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三年臘月二十五,因萬曆末年以來,刑罰弛縱,廠衛緝事亦漸稀簡,廠衛詔獄甚至因為犯人少而打理,以至於連蒿草青苔都長了出來。


    因為原錦衣衛掌印駱思恭態度搖擺,是向著他所監視的文官集團的,所以錦衣衛這一頭也就沒了業務。東廠方麵,提督是魏朝,與司禮監掌印王安是一夥人,與東林關係密切,也是向著文官集團的。


    天啟登基後,縱容自己的伴當魏忠賢與奶娘奉聖夫人客氏勾結,搞死吃裏扒外的魏朝、王安一黨。沒有錦衣衛充當羽翼的東廠也不成氣候,現在拿掉駱思恭,魏忠賢以司禮監秉筆太監的身份領東廠事,並監督錦衣衛都事。


    魏忠賢提督東廠,任用勳戚田爾耕掌錦衣衛事,勳戚武進士許顯純掌鎮撫司、詔獄。


    天啟皇帝做出這個決定,是因為天啟三年是京察年,東林全麵控製南北兩京的京察大計,負責審核所有五品以下的官員,將與他們唱反調的諸黨中低層一網打盡,連中立朝臣也不放過,滿朝盡東林,東林人高興的大呼:“滿朝皆正!”


    他們是正,那之前那些諸黨成員與中立大臣是什麽?奸佞還是小人?


    這日,也是衛裏的逢集日,周圍鄉鎮村子的小販都會來這裏擺攤,村民們也會來這裏交易買賣。總不能有什麽生活需求就去州城一趟,路途遠,物價還貴,往往人生地不熟還會被城中青皮、地痞敲砸勒索或盜竊。


    衛裏天還沒亮,就有小販挑著挑子或推著車車,家資充沛一點的會駕著驢車拉著貨物來擺攤。楊老漢一家也早早將劉高旭喊過去幫忙掌握火候燒豆汁,點豆腐。


    以往,朱延平一家子也是半夜三更燒好豆腐,天沒亮就出發去逢集的鄉鎮販賣。否則光在衛裏賣,根本賣不動。


    年關將近,到正月十五之前,這段時間是沒有逢集的,趕集的人要采購的東西就多了些,總不能買不夠,去州城買。


    因為愛雞失蹤而倍感傷懷的陳世清陳大人待在家裏喝悶酒,他的悲傷差一點點就達到了戴孝的地步……


    逢集日,也是衛裏改善財政的時候,他懶得出門,就派手下人上街收租稅,也沒忘給朱延平好處。(.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姓陳的仗義,這事給力。”


    劉高旭帶著一盒豆腐回來,交給朱家二娘做菜,送走陳世清的家丁,眼眸之中滿是興奮。他跟著朱老漢夫婦趕集,小的時候沒少看收稅的團練擺威風,後來他個頭猛躥,別人才不敢欺負朱家。


    可對收稅這種差事,他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向往,感覺就是手一伸,就來錢的差事,十分的暢快。


    魯衍孟蹲在椅子上,如同一個猴子一樣,夾著一塊鹽豆腐道:“能收多少?看把你高興的,除去給衛裏的,餘下的能讓咱五個吃頓飽飯就算陳胖子開恩了。”


    他吃飯的姿勢很沒禮貌,可他是個讀書人,新來的何家兄弟也忍得了,再說兄弟倆跟著吃了陳胖子的大將軍,算是一條船上的人,鬧矛盾說漏嘴傳出去,都沒好果子吃。


    何進放下筷子道:“收稅也是有講究的,三郎兄弟,俺們兄弟投了你,陳大人給了俺們機會,三郎想怎麽收就怎麽收,我們何家兄弟挺你。”


    “對!三郎,收二百文是收,五百文也是收,以後能不能回來連姓陳的都不知,幹脆撈一網大的。”


    何衝放下碗,一臉的紅光,收稅,可真是個威風的差事。尤其是對一些遠處來做買賣的外地人,往死裏欺負也有衛裏做後盾。


    官司打到太倉州,知州大人也會偏著他們。怎麽說,鎮海衛的人窮慣了,自己人再欺負,指不定鎮海衛的軍戶軍餘們會衝擊州城,這種事情發生的還少?


    何家兄弟的鼓動,也是符合常理的,陳世清把差事給他,就有補充他荷包的意思。


    朱延平手裏握著油餅子,眉頭輕皺道:“做買賣的也比咱們好不了多少,看情況收吧,有外地人就幹一票,周圍鄉鄰沾親帶舊,事做絕了鄉裏人臉上也不好看。”


    欺負外地人,朱延平幹過,也被人幹過,沒什麽心理負擔。


    魯衍孟緩緩點頭,眼珠子眨眨,嘴角翹起道:“咱這身行頭鎮不住外地人,你們先等著,咱去裁縫家裏弄幾套衣服。既要出征,穿的寒酸了也對不起這條命。”


    “就是這個話,要死也要吃飽了,穿的光鮮再死。”


    朱延平將兩貫銅錢從腰裏解下來,原來是纏著的,遞給魯衍孟,看向何家兄弟道:“給何家兩位兄長也置辦上,以後就是同生共死的弟兄了,就該有福同享。”


    一套衣服二三百文,這可不是一筆小支出,何家兄弟眉開眼笑,抱拳恭維,齊呼三郎義氣。


    見他會收買人心,魯衍孟搖頭笑笑,將兩貫銅錢往肩上一甩,拿了一張油餅子裹了些鹽豆腐,邊走邊吃。


    蘇州的衣物比北方便宜,可以說是天下,乃至全世界此時最便宜的地方。蘇滬地區的紡織業十分的強大密集,上到絲織品,下到棉麻,應有盡有。


    這塊有天下糧倉之稱的肥沃土地,此時已經不種糧食,種的是棉花、油菜花之類的經濟作物,糧食自己勉強能自足。


    幾個人吃了個差不多,魯衍孟抱著一堆熨燙工整的嶄新衣物回來,引得朱二一家子側目,朱二更是進來搬鹹菜的時候,責備了幾句。


    缺衣服可以買布匹,讓家裏兩個女眷縫製,有必要掏那個冤枉錢?


