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亮起一盞明媚的巨大煙花,陸鬱的臉上映動著斑斕的色彩,襯得她的唇色愈加淺淡。


    蘇徹啞著聲音回答:“吃了,天天都吃。”


    說話時,眉梢微挑,狹長的眼尾勾著一抹笑,似乎是對陸鬱的主動關心很滿意。


    陸鬱被他看得不自在,略略垂下眉眼,說:“記得多喝熱水。”


    蘇徹嗯了聲,但總覺得這樣的對話有點奇怪。


    “看煙花?”


    蘇徹指了指廊道盡頭的窗,寬敞的飄窗外,夜空亮如白晝,煙火爭豔,海潮般的歡呼聲遠遠傳來。


    每年除夕,小城的中心廣場都會安排一場煙火盛會,而等到零點,更會掀起一波熱烈的狂潮,整座城市的上空都會變得耀眼。


    可眼下雖然去不了現場,但在這裏觀景也不錯。


    陸鬱和他並肩站在窗前,煙火果然極美,如花如雲,兩人的眼底倒映著熠熠的彩光,他們沒有說話,氣氛於此時安靜又和諧。


    “晚上有什麽活動嗎?”蘇徹忽然問。


    陸鬱想了下:“等吃完飯,可能就回家吧……”


    “你的生活都這麽無聊的嗎?”蘇徹嘖了聲,“春晚看嗎?”


    陸鬱都不知道多久沒看過春晚了,聞言搖了搖頭,“不看,沒什麽意思。”


    “那你待在家裏幹嘛?”


    “聽聽歌看看書,然後睡覺。”


    陸鬱的生活簡單平淡,蘇徹笑了聲,目光從夜空的煙火上離開,慢慢轉向女孩清雋的側臉。


    他望著女孩微仰起的臉和眼底閃動的煙火,咽了咽喉嚨,“晚上一起看煙花吧?”


    陸鬱疑惑地側過臉,“這不正在看嗎?”


    兩人視線交匯,陸鬱看著蘇徹慢慢收了嘴角的笑意,眉宇間凝起一縷凝重,他收了散漫的模樣,淺淺的眸中,似乎有什麽話要說。


    陸鬱驀然想起那句“女朋友”,心情忽然緊張了起來,她慌忙別過臉,佯裝繼續去看窗外的煙花。


    不久後,她聽到少年用澀啞的聲音說:“這裏的煙火是所有人的煙火,而我想給你看的是隻屬於你的煙火。”


    這句話像繞口令似的,蘇徹嗓子又不舒服,說出來時悶悶沉沉。


    但陸鬱還是聽清了。


    她的心髒猛地跳得劇烈,舌尖發苦的感覺再次回來了,按在窗台的指尖慢慢變得麻木。


    這……這算情話嗎?


    蘇徹一直在看著她,少年的眼神似乎帶著烙鐵,幾乎要把她燙熟。


    陸鬱保持著望天的姿勢一動不動,她都不敢把臉轉過去,心裏虛得要死。


    而這時一根手指輕輕彈在了後脖處,蘇徹話裏帶著笑意,“一直仰著頭,脖子酸不酸?”


    “你不想去就跟我說,我不會強求你的。”蘇徹繼續說:“古話說的好,強扭的瓜不甜。”


    被蘇徹彈的地方觸感還沒消失,陸鬱悄悄看了他一眼,少年臉上的鄭重和認真看不見了,眉間鬆展開,態度變得輕佻和無所謂。


    好像剛剛那句話隻是句玩笑。


    陸鬱遲遲不好意思放下自己的矜持,表情猶豫,她的心裏一直有個解不開的疙瘩,每每想起都會攪得內心天翻地覆。


    她有時候會問自己。


    上一世的蘇徹是真的放棄她了嗎?


    發生那件事後,蘇徹仿佛人間蒸發,再也沒了消息,沒有人能聯係到他。


    隻有她被趕出家門後的那晚,終於收到了他的消息。


    簡單的兩個字。


    在哪。


    可那時的自己早已心灰意冷,這兩個字根本沒辦法給她溫暖,更別說帶她走出黑暗,重新站在陽光之下。


    “我臉上又沒寫字,你怎麽還看上癮了?”


