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冷不愧是紀冷,隻是輕輕一揮手,就看他雪白的衣袖稍稍一動,少年身上的束縛就被解開了。


    發現自己可以說話了,那少年立刻高聲呼了一句“冤枉”,他的聲音清亮中帶著憤懣,一股子蠻力從一直拖著他的鐵翼門弟子手中掙脫,衝到了大殿中央!


    金掌門看著那與他不足兩步距離的少年,怒火中燒,瘋狂給旁邊幾個鐵翼門的弟子使眼色:“放肆!還不把這個騙子拖下去!不能聽他妖言惑眾!”


    一般來說,世家掌門出席這種正式的場合,後麵都喜歡站著一兩個弟子,不為別的,就為了看著比較有氣勢。


    而今日,不知為何,除了金恬恬之外,金掌門還另外帶個四個弟子,比其他掌門帶的都要多,好像瞅準了今日準備打架似的。


    這下,這四位都朝著那紅衣少年撲去!


    那少年身姿靈活,一個打轉竟然躲到了也站在大殿中間但是半天沒講話的柳雲舒的後麵。


    其實並不打算插手的柳雲舒:“……”不知道一般動粗的事情我都不參與的嗎?!


    但是人家孩子都躲他後麵了,他能不管?這要是讓愛慕他的夫人小姐們知道了,他還要不要麵子了?


    “住手!”柳雲舒正氣凜然道。


    這裏畢竟是蒼羽門的地方,柳雲舒又是蒼羽門的長老,那幾個弟子略一猶豫,就去看自家師父。


    金掌門還沒發話,就聽青羽祖師厲聲道:“我這七弟子一生行醫問藥、治病救人,你們這些黃口小兒敢跟他動手?!”


    旁人也道——


    “別的我不管,柳醫仙救過我小女的命,誰敢跟柳醫仙過不去就是和我整個門派過不去!”


    “金掌門今日的舉動實在是有**份呐。”


    “到底有什麽說不得的陰謀詭計,要這麽著急地封人家的嘴?!”


    所謂牆倒眾人推,在座的都是老江湖,一看到此時此景還不明白金掌門這是做賊心虛,立刻就順水推舟地給蒼羽門送助攻。


    金掌門心裏恨得咬牙。


    要不是恬恬沉不住氣、說漏了嘴,他原本就不想讓這個少年上大殿作證!畢竟不是自己手下的人,但是萬一說錯了什麽話,可就糟了,他才以防萬一讓人封了他的嘴。


    可是沒想到一眼就被紀冷看出來了,最可氣的是這小子竟然還有臉喊冤枉?他有什麽好冤枉的?他說的明明就是事實!


    金掌門氣勢如虹地吼道:“我何處冤枉你了?事實已經擺在大家眼前。不過是怕你胡說八道才封了你的嘴?有何不妥?”


    少年圓圓的貓眼睜得老大,委屈又憤怒地說:“你明明答應過我,可以讓我入蒼羽門的。為什麽現在又說我是騙子?”


    “可笑,我又不是蒼羽門中人,如何能保證你一定可以入蒼羽門了?”金掌門冷笑,心裏卻鬆了口氣,弄了半天他說的是這個?


    雖然自己是哄騙他,告訴他隻要上來作證就可以讓他進蒼羽門,但是這又算得上什麽大事?下去了,多給些錢財不就行了?真是不知好歹的臭小子。


    少年眼底暗紅色的光芒輕輕閃動了兩下,語氣肯定的說:“你當初明明說,隻要我在眾人麵前展示出對靈力的掌控能力,就能讓我進蒼羽門的。”


    站得最近的柳雲舒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對靈力的掌控能力?如何展現出你的掌控力?”


    金掌門和金恬恬同時愣住。這小子在說什麽?什麽對靈力的掌控能力?他們之前完全沒有說過這些啊?


    少年解釋道:“就是,第一次壓住自己的靈力,讓水晶球隻發出微弱得光芒。第二次徹底釋放,呈現出真正的靈力。那壓住靈力的經文還是金掌門教我的呢!”


