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酷暑。


    京城的街道肅清一空,兩旁整齊列隊的是京城戍衛隊的步兵,手中的長矛一橫,兩旁看熱鬧的百姓儼然隔在了外圍。


    六部尚書攜百官在城門候著。


    “快去看看,年大將軍來了沒?”工部尚書吩咐城門守衛前去查看,盡管這已經是第五次了。


    炎炎夏日,酷熱難當,厚實的官府已緊緊粘在背上,前額的汗水像斷線的珠子,不停跌落。


    人群隱隱有些躁動不安。


    “我說張大人,咱們都站了大半個時辰了,這年大將軍怎麽還沒來?”


    “已經打發好幾波人去看,到現在連個人影都沒見到,我這一把老骨頭再站下去隻怕不中暑也去了半條命呐。”


    此話一出,立時有人氣不過哼道:“就是,大家同朝為官,同為臣子,同是為皇上效力,憑什麽他年羹堯一回京就得叫咱們遠迎跪接。”


    “哎喲,這話可說不得,叫年大將軍聽到了,保準你吃不了兜著走。多等就多等會兒吧,誰讓人家權勢顯赫,妹妹又是宮裏的寵妃,連皇上見了都要禮讓三分,何況是咱們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少說幾句吧。”


    驟然間,城門口不遠處煙塵四起,站在前麵的幾位官員見狀不由都翹首遠望。


    “年大將軍回來了——年大將軍回來了——”


    “恭迎年大將軍回京。”


    隨著這一聲喊,文武百官紛紛拱手跪下,大多數人還偷偷在心中舒了口氣,暗自欣喜不必再等於炎炎烈日之下。


    兩旁的百姓隻聽有人高呼,也樂得湊熱鬧,在兩邊哄鬧著想要一看這位年大將軍的廬山真麵目。


    隻見一人坐於馬背,身著深藍官服,上頭繡有一隻麒麟,腳踩祥雲,口噴火焰,栩栩如生,神情倨傲,昂首挺胸,目不斜視,麵對跪地相迎的官員們不過勾唇一笑。


    侍從跑到年羹堯身旁低聲道:“大將軍是先回府,還是先去覲見皇上?”


    年羹堯對著虛空一拱手,貌似尊敬:“承蒙皇上厚愛,我一直蒙受皇恩,自當先去覲見皇上。”


    侍從吩咐下去,再次壓低了聲音:“隆科多大人和頓郡王聽說大將軍回京,差人來問大將軍安。”


    年羹堯一挑眉,攏了把下頜,頗有些洋洋自得。


    圓明園那邊頌芝也在第一時間得知了這消息,她興衝衝地跑去找年世蘭。


    “哥哥回來了嗎?”年世蘭比誰都急,頌芝還未開口,已經搶先問了。


    “大將軍平定西陲,還朝請安,已經進城了。大將軍說要先來圓明園覲見皇上,這會子怕是已經朝著圓明園來了。隻是皇上還沒有醒過來,不然,皇上一向厚待大將軍,必定要拉著大將軍說許多要緊的話。”


    哥哥可算是回來了。


    年世蘭咧嘴而笑,臉上是難掩的欣喜。


    她隨即又想到了一事:“皇上還沒醒,那哥哥覲見不成,豈不是要即刻回府了。頌芝,快,快扶本宮出去,本宮要趕在哥哥出宮前見一見哥哥。”


    此時,年羹堯已經抵達圓明園,果郡王允禮受蘇培盛所托前來。


    “年大將軍。”


    年羹堯騎在馬背上,並沒有下馬的意思:“臣給果郡王請安,臣在西北多年,足疾時常發作,不能下馬給王爺請安,還望王爺不要見怪。”


    允禮笑得寬容:“無妨,隻要不在禦前失儀即可。”


    年羹堯居高臨下:“臣剛入京城便趕來向皇上請安,無奈足疾發作多有不便,還請王爺諒解臣的忠君之心,替臣找一頂軟轎來。”


    “本王正是來告知年大將軍此事的,皇上臥病在床,不宜見人,恐怕要讓年大將軍白走一趟了,年大將軍的心意本王會代為告知。”


    年羹堯雙目霎時眯成一條縫,鼻息間冒出一聲“哼”:“臣的忠心日月可鑒,不消勞王爺大駕,皇上自會知曉。”


    “那是,那是。”允禮隻繼續笑道。


    年羹堯見侍從在一旁點頭,想來皇上聖體違和之事確實屬實,便一勒馬頭,轉身就要離去。


    “哥哥留步。”


    年羹堯一聽是妹妹的聲音,臉色由陰轉晴,當即從馬上翻身下來。


    “年大將軍的足疾好得可真是快。”阿晉邊走邊在旁邊咕噥了一聲。


    允禮低斥道:“阿晉,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難道還不知道嗎。”


    “王爺是好脾氣,可奴才的心是肉長的,見不得王爺受氣。”


