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濟宮客房裏,天啟收好書放入書箱裏,起身踩著布鞋展臂做擴胸運動,來到窗戶前看著亭台林木,問:“拜完了?”


    張嫣頷首,也站在窗前:“虔心祈求了一番。她因客氏算計,產下死胎後被診斷為絕育,靈濟宮又是以治病為業務。


    天啟隻是笑笑,沒有他這個皇帝出力氣,深宮之中一個皇後,也隻能是絕育。


    雙手負在背後,天啟沉吟片刻道:“朱延平有大才,可惜是孟弘略的學生。聽說孟弘略會參加今年的秋闈,你覺得如何?”


    張嫣不是一般的皇後,縱是棋子,也隨著身份改變,能牽引朝中大臣。這是天啟所厭惡的,但也是他的一條臂膀,就看怎麽用了。


    張嫣目光落在天啟側臉,兩人個頭差不多,張嫣若穿上高跟鞋,還會比天啟高一截:“孟弘略誌在複仇,不傷社稷根基就能接受。老爺你給孟弘略內閣的位置,他也不會要。孔孟顏曾這四家,傳承兩千年,是不會做顯赫重職的。他們所要的,不過是延綿富貴代代恩澤,求一時顯貴,不符合他們存身行世之道。”


    天啟聞言點頭,輕哼一聲道:“是啊,他們是劉漢的臣子,也是隋唐的臣子,也是趙宋的臣子,也是我大明的臣子。孔家更是做過金、遼、逆元的臣子,不知道又會做哪家的臣子。曆數各朝都已灰飛煙滅,皇族也早已成為平頭百姓,也隻有他們,保持著萬古一係的富貴。”


    感歎一聲,天啟扭頭瞥一眼張嫣精致的麵容:“那朱延平呢?”


    “僥幸發跡,所求的就是富貴。這一點,與孟弘略不同。不過,這個國姓爺過於放肆,做了很多尋常人不敢做的事情。”


    天啟聞言一笑,道:“是啊,當把總的時候就敢偷盜官倉用以養軍,首善書院我都不敢放肆他竟然斬了趙寶印,晉商何等勢大,他竟然一個不留。端的是肆無忌憚,膽大包天。”


    說著,天啟一愣,突然想到一茬,卻沒有說,轉而問:“他那句殘詩你問全了?”


    張嫣看著天啟側臉,笑道:“倒是一首報國詩,以詩言誌,沒有詩名,叫甲子雜詩。”


    唔,今年是甲子年。


    “浩蕩離愁白日斜,吟鞭東指即天涯。mianhuatang.info”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天啟重複一遍,麵容上的笑容更燦爛:“果然好詩,他也因白日西斜而離愁,又誌在平奴,這一腔熱血,也該成全成全。”


    張嫣頷首,良久說:“單憑這首詩,朱延平足以名留青史。”


    這時候曹少欽躬著身子進來,低垂著頭掩飾臉上的淤青:“老爺,夫人,朱延平走了。天啟回頭看一眼,問:“怎麽這幅模樣?他說了什麽?”


    “奴婢不留心摔了個跟頭,朱將軍臨走沒說什麽。”


    張嫣繼續看著窗外,笑問:“當真沒說什麽?”


    曹少欽身心俱寒,頭埋的更低了:“回夫人的話,奴婢不敢說。”


    張嫣回頭,美目上下打量曹少欽,道:“老爺今個兒心情不錯,有什麽話直說,朱延平縱有什麽放肆的話,老爺也不會怪罪。”


    “對,不知者無罪,給我說說。”


    曹少欽心裏發苦,朱延平那話他哪敢重複,否則當場就會被砍死。自家老爺和夫人感情不合是一回事,也輪不到朱延平在一旁調戲啊!


    滿頭大汗,曹少欽吱吱唔唔說:“朱將軍問了老爺的喜好,似乎想結交老爺一番,想要老爺說些好話。說是三人成虎,不可不防,就連奴婢這裏,朱將軍都打點了一點點。”


    說著,曹少欽手顫抖著,從袖囊裏取出一張折疊成一團的銀票。


    天啟聽聞對著張嫣笑笑:“哈哈哈,這家夥會做事。這是賄賂,本老爺查沒了,小曹沒意見吧?”


