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上的時間並沒有待很長,中午道觀有免費的飯食,一群十七八歲的少年少女還從沒吃過道觀的飯菜,一個個的都新奇的很。


    黃將軍喊了幾個班幹部維持紀律,陸鬱和孔薇薇一起去領了碗筷,排在烏壓壓的隊伍後麵。


    道觀中午吃麵,但和佛寺裏的不一樣都是素麵,各種臊子都有,麻辣的鮮香的,肉粒兒和蔥花樣樣不落,擠在人堆裏,隔著老遠都能瞧見蒸騰的熱氣。


    身前身後都擠得是人,不僅有六班的,還有不少來道觀祈福的大爺大媽,陸鬱滿腦子都在想著那根簽文上的內容,直等到一大鐵勺麵扣在了碗裏,這才清醒過來。


    她抬起臉看了眼麵前圍著圍裙的憨厚大叔,禮貌地說了聲謝謝,大叔看著十分慈善,樂嗬嗬地說:“甭謝。”


    陸鬱抿唇笑了下,端著麵走了。


    因為人實在太多,屋子裏人滿為患,擠得不像樣,好多人都端著碗筷去了外麵,或站或蹲。


    孔薇薇在一棵樹下找到了個陰涼的好位置,她朝陸鬱喊了聲,陸鬱捧著碗過去了,兩個人一點也不矜持,蹲在樹下,背靠著樹幹就這麽吃了起來。


    不得不說,麵還是很香的,配上香辣的臊子,入味又爽口。


    正吃著,忽然頭頂傳來一聲笑,“怎麽感覺你碗裏的比我碗裏的好吃?”


    聲音微輕,語氣一如既往地欠揍,陸鬱沒打算理他,自顧自地吃著麵。


    蘇徹站在樹下,頭頂是斑駁灑落的天光,他捧著個藍瓷大碗,筷子握在手裏,見陸鬱連看他一眼的想法都沒有,蘇徹輕輕嘖了聲,把一根筷子叼在嘴裏,然後學著陸鬱的樣子蹲了下來。


    陸鬱往旁邊讓了讓。


    蘇徹覺察到她的小動作,心裏莫名不大舒服,他沒說話,捧著碗開始吃麵。


    別看他碗大麵多,男人一旦心情不好起來,即便給他吃頭牛,他也能三兩口給嚼了咽了。


    耳邊是悉悉索索的吸麵聲,陸鬱忍不住偷偷看了眼,蘇徹側臉瑩白,許是吃麵吃得太急,額頭上沁了薄薄的汗,連耳根都泛著粉粉的紅。


    陸鬱一時間看愣了神,捧著碗的手滯在原地,等反應過來時,蘇徹吸溜完了最後一口麵,側過了臉,稍顯狹長的眼尾挑了下,眸色淺淡的眼中恰好撞進女孩溫潤的眉眼。


    兩人視線交接,短暫的幾秒後,陸鬱迅速把目光收了回去,假裝要起身,而因為蹲的時間有些長,她腿麻了。


    等她反應過來要扶住身後的樹幹時已經來不及了,一聲驚呼下,她直接摔了下去,這一跤不偏不倚,正好摔在了叼著筷子,品味著陸鬱方才羞怯表情的蘇徹身上。


    蘇徹來不及做出什麽反應,陸鬱直接摔在了他的身上,跌進了他的懷裏,而手裏的碗始料未及地扣在了他的腦袋上,帶著濃鬱蔥香的湯湯水水順著蘇徹的額頭淌了下來。


    饒是她體重輕,也把蘇徹砸個夠嗆,蘇徹一屁股坐在地上,頭上蓋著碗,懷裏躺著陸鬱,兩個人在湯水起的氤氳水霧中大眼瞪小眼。


    誰都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孔薇薇在一旁驚得下巴都快掉了,聚在外頭吃麵的六班人一個個都忘了動嘴,都這麽直楞楞地望著,誰都沒想到去扶一扶這兩人。


    陸鬱摔在蘇徹懷裏的姿勢從某個角度看,繾綣玩味,陸鬱感受著腰間男孩溫熱的體溫,和近在咫尺的男孩的臉。


    或許是被砸疼了或是被嚇了一大跳,蘇徹微微啟著唇,嘴角輕輕抽搐著,滾燙的帶著紅燒肉味道的氣息從口鼻間吐了出來,打在陸鬱的耳側。


    陸鬱臉一下子燒紅了,尤其這個時候周圍越來越多的人圍觀了過來,她掙紮了一下,想從蘇徹的身上爬起來,當看到蘇徹頭頂的碗時,想了想,麵色糾結地伸手把碗摘了下來。


    像摘一朵花一樣……


    碗扣得嚴實,摘下來的那一刻,蘇徹當即瞪大了眼,茶色的眼瞳中交織著複雜難明的意味,有點凶又有點冷。


    他可能生氣了……


    想想也是,一代校霸什麽時候經曆過這樣出醜的事,更何況旁邊還有幾十號人眼睜睜地盯著,嘴角都掛著隱忍的笑,像看猴子一樣看戲,蘇徹沒當場把自己掀翻在地,已經算是難得的仁慈了。


    陸鬱如是想著,心底默默歎了口氣,把碗小心地放在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來一包紙巾,她抽出幾張給蘇徹擦頭發,邊擦邊道歉:“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蘇徹被麵湯澆了一頭,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濃濃的辣香,此時的他覺得自己仿佛是掉進了鹵水裏的龍蝦,整張臉估計紅透了!