    夏一依輕輕地在心中歎了一口氣。


    果然如此,她猜得沒錯。這世上原本就不存在一種藥草可以讓人的靈根忽然暴漲,但是卻有一種“讓人瞬間放鬆的經文”——


    就是上一世夏夢瑩告訴她、導致她上一世初試成績平平的那段經文。


    什麽?事實竟然是這樣嗎?所有人都被少年的話震驚得發不出聲來。


    半晌才有一個帶著震驚和嫌惡的聲音道:“據我所知,隻有魔教有一段這樣的經文,是為了壓住走火入魔的人,而且這種高階經文還不是一般教眾就能隨隨便便知道的,隻有魔教高層才可能知曉。


    不知道金掌門什麽時候和魔教的哪一位高層竟有了這種聯係?!”


    什麽?魔教?!夏一依眉頭緊鎖,轉頭看向說話的那位掌門。夏夢瑩當時不過十五歲,去過最遠的地方也就是鄰村,怎麽會連魔教的經文都知道?!而且還是隻有魔教高層才會知道的經文?


    比她更震驚的自然是金掌門,氣得手指都在打顫:“什麽經文?!你不要胡說八道!起作用的明明就是那草藥!”


    少年茫然地看著他:“草藥?那草藥不是你給我的?說是可以重新聚攏下壓去的靈力?”少年茫然的時候很可愛,兩顆大大的貓眼,在濃密的睫毛下閃動著天真爛漫的輝光,像是在撒嬌。


    金掌門又焦又臊,急火攻心,也不管還有這麽多人看著,竟然就想去抓那少年的領口:“你血口噴人!”


    柳雲舒當即一擋:“金掌門,君子動口不動手。而且,我早說過這草藥沒有這種效用,你還偏不信。”


    金恬恬更是氣的跳腳,衝那少年罵道:“你這個騙子!明明是你告訴我們草藥的功效!”


    少年不甘示弱:“你們瞎說,我哪裏知道藥理?明明是你們誆騙我說你們是蒼羽門的人,說隻要我好好表現就可以入門。原來是為了利用我來騙人!”


    金恬恬尖叫著撲過去:“你胡說!”


    一時間,大殿上喧嘩四起、吵鬧不止。


    “錚”的一聲,一道有著鋪天蓋地之勢的劍鳴聲徹在所有人耳邊!


    一道冰藍的長劍於紀冷身側飛出,繞著大殿飛了一周,又回到紀冷的身側,所到之處寒氣四溢,不由得讓人心生恐懼。


    那是紀冷的劍,兵器排行榜第一的神兵,“霜降”。


    紀冷:“吵完了嗎?”


    周遭刹那無聲。


    金掌門全身繃得僵硬,很想說話,卻又還沒有從剛剛那股絕對力量的恐懼中緩過神來。


    紀冷這個正派第一人真的不是隨隨便便當上的,那是憑借無人能敵的高超劍術和無可挑剔的高潔品行,才得以有了今天的地位。


    時至今日,紀冷已經很少出劍了,因為那些要讓紀冷出劍的人,都已經死了。


    一片寂靜中。紀冷居高臨下,琉璃一樣的眼睛看向那名紅衣少年。


    少年同樣也仰著頭看他,臉上帶著一絲絲的敬畏。但是若是細看,就會發現他深藏在暗紅色的眼眸下的那一點點戲謔。


    紀冷不容置喙地道:“此事到此為止。明日之後我親自派人去鐵翼門,調查這件事情。”


    旁人都是不敢相信,紀掌門這是要大事化小?


    金掌門愣住了,隨後就是大喜過望。


    他對於旁邊的那些掌門的性情非常清楚,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單單是他封住少年不讓他說話這件事情,就不會有人再相信他說的話,就已經可以作為“做賊心虛”的證據把他的罪名定死。更別提剛剛竟然還提到了魔教事宜?!


    但是紀冷居然發話說要明日再調查?這簡直就是給自己喘息的機會,明明白白地放自己一馬的意思!