    “奴婢豈敢,孝敬老爺本就是奴婢的幸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曹少欽上前兩步,雙手捧著銀票紙團,可憐兮兮望著天啟,餘光打量一眼張嫣,張嫣笑吟吟,更是讓曹少欽兩腿發軟。


    天啟抖開撫平銀票:“唔,一百兩,五品大員一年的俸祿,看來他塞外發了不少財。傍晚後你去魯府找他,給他吩咐一件事情。就說楊漣的大胡子實在是讓咱們的老爺瞅著難受,讓他今晚想法子剪掉楊漣的大胡子。若事成,自有好處。”


    張嫣掩鼻輕笑,曹少欽哈笑著趕緊應下:“老爺放心就是,朱將軍那武技身手,比奴婢還強兩番,保準完成這差事。”


    另一頭,朱延平將準備好的一頭沒睜眼灰白圓嘟嘟小狼狗抱著,作為禮物送給了魯衍孟的兒子孟聞玉。這是斯欽巴日送的一條懷孕母狗,朱延平怎麽看,都覺得這東西像哈士奇。


    母狗在船上生產,一幫人手忙腳亂幫了倒忙,生下八隻小家夥一命嗚呼。


    孟聞玉抱著小家夥眼眉帶笑卻努力板著小臉,被家仆帶出去後魯衍孟搖頭笑道:“你呀你,怎麽找了頭狼回來?”


    朱延平撕下鵝腿啃著,道:“先生,這是一種雪地狗,聽土默特人說是極北之地的部民用這種狗拉雪橇。性格也是溫順居多,膽怯一些的還不如貓膽大。”


    “又說胡話,雖是小崽可尖耳大尾還是能看得出來的,不是狼又是什麽?”


    魯衍孟說著坐到朱延平麵前,也撕下一塊鵝腿:“看你吃的香,我也嚐嚐。”


    端著酒杯飲一口,朱延平眉頭挑著:“先生,狐狸也是尖耳大尾,是狗是狼看外型不頂事,要看性子。”


    魯衍孟點頭:“是這個理,這回塞外你做的不錯,該狠的時候狠,也不貪圖利潤早早入塞避禍做的也是精彩。最讓我欣慰的是,你竟然領悟到了廠衛的用意,又及時抽身沒有陷進去,非常的好。”


    “先生,我哪有那麽聰明。晉商那夥人,如果沒有袁樞勸諫,我也下不了決心全給宰了;再說單於城交易,最怕被纏在那裏折損了弟兄,也就舍棄了利潤早早歸塞。盧象升帶著七千騎,若不是渠家禎、陳國策帶著跳蕩鐵騎及時策應,恐怕盧象升會甩我一巴掌。”


    朱延平吃完鵝腿,滿嘴的油:“不怕先生笑話,起初我還想著主導塞外商路控製權,那位樂安的孫海先生及時點醒了我,這才及時抽身,連老魏分的三成利潤都給退回去了。”


    魯衍孟吃著鵝腿,吃完後擦嘴,對趴在桌上吃飯的朱延平笑說:“人人都知自己在做什麽,選擇擺在麵前,能衡量形勢做出妥善選擇,這已經很難得了。你能放得下,這份胸襟器量最為難得,比朝中那些人強了一籌不止。”


    朱延平吃著,眨眨眼睛繼續聽著,被人誇也是一種享受,渾身自在。


    “而且,最讓我想不到的是,你有一個好人緣。盧象升可以說是怒氣衝衝而去,還好有袁樞願意居中調解,然後你與盧象升這等未來棟梁成了朋友;土默特人逐利,你也能和他們成為朋友。還有那位孫海,也是眼高於頂的人,他願意點撥你,可見也是看好你。”


    “這為人處世之道,先要講立足之道,信義忠孝都可為立身之基,說白了就是形象。你能把握時機,經營好自己的形象,自然能有個好人緣。”


    就像東林人,能不能把事情做好且不說,首先口號要響亮,靠著口號聚集人力和聲望,靠著喊出來的能臣幹吏形象,在士林朝野支持下,這才在當年打回朝廷,獨霸數年。


    魯衍孟飲一口酒,繼續說:“立足之後,才能說晉身之道。與人打交道,無關乎人情往來。你能懂人心所需,這已經算是登堂入室了。但你要在朝廷做事,不能隻有好人緣,王莽當年朋友遍及天下,篡位時連漢室宗親都為他搖旗呐喊。可他還是敗了,原因就是他忽視了朋友的期望。”


    “先生的意思是?”