    陸鬱重新抽了兩張紙出來,開始擦拭他的臉頰,當細嫩的手指捏著帶著茉莉清香的紙巾劃過臉頰時,蘇徹眉心劇烈地跳了兩下,連帶著心尖也跳了兩下。


    陸鬱臉上謹慎心疼的表情和滿懷歉疚的語氣瞬間撫平了他因旁人謔笑而憤怒的情緒,女孩的臉背著光,但輪廓姣好,膚色細白,自從褪去囂張乖戾的麵具後,這張臉變得柔和溫潤。


    蘇徹不知道為何,竟然在這個時候想起了那個夜晚,桂花如雨,星空如雲,披著長發的女孩坐在花台上仰頭看著夜空,晚風拂過,黑發輕搖,碎花長裙的裙擺也隨之微動。


    那時的側臉,才是真正的陸鬱。


    蘇徹咽了咽喉嚨。


    而此時陸鬱已經給他擦幹淨了臉,還有幾條湯漬沿著修長的脖頸一直蔓進了衣領,陸鬱沒敢再動了,視線裏,蘇徹的喉結聳動了一下,這麽近的距離,甚至可以看清他脖子上青色的筋絡。


    蘇徹望著她,她也看著他。


    兩人的眼裏皆盛滿了對方,好像有什麽話無需說出口,兩人在某個瞬間都明白了橫亙在他們之間,難以宣之於口的東西。


    蘇徹嗓子開始發幹,他張了張嘴,很想把那句積鬱在心間很久的話當場說出來,但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聲低喝。


    “你們倆幹嘛呢!”黃將軍不合時宜地出現了,“摔倒了就趕緊起來,磨嘰什麽玩意兒!”


    氣氛登時告破,蘇徹幹咳了聲,連忙從地上起身,隨手抹了把臉,抹了一手蔥香味,他嫌棄地嘖了聲,“我去洗個臉。”


    陸鬱幹巴巴地應了聲,“我去丟垃圾。”


    緊接著,兩人整齊劃一地轉過身,步伐都不怎麽自然地走了。


    黃將軍望著兩人離開的背影,緊緊皺著眉,身旁源源不斷地傳來小聲的議論聲,夾雜著壓抑的調笑,黃將軍氣沉丹田,怒視了一圈,驀然怒喝,“都吃飽了?!吃飽了還不去把碗洗了給人還回去?!”


    直到這時,六班眾人才紛紛作鳥獸散。


    清明踏青最後以在道觀聽道長講了些神話故事而結束,回到山腳上了車,蘇徹懶洋洋地靠在窗邊,頭發濕漉漉的,身上混雜著蔥花和肥皂的味道。


    太陽已經西垂,和來時一樣,陸鬱坐在了蘇徹的身邊,但不同的是,靠窗的位置被蘇徹先占了,剛洗不久仍是潮濕的頭發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美其名曰:“曬頭發。”


    這事兒主要還是自己的責任,陸鬱現在隻好遷就他,蘇徹翻了翻包,從裏麵掏出沒吃完的零食,一邊嚼著一邊側頭看向窗外。


    落日中的雞鳴山籠罩了一層橘色的光暈,風景無限好。


    像是想到了什麽,蘇徹把零食重新塞回包裏,從口袋裏掏出來手機,點開照相機,對著窗外的落日餘暉和蒼翠山景按下了快門。


    陸鬱看著他拍了幾張,來來去去都是一樣的位置一樣的構圖,很快就沒了興致,她扭過頭笑著和另一邊的孔薇薇說了幾句話,再轉過臉時,眼角餘光忽然瞥到蘇徹的手機屏幕中,自己入鏡了。


    鏡頭裏的光線有些暗,一前一後兩張臉,蘇徹在笑,她也在笑。


    沒等她反應過來,蘇徹已經按住了拍攝,將她偏著頭看向這邊的畫麵記錄了下來。


    “你偷拍我?”陸鬱磨了磨牙,質問蘇徹。


    蘇徹揚起眉,把手機關了塞回兜裏,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後,才回答:“別自戀了,我隻不過是自拍而已。”


    陸鬱瞪著他。


    蘇徹毫不客氣地回望,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怎麽,我給自己拍張照,看看自己有多帥不行啊?”


    陸鬱無語。


    蘇徹見她不說話,玩心大起,濕漉漉的腦袋往陸鬱那邊湊了湊,壓低了聲音說:“難道你覺得我不帥?”


    陸鬱冷哼了聲,咬牙回答:“長得帥老得快。”


    蘇徹但笑不語,靜了半晌後,忽然抬起下巴朝上車找黃將軍說話的賀偉安點了兩下,“喏,他一看就是活得久的。”


    陸鬱順著他的指示看過去,賀偉安正低著頭和黃將軍說著什麽,臉上是坑坑窪窪的痘印,這副模樣的確不好看。


    “長得醜活得久……長得帥老得快……”


    蘇徹背靠在座椅上,翹起二郎腿,半眯著眼望向窗外越發紅豔的夕陽,吊兒郎當地哼起了歌。


    陸鬱偷偷掃了他一眼,臉上表情嫌棄,但嘴角確實輕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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