援蘭州。


    結果攻打蘭州的河套賊被他嚇跑,又見沿途各地的守將都是他的舊部,就以遼東王李成梁為榜樣,看輕塞外、塞內,於是這個老頭占據寧夏反叛了,河套諸部響應。


    黃河百害唯利一套,再加上寧夏的平原和地形,這種地方就是天然的王霸之基。他叛亂,打的是朝廷的臉,再加上這麽重要的地形,於是明朝的戰爭機器運轉,打響了萬曆三大征的第一戰,這個老頭兒被誅族。


    相對於天下各鎮,不算東江鎮那個苦地方,延綏鎮可以說是最苦的。整個轄地狹長,跟著長城擺開,沒有任何的縱深,自然也沒有多餘的土地能養軍。


    所以延綏鎮曆練出來的武將非常多,寧夏鎮是橋頭堡,常常與河套賊交戰,也湧出不少將領。還有大同鎮的大同左右衛,這三個鎮的將門,就是西北將門的發源地。


    麻承詔是麻貴的侄子,麻錦的兒子,家裏祖父是總兵,父親和兩個伯父也是總兵,一幫子堂兄弟不是副總兵就是參將,最差也是個遊擊,背景十分的強。被朝廷奪了征西將軍印,怎麽可能心平氣和?


    “父帥?”


    楊禦萌指著北方的連綿丘陵,雙目瞪圓。


    順著丘陵叢吹來的風中,參雜著人馬嘶喝聲,河套賊來了。


    一道道的烽火點燃,從紅山口關城開始,沿著長城向東西兩側蔓延,一座座的烽火台被點燃,長城內,一座座的村堡、火墩、烽火台點燃烽火,敵情瞬息間傳入榆林城。


    副總兵賀虎臣站在北門城樓上,一道道求援飛騎奔出榆林城,一隻隻信鴿出籠,被軍士狠狠拋向空中,信鴿撲騰騰飛走了。


    見長城沿線烽火燃起,企圖夜襲的套中賊也打起了火把,延綿數裏,不僅僅看著像火龍,更像是一片火海。


    紅山關口就在榆林城正北二十裏,是出塞的重要關口,也是延綏鎮唯一的出塞關口。


    此時,關城內燃起火焰,扮作商隊護衛的河套賊內應起事,楊肇基指揮家丁去平定,本人站在關城城樓將佩劍塞給兒子:“去大同,找楊國棟,讓他出兵!他不動,找渠家禎,說動盧巡按,大同兵馬就能來。”


    山東平叛時,楊國棟是他部下也有交情在,楊國棟按慣例掛征西前將軍印,若有巡按盧象升的支持,楊國棟必然出兵。


    渠家禎,武進士出身,也是楊肇基的老部下,還是他將渠家禎舉薦給崔景榮。


    至於近在咫尺的太原鎮,楊肇基根本就沒想過。太原鎮不在背後捅刀子,就是難得的好事了。


    “父帥?”


    “執行軍令!”


    “父帥,讓二弟去,孩兒……”


    楊肇基低吼道:“你去!如果你老子死在這裏,帶著老三投孟府!”


    他心裏發苦,他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麽快,皇帝陛下的手段實在是有些激烈了,延綏、大同、宣府、還有固原鎮,一次換了四個非西北出身的總兵上來,這裏不出事情才是怪事情。


    塞外的風波,就是一點火星,將西北的隱患點燃了,燒到什麽地步他也不知道。


    隻能希望,不要出現第二個遼東,第二個西南。


    他能做的,就是釘在這裏,死在這裏。


    天啟對他楊家太好了,楊禦藩這個十八歲的神機營副將,整個大明朝從開始到現在,又有幾個?


    上一任神機營副將魯欽下放西南,是西南五省諸軍總理。


    所以,他不能退,隻能死守。


    烽火像瘟疫一樣在延綏鎮傳開,各處村堡一片忙碌,這裏的村堡非常有特色,整個村子被圍牆圍起來,隻有兩個出入口。


    孩子在哭泣,老人在歎息。


    所有能動起來的勞力不分男女,在夜裏擔著扁擔挑土,僅有的兩座門被封死。


    他們不能跑,他們是邊民軍戶。要死,也隻能死在村堡裏。


    京師的夜色,一如既往的寧靜。


    乾清宮門前,陳雄塞了兩塊金元寶給李永貞,苦笑著:“老祖宗,這事事關朱將軍私密,真的說不得。說了,朱將軍會生剝了小的這張人皮。”


    袖裏摸著暖暖的金元寶,李永貞眼眉帶笑,卻板著臉:“小崽子有出息了呀?快說說,還不信咱這張嘴?”