    魯衍孟伸出一指,身子前傾看著朱延平,鄭重說:“你不能隻有朋友,更不能表現的太好,你要找敵人,你要給自己潑髒水。如蕭何貪財、王翦求宅一樣,表現出自己的渴望和弱點,哪怕沒有,你也要有這麽個形象。比如讓別人一想到你,就會想到你貪財、好色或違法亂紀。要授人以柄,上頭的那位,才敢放心重用你。”


    朱延平放下筷子,眉頭輕皺。


    魯衍孟繼續說:“你有廠衛底細,又掛著葉公門生,還是我孟學嫡流。展望天下,天子眼中,你已經無敵了。處處都是你的朋友,人人都會巴結、投資你,你想做什麽?”


    “先生,我殺了趙寶印,這還不夠嗎?”


    “遠遠不夠,趙家已是棄子,是風中殘燭,一陣風就能將趙家殘餘掃滅。而你在首善書院殺人,卻有兩句殘詩流傳於世,你補全後更是名望高漲。人人隻會誇你好,沒人會說你壞。所以,你要有個敵人。”


    朱延平眉頭緊皺:“那晉商呢?我塞外殺了他們兩千多人,他們該恨我入骨。”


    “可你謹慎,晉商怎麽會知道是你動的手?可能他們恨的是張榜、王威、虎大威、楊國棟等人,所以你要找個敵人。而且,這個敵人真不好找。你要找的這個敵人,必須得到上麵那位認可,讓他認為你確確實實有這麽個生死大敵。”


    魯衍孟說著也是無奈苦笑:“陰差陽錯,你想找個敵人都是問題。廠衛那邊不可能,你又是葉公門生,與袁樞交好,顧炎武視你為兄,陳子龍、黃宗羲等兄弟,還有那個史可法,都是你朋友,一個個都是少年英才。人以類聚,東林這邊,乃至是士林,都是你朋友,你怎麽找敵人?”


    朱延平也是無語,悶聲道:“找敵人,我倒找不到合適的敵人。”


    點頭,魯衍孟長呼一口濁氣,自己眼中這個文學上的草包學生能和東林嫡係二代、三代打成一團,他也覺得匪夷可思。


    良久道:“你朝中無敵,那就在外找敵人。西南的四川巡撫朱燮元就是一個好靶子,這人坐擁川兵二十萬卻作壁上觀,有的是把柄。東北的孫承宗也是個好靶子,遼鎮耗資日重,卻進展遲緩沒什麽成績,朝野多有非議。這兩個,你選一個吧。”


    “還是朱燮元吧,以後去遼鎮,先得罪孫承宗,恐怕會有小鞋穿。”


    朱延平衡量半天,才做出決定。


    魯衍孟聽了翻了個白眼,道:“你真會選,我看你搞死朱燮元後,上哪找敵人去。”


    心裏卻在感歎,當年他能這麽審時度勢,也不會被孔府算計。不是看不清敵人,而是錯估了自己的能力。


    朱延平則是苦笑:“先生,朱燮元有川兵二十萬,本人又有守護成都,平靖巴蜀的大功,我何德何能,哪能那麽容易搞死朱燮元。”


    魯衍孟給朱延平倒酒,歪著腦袋斜看著:“嗬嗬,他再強也是個文臣,人老心不老,搞了不少犯忌諱的事情。我若出手就能一掌拍死他,你先想法子找他茬。啥時候他快整死你了,我再出手拍死他。”


    朱延平喝著酒一嗆,按魯衍孟的說法,他也飄飄然覺得自己很厲害了,怎麽會被朱燮元搞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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