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姐姐。”一聲輕喚。


    “陵容。”沈眉莊驚惶甫定,以手撫胸,蒼白的臉色在月光下更顯慘白,“怎的是你?”


    安陵容緩緩道:“陵容想去探望菀姐姐,可也不知守衛能否通融,便想先去詢問一番。”再看沈眉莊,不似尋常裝扮,穿的分明是那宮女的服飾,“姐姐怎的這身裝扮,莫非姐姐已經探得了菀姐姐,她可還好?”


    沈眉莊並未回答。“隻有你一個人,寶娟怎麽沒跟著一起?”她心有餘悸地朝安陵容身後望去,哪裏還有別的什麽人,空蕩蕩的宮道既看不到起點也尋不見盡頭,偶有風拂過,吹得枝葉沙沙作響,再無別的聲音。


    “寶娟打聽消息去了,我便獨自先過來瞧瞧。”安陵容也瞧出了沈眉莊的異樣,精致的容顏看不出血色,饒她再強自鎮定也忍不住朝四周望了望,“眉姐姐,可是發生了什麽?”


    沈眉莊強自搖頭,唇色與麵色無異:“沒什麽,咱們還是先回去吧,我明兒再來找你。”


    安陵容越發斷定確實發生了什麽,隻這事沈眉莊不願告訴她。是不願告訴她,還是不相信她?安陵容垂下眼眸,看不清裏頭的神色:“那陵容便先回去了。”


    沈眉莊點點頭,沿著宮牆緩緩朝前走。


    夜,依舊很靜,高聳的宮牆把各宮的熱鬧都隔開了,整條宮道上隻餘她一人的腳步聲。


    沈眉莊抬起手來,纖細的手指,仿佛白骨般泛著蒼白的光澤。


    這是她的手,這才是她的雙手。她的手什麽時候也變得這般殘忍了!


    沈眉莊攥緊雙手,細長的指甲鋒利劃過掌心,尖銳的痛,刺骨的寒。一條奇異的熱流在掌心蔓延開來,漸漸從她掌心流失,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讓那雙手看上去更鮮活一些。隻是,這樣的色彩,也讓她的雙手蒙上殷紅。


    原來,她的雙手早已沾染鮮血。


    宮裏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她一直都知道,家中從來都是以賢良淑德來教導她,而她,從來都被認為是大方得體、性格恬淡。皇帝道她賢良,太後也讚她賢良。她不是不懂人心,她隻是求一顆真心。她最多隻是想著自保,卻從未想過要去害人。


    若被害的是她自己,她隻會恨那害她之人,卻也不會用毒辣手段去害人。可是,她卻還是做了那麽一樁錯事,還是大錯特錯。


    她不過是在窗外聽到流珠說侄潛換Φ模幌氳侄乃潰塗酥撇蛔n吮u粗摹


    她曉得華妃懷有身孕,通常的錯事並不會叫皇上對華妃生了殺心,這才想到了同樣懷著身孕的富察貴人。富察貴人出身滿軍旗,又是懷了阿哥,即便皇上不忍處置華妃,也不會輕易放過她。


    她知道孩子無辜,富察貴人也是無辜,可她被侄乃萊寤枇送紡浴u贍歉徊旃筧聳歉霾恢樟駁娜耍s牖鴣逋唬酶慫桓隼磧傘


    沈眉莊閉上眼睛,她總是午夜夢回見到富察貴人難產而死的場景,她心中有愧,卻還能找個理由麻痹自己。如今侄凰潰垢嫠咚皇潛換Γ興綰尾豢誌澹穀灰渤閃俗約鶴釤盅岬哪侵秩耍興綰尾謊岫瘛


    沈眉莊停下腳步,不知何時,她竟然走到了翊坤宮附近。


    她來這裏做什麽?


    告訴華妃真相?


    沈眉莊自嘲地笑了起來。


    遠處傳來一摞腳步聲,她緩緩抬起頭,黑暗的宮道裏,她還看得出輦轎上的人身著明黃色衣袍,轎有八人抬著,旁邊站了個手拿拂塵的太監。


    沈眉莊在遠處跪下,隱在黑暗中,把自己當做過路的小宮女。


    “皇……”蘇培盛正要通報,卻被胤g攔下。


    胤g叫過周寧海:“你家主子歇下了?”