    陳雄哭喪著臉,搖頭:“真說不得,說了讓朱將軍聽去,說不得會記恨老祖宗。”


    一個錦衣衛百戶要見皇帝,沒有人通傳、說話,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永貞心裏越發好奇,靠近陳雄低聲道:“出你口,入我耳,誰能知道?”


    陳雄低頭沉吟,目光閃爍猶豫不定,李永貞不悅拉長鼻音嗯了一聲,還抬手拍拍陳雄的肩膀。


    “呃,老祖宗見諒,具體說不得,隻能透點底。”


    李永貞露出笑容,附耳過去,陳雄低聲說著,李永貞聽著眨眨眼睛,一哼道:“倒是個有情義的,咱去通傳,你小子以後發達了,可別忘了今日。”


    還以為什麽事情,原來隻是朱延平的表妹夢魘了,朱延平帶著表妹私奔入京,在東廠也不是什麽秘密。


    陳雄抱著兩盒珍珠,盒子上放著李永貞剛剛翻閱過的折子,連連點頭哈腰。


    天啟正看著一排木牌,準備翻一個,每個木牌就是一個秀女的名字。


    明朝的宮女起名非常有意思,入宮後摒棄原來的名字,隻有冊封或成為女官後才能恢複名字。沒名字的這段時間,一律稱作某某家女,如張三家女,李四家女。


    他的雅興被打攪,心情自然很不好,不過是朱延平的事情,他還是挺關心。


    今天朱延平入內閣曆練,表現的非常好,沒有忙著拉關係,也沒有下班後搞什麽聚會,連上朝的閣老們都不等,幹淨利落回家去了。


    這種特立獨行的表現,就是孤臣的表現,在結黨成風的現在,殊為難得,讓天啟很是滿意。


    兩盒珍珠擺在桌上,天啟手指撫著顆顆鴿卵大小的白珍珠,陳雄躬身站在一旁手裏捧著折子朗讀。


    聽完後,天啟抬頭問:“不是說這事情由老魏管嗎?怎麽,送到朕這裏來了?”


    “啟稟萬歲,朱將軍有私密急事求萬歲,不好言傳六耳,就托微臣呈送奏折,代其向萬歲乞求。”


    “那說說吧。”


    天啟說著,李永貞接住陳雄雙手托著的奏折,遞向天啟。


    陳雄雙膝跪地,左右張望,哭著一張臉滿是猶豫,這回可把皇帝身邊人得罪幹淨了。


    李永貞拿了十兩金子,自然要按規矩做事,躬著身子微笑柔聲:“老爺,朱將軍這事甚是私密,奴婢們就不聽了。”


    天啟眨眨眼睛,奇怪看一眼李永貞,李永貞身子躬的更低了,天啟擺擺手,李永貞帶著一幫宦官退出去,天啟也返身坐到椅子上,笑道:“什麽事情這麽緊要?”


    陳雄抬頭,伸出右手指著桌上奏折,嘴上說:“回萬歲,朱將軍之妹夢魘了。將軍說是他殺人盈野,不懼亡魂。其妹自幼身子孱弱,受不得陰邪。所以托微臣,與萬歲乞求一個鎮字。”


    天啟點頭,拿起奏折看陳雄手比劃著,摸了摸,摸到折麵不平整處,撕開包裹折麵的紅綢,嘴上說著:“兩盒寶珠做禮,於情於理,朕該賜他一個字。上前,為朕研墨。”


    陳雄道謝,垂著頭上前研墨。


    天啟看到秘奏,眉頭緊皺,當看到二百萬兩白銀的保護費後,他眼神一縮,心跳加快。


    朱延平要的這個字,真是一字二百萬金!


    可以這麽說,誰給天啟二百萬兩現銀,天啟不介意找個理由封他做公侯。當然,能找個理由抄家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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