    “大牛,將甲胄搬來。”


    “三郎,你也洗洗頭,你看這是什麽?”


    魯衍孟將何家兄弟的青衫短襟遞過去,手裏揚著一條漁網絲襪一樣的東西,朱延平差點就把絲襪兩個字吐出來,魯衍孟開口道:“就知道你沒見識過,這是網巾,束發的。”


    梳洗之後,朱延平換上了一襲白色粗布袍,端坐著由魯衍孟為他梳頭束發,一旁劉高旭一襲黑袍,外罩素色灰青對襟衣,看看自己衣服的質地,又看看朱延平的白袍,頓時就不滿了,嚷嚷道:“叫花子,你怎麽給三郎買的是粗布衣裳?”


    “你個憨貨懂什麽,隻有那些庸俗的商家子才會絲衣錦袍,去看看那些……算了,對牛彈琴!人靠衣裝,三郎本就生的不凡,這打扮上麵落了俗套,隻會惹人笑話,平白埋沒了自己。咱將三郎裝扮一番,說不好杭州編軍檢閱的時候,知府老爺會看上三郎招為女婿的。”


    魯衍孟將朱弘昭的長發束起,將網巾套上去,網巾正中有個缺口,剛好讓發鬏出來,圍著發鬏係緊。網巾下方剛好罩住額頭,由一條寸三寬的縫邊,裏頭有細繩,細繩兩段在顱後露出,握著細繩兩段,魯衍孟正在打結,愣在了那裏。


    麵前劉高旭端著銅鏡,朱延平看著鏡中微微扭曲的自己,很滿意網巾的裝飾效果,見魯衍孟愣在那裏,問:“先生,可有不妥?”


    “哦……想起了以前,咱幫弟弟束發時的情景。”


    魯衍孟說著,將細繩收緊,打結,轉移話題,手拍拍朱延平頭頂露出的發鬏遺憾道:“可惜沒好冠,等到了杭州幾十文買套漆木的,也就應上了。”


    然後將一根白布條裹在朱延平額頭,腦後係緊,布條兩端垂到朱延平肩前。


    示意朱延平起身,在魯衍孟的指揮下,何家兄弟將紙甲分解,給朱延平一一套上,何衝蹲在背後為朱延平的束甲水牛大帶費力綁著,這種玩意兒他沒見過,很繁瑣的樣子。


    魯衍孟將頭盔放在桌上摁緊,一把將盔頂紅纓裝飾給拔了,從懷裏取出一串買來的白色牛尾****盔頂,別了兩根短竹棍進去加固,刨刨蒼纓盔飾,他滿意笑了。


    “三郎,這盔戴上逢人就別摘了,不然頂上無冠,會讓懂事的老爺們笑話。”


    “昂,聽先生的,先生怎麽說,都是為了咱好。”


    魯衍孟踮起腳,將頭盔給朱延平戴上,綁好青色盔帶,在朱延平下巴處打了個漂亮的結,向後退兩步,上下打量道:“人常說,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俊一身白。咱都有些認不出三郎了,好像一個大將軍站在咱麵前!”


    兩年前他渾渾噩噩來到這裏,那時候的朱延平才是一個隻到他肩膀的少年,朱家二郎還在,那年染病死了。他知道,可能是他帶來的水土病,對朱延平,他有一種愧疚。


    這時候朱延平的堂嫂進來拿稱,瞥一眼朱延平,清秀的麵容紅了紅,拿了稱倉惶出屋,似逃一樣。


    加上頭盔總重二十斤的盔甲穿在身上,兩肩、腰部分擔負重,可朱延平感覺不到一點壓力,渾身罩著一層甲,他感覺內心深處有一種悸動,仿佛渾身充滿了力量,膽量也壯了起來。


    沒有甲,渾身缺乏防護,會小心翼翼。有了甲保護,有了最基礎的保障,誰都會增長膽量。甲是一層保障,兵器是一層保障,掌握自保和攻擊手段的人,自然有底氣,有信心,有銳氣。


    魯衍孟從牆上取下劍,掛在發愣的朱延平左腰,那頭何家兄弟幫助下,劉高旭也將棉甲穿上,頭戴高尖鐵盔,還將鐵盔帶著的護簾綁上,遮住下半張臉,露出一對牛眼,手裏抄起立在牆角的大刀,整個人氣質也變了。


    “三郎,想什麽呢?”


    拍拍盔甲,魯衍孟拿起茶水飲一口,回頭眼睛斜瞟著自己這個學生,神情有些得意。他相信自己藏著,在他的包裝和調教下,朱延平會走的很遠。


    “渾身充滿了力量,三郎感覺,現在能打十個!”


    一旁何衝返回板凳上,也喝口水道:“俺覺得,三郎這麽威風,嚇也能嚇退十個。”


    門外起了喧嘩,朱二一家子賣的是鹹菜,擺在自家院子前,此時衛裏開始收稅,攀談起來。來的人是陳世清的副手,鎮撫使楊國銳。


    楊國銳給朱延平麵子,隻收一文錢走個場麵,朱二渾身輕飄飄硬要給楊國銳一壇鹹菜……


    聽到喧嘩,魯衍孟探一眼,回去對朱延平道:“外麵是收稅的楊鎮撫使,這回他要去杭州掌軍,三郎去交際交際,恐怕他是奔著三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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