    周寧海道:“娘娘還未歇下,奴才這就去稟報娘娘。”


    “不必。”胤g製止,徑自朝屋子走去,卻又在門邊停下腳步。他朝裏頭望進去,年世蘭正坐在榻上,一側的案子上零散的擺了些布料,上頭還擺了個針線盒子。


    她在做衣裳。胤g沒多久便看出來了,卻讓他很是震驚。印象中,她和宮裏的女人都不同,鮮有見她親自動手做這些的時候,便也隻有每回他來翊坤宮,她才會親自去小廚房替他做些他愛吃的菜肴。


    這樣的溫馨,就好似是尋常百姓家的夫婦,胤g唇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這些事情叫下人去做就是,仔細傷了眼睛。”


    年世蘭不防胤g突然出現,帶了關心的話語卻叫她心頭一暖,先前純元皇後帶來的不快也漸漸隱去。她刻意偏過頭去:“臣妾還在禁足,皇上怎麽來了,也不怕別人說閑話。”


    胤g隻是笑說:“既然華妃不歡迎,那朕還是回養心殿批折子去吧。”


    “皇上。”年世蘭急道,終是站起身去,挽著他的臂彎不讓離開,“來了也不讓人通報一聲。”


    “朕過來看看你。”胤g頓了頓,“朕聽黃規全說了。”


    胤g自然知道黃規全所說都是華妃授意,但他派人細查之下發現確有其事。年世蘭也沒打算旁敲側擊地讓胤g知曉,索性命黃規全把事情一五一十全說了,胤g若不信,自會派人調查。


    眼下,就隻剩下胤g的態度。


    “皇上……”年世蘭輕喚一聲。她想問他打算如何處理這事,可才一叫出口,又覺這話由她來說極為不妥。難不成自己要讓胤g為了自己舍棄生母?這是道難題,就好比如果有人問她哥哥和皇上同時遇險,她會先救誰一樣,她無法立即給出這個答案。


    她會犯難,他亦是如此,她不舍得逼他。


    胤g似是看出她心中的忐忑,朝她伸出手,把年世蘭攬在懷裏:“朕在。”


    “皇上。”


    “朕在。”


    那麽簡單的兩個字,她卻已是心滿意足,他在就好了,還有什麽比這更重要的。她願意毫無保留地相信他,他會護她周全的。


    胤g在她耳畔緩緩道:“朕今晚留下來陪你。”


    年世蘭自然是覺得好,自從她懷了孩子,又由於各種因由,胤g已經許久沒在翊坤宮留宿了。她仍像往常那樣,親自替他梳洗更衣。


    胤g的肩膀很寬闊,都說男人的肩膀寬闊是為了借給女人靠,她就不止一次地靠在這上頭。其實別人不知道,有時候,胤g也需要找個地方靠一靠,他也有很多無能為力。年世蘭覺得很幸運,她曾看見過他軟弱的樣子。


    他一直過得很辛苦,與她這個被阿瑪和哥哥寵著的“小公主”是不同的。從小便是要苦讀,因著滿族是馬背上民族,還要時常練騎射和布庫,她記得胤g身上有好幾處傷痕。那些大大小小的傷痕,年世蘭記得清楚。


    那時候她剛嫁入王府不久,他背上有一處傷得特別明顯,又是心疼又是好奇,一問之下才知道是當年康熙爺在時,有回木蘭秋獵,他被一頭發瘋的母熊重傷,他僥幸逃脫,卻留下了那道疤。


    從前她覺得猙獰,今日再看,已然沒有當初的感覺。


    年世蘭細數著胤g背上的傷痕,那些傷痕呈現出肉色的模樣,訴說著年代久遠,她忽而怔了怔,覺得似乎少了什麽。


    電光火石間,腦中忽地閃現一副畫麵,年世蘭驟然覺得身體左邊的地方,有什麽東西在往下沉。


    ……


    “……純元是皇後的親姐姐,當年她還是在皇後懷著孩子的時候來府裏照顧皇後。可沒想到皇帝就這樣對純元一見鍾情,還來宮裏求了哀家要納純元為嫡福晉……”


    “……哀家也奇怪,一個純元竟能有如此大的能耐,皇帝早已答應了皇後等孩子出世就立皇後為嫡福晉,真是世事難料啊……”


    ……


    她知道幸福很簡單,卻沒想到簡單到一衝就散。死了的人,隻會愈發完美,也隻有死了的人,才能永垂不朽。


    原來,是她自己癡心妄想做了一場白日夢。


    胤g似乎是覺察出年世蘭的異樣,說起話來:“朕已經想好了孩子的名字,就叫福惠,你看如何?朕希望這孩子出世後一切順利,永享惠澤。”


    她楞楞地回過神,應了聲:“皇上覺得好就差不了。”她聽見他沉沉的笑聲,她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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