    紀冷的台階都已經給到了這個程度,他要是再不接著,那就是蠢到家了。


    金掌門:“謝——”


    金掌門一個謝字還沒說完,就聽紀冷繼續道:“我會給你一個清白。但是今日,我希望金掌門和金小姐也能還給我師妹一個清白。”


    說是還一個清白,實則就是在逼他們道歉。


    “這……”金掌門還在猶豫,他堂堂一個江湖前輩,怎麽能當這麽多人的麵給一個小丫頭道歉。這以後還怎麽混?


    金恬恬卻已經率先叫了起來:“做夢!”她恨恨地看向夏一依,簡直恨不得吃其肉飲其血。


    在門派的時候師兄弟都捧著她,爹娘都寵著她,想要什麽沒有,她從小到大何曾受過這種屈辱?今日竟然要給一個默默無聞的小角色道歉?簡直就是做夢!


    夏一依笑了笑,溫和有禮地衝紀冷道:“其實我覺得這件事情倒也不需要掌門師兄再派人去調查。金掌門這樣資曆深厚的江湖前輩定然是做不出來這樣的事情的。”


    金掌門都傻住了,萬萬沒想到夏一依竟然會幫著他說話。


    可他還沒有想通這裏麵的緣由,就聽夏一依帶著笑意的聲音繼續說:“我猜,多半還是金小姐年紀小,不懂事,招惹了一些不該結識的人,才——”


    “還不給夏姑娘道歉!”夏一依話未說完,“啪”的一聲脆響,金掌門就一個巴掌甩上了金恬恬的臉上!


    金恬恬簡直不可置信,捂著紅腫的臉龐,簌簌落下淚來,看向自己的父親,淒然道:“爹,你從小到大都沒有打過我!”


    青羽祖師滿意地點點頭,連裝模作樣都懶得裝了,滿臉和藹地“教訓”身後的夏一依:“不要瞎猜,老夫覺得金掌門還是蠻會教女兒的。”


    夏一依溫順道:“是,師父說的是,是我猜錯了。”


    看著兩師徒一唱一和的,金掌門就知道今日這個道歉要是不說出口,今天不好好地“教一教女兒”,這個事情隻會越鬧越嚴重,鬧得最後禍及門派就完了!


    好一個紀冷,為了給師妹找場子能做到這種程度!


    他心裏恨極了,特別是看到一邊的紅衣少年都一副沒事人的樣子露出了笑容,都怪這個小子,都怪這個夏一依!


    今天這個仇他日後一定要報!但是今天這個頭卻不得不低……


    看著尚且還在掉眼淚的女兒,金掌門心疼不已,但是還是狠下心腸,高高揚起巴掌作勢要打:“你道不道歉?!”


    金恬恬從小到大沒有挨過打,一個巴掌就把她打怕了,生怕第二個巴掌落下,撲倒在地,一邊哭一邊瑟瑟發抖道:“對……對不起,夏姑娘……是和我先動的手……是我嫉妒……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金掌門:“是我教女無方,縱得她不知天高地厚,隨便動手打人,還差點冤枉了夏姑娘。我在此鄭重道歉!想來夏姑娘受驚不小,明日鐵翼門會給姑娘送上三箱極品草藥,請姑娘務必收下!”


    夏一依看著金恬恬臉上高高的腫起,和她上一世被金恬恬的鞭子抽中的位子一模一樣。


    兩清了,她在心中輕輕地對自己說。


    夏一依平淡地接受了:“那就謝過金掌門了。”


    道歉也道了,賠償也賠了,金掌門怕再生枝節,連忙帶著人跑了。


    臨走之前,他怨毒地看了那紅衣少年一眼。


    那少年對他笑了笑,原本一直是驚恐外加害怕的臉上,染上了充滿自信的挑釁。


    隻是一瞬,但金掌門看得真真切切。


    那少年的意思是——


    想死,就來。我,奉,陪。


    再一轉身,又是十成十的天真爛漫:“不知,我可有榮幸,拜入蒼羽門?”


    敬慕向往的眼神看向紀冷左側的方向,說不清看的是青羽祖師,還是他身後的夏一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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