    他話已帶到,別的什麽就與他無關了。允禮走出一段距離,歎了口氣,道:“他年羹堯和隆科多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我不過是先帝的遺子之一算不得什麽。”


    “可王爺終究是王爺,他不過是一個奴才……”阿晉還想說什麽已經被允禮製止。


    這些話,年羹堯自然是沒有聽到的,如今見到親妹妹,他心裏隻有一百萬個高興。


    年世蘭遠遠也見到方才那一幕,知道哥哥對果郡王無禮,雖說不是皇上,但前世這些事情也是導致哥哥最後結局的原因,她免不了說上幾句。


    “哥哥方才怎麽能騎在馬上同果郡王說話呢,果郡王再不濟也是王爺,皇上的親兄弟,怎麽說也算得上是半個主子。”


    年羹堯一臉不屑:“皇上對先帝諸子都有所忌憚,說句不中聽的話,我從沙場征戰回來,立下汗馬功勞,還會比不上先帝的一個遺子?”


    “他是王爺,哥哥這麽說一次也就罷了,以後可不能這樣了。若被有心的人聽了去,保不準怎麽編排哥哥。”


    年羹堯一“哼”:“我看誰敢。”


    哥哥脾氣倔強,同自己是如出一轍的,本以為很簡單的事,如今卻憂心忡忡,這樣的哥哥,怕是自己勸了也未必都會聽進去吧。


    年羹堯見年世蘭臉色不佳,忙大笑著說:“我看妹妹你啊,是不是在宮裏待久了,這心眼也小起來,你是皇上的愛妃,我是皇上的大舅子,可不是至親骨肉嗎?咱們和皇上才是一家子,那果郡王是皇上的兄弟,可皇上對十四爺怎樣,你也是知道的,那才是親兄弟。”


    年世蘭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還好皇上病著,不知道此事,不然定要怪罪了。”


    “你這是怎麽了?”年羹堯聽妹妹的口氣似和以往不一樣,“是不是那個皇後給你氣受了?”


    年世蘭深吸一口氣:“皇後哪成得了那種氣候。何況如今皇上病著,後宮裏的人哪裏還有那個閑情去爭寵。”


    “皇上得的是什麽病?”


    “哥哥剛來恐怕還不知道,前次溫儀公主生辰,遇到刺客,刺傷了皇上,皇上到如今還沒醒過來,太後不準旁的人去侍疾,也不知道皇上如今怎樣了。”


    年羹堯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心下疑惑:“往常武將回朝是不允許帶兵的,先前我收到手諭卻允許我帶一萬人馬回京,就駐紮在城外。”


    “那皇上定是信任哥哥,哥哥可不要辜負了皇上的信任。”


    “那是自然。”年羹堯笑著,“恐怕過幾天京城會不□□生,你就在宮裏好生照顧自己便是,有哥哥在,若是出了什麽事,你也不用害怕。”


    年世蘭點點頭。


    “哥哥……”她突然叫道,卻欲言又止。


    “怎麽了?有什麽委屈隻管告訴哥哥。”


    在此之前,她想了無數遍今日的場景。若告訴哥哥將來會發生的事情,哥哥必然是不會相信的;她也想過直接勸說哥哥解甲歸田,但看如今的樣子,哥哥定會以為她是在無理取鬧。她能想到的,也隻有旁敲側擊,警醒哥哥。


    這樣,至少哥哥聽進去了,會想辦法替自己和年家留退路。否則,最好不過是敷衍應了自己。


    “妹妹近日閑來無事,就尋了本書來讀。”年世蘭仔細觀察著年羹堯的神色,見並無不妥,便繼續道,“書中說到一個人,叫韓信,領兵打仗十分厲害,就和哥哥一樣,相必哥哥也知道這個人吧。”


    “嗯。”年羹堯一挑眉,記憶中妹妹從來沒有這般對自己說過說。


    “書裏說,韓信是西漢的開國功臣,為漢朝的天下立下赫赫功勞,隻是最後卻被安上謀反的罪名被處死。”


    年羹堯一笑置之。


    “好妹妹,哥哥知道了。俗話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哥哥覺著這話說得頗有道理。你從小就不愛看這些書的,今後也不必勉強自己。”


    哥哥是沒有聽進去嗎?年世蘭急了。


    “哥哥——”


    “好了,你的話哥哥聽進去了。你回去安心休息便是,哥哥改日再來看你。”


    年世蘭無法,隻得目送著年羹堯離開。哥哥那句聽進去了,也不知道真的聽進去了幾分。她總覺得莫名地不安,比前世她複位後皇上對她好時更加不安。


    希望一切都隻是她杞人憂天了。


    年羹堯出了圓明園,一群人候在外頭,近侍見他出來,迎上去問道:“大將軍,這是直接回府嗎?”


    年羹堯一點頭,隨後又補充道:“你去隆科多的府上,就說本將軍回京,邀他到府上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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