    蘇徹的調笑聲把陸鬱重新拉回現實,她這才注意到自己剛剛一直在盯著蘇徹的臉。


    她立馬移開臉,回答:“你讓我想想。”


    蘇徹聳了聳肩,沒說話,繼續抬眼望向窗外盛大的煙火。


    女孩靜靜地站在身邊,微微低著頭,發呆似的看著搭在窗台上自己的指尖。


    蘇徹眼角掃了眼,皺了下眉。


    剛才女孩盯著他的臉,在短短的時間內,他從女孩的眼裏,看見了許多複雜的情感。


    他不是感情專家,沒辦法看得透徹,可有一些瞞不住他。


    悲傷,怨恨,逃避和淡淡的繾綣。


    她為什麽對自己會有這麽多複雜的想法?


    蘇徹苦思不得。


    不知在這裏站了多久,直到身後有人喊了她一聲,陸鬱才回過神來,扭頭看去。


    顧克英應當是找了她一會兒了,看到她時明顯鬆了口氣,喊了她一聲,“你在那裏幹什麽,飯還沒吃完呢。”


    陸鬱衝蘇徹抱歉地笑笑,朝顧克英那邊走,小聲地解釋,“我剛在看煙花呢。”


    顧克英嗯了聲,目光在窗邊站著不動的少年身上打量了一眼。


    陸鬱走到她身邊,向她說煙花多美,顧克英一邊笑著聽,一邊偷偷看著女兒的臉。


    並沒有太高興,而是帶著絲絲悵然。


    她真的是在看煙花嗎?


    重新回包廂坐下,陸長源和陸長泉這對兄弟已經喝大了,在桌上猜起了拳,老太太在給陸遙擦嘴,嬸子大概也吃好了,在捧著手機搶紅包。


    陸鬱坐下後,桌上的菜吃的七七八八了,她沒有什麽胃口,就乖乖地坐著,悄悄地在桌下拿出了手機,找到蘇徹,但不知道發什麽給他才好。


    在百般猶豫之中,陸長源停下了劃拳,從掛在衣架上的包裏翻出三個鮮豔的紅包,給老太太、陸遙和陸鬱一人一個。


    他說了幾句吉祥話,不久小叔也拿出來三個紅包,一人分了一個。


    到了這個時候,這頓年夜飯也快結束了。


    陸鬱最終放下了矜持,跟顧克英說了聲,“媽……待會兒我想出去走走,你們先回去吧。”


    顧克英冷不丁想起那個男孩的背影,皺著眉問:“跟誰去玩?”


    陸鬱支支吾吾地找了個借口,“一個同學,都是六班的。”


    顧克英本想說不同意,但轉念一想,陸鬱這幾個月幾乎都沒怎麽出去玩過,乖巧得讓人心疼,她的心軟了下去,歎了口氣,叮囑道:“早點回來,別玩瘋了。”


    得了顧克英的允許,陸鬱偷偷在桌底下敲字,“等會兒我在門口等你。”


    蘇徹想必正在看手機,立即秒回:“成。”


    小叔付完了帳,這一頓年夜飯就此結束,他們也沒急著回去,而是選擇去街上走走,陸鬱落在最後,在酒樓門口停了下來。


    顧克英回頭看了她一眼,說了聲“注意安全”,跟著他們一起走了。


    酒樓門前掛著數不清的大紅燈籠,腳下灑落滿地紅光,陸鬱站在不遠處的路燈下,夜風些許冷冽,指尖微涼,但她的心卻是暖的。


    過了一會兒,蘇徹從酒樓出來,肩膀上竟然還扛著一捆煙花!


    是小時候常玩的那種長長的煙花,隻要點燃了引信,可以舉在手裏玩的。


    蘇徹顯然很有興致,他看到了路燈下的陸鬱,揚起眉,像扛著火/箭筒一樣把煙花扛了過來。


    “久等了。”蘇徹得意地把火/箭筒往地上一戳,“咱打個車吧?”


    花花綠綠的一大捆,帶來的視覺衝擊力大得很。


    陸鬱幹巴巴地點了下頭,這家夥總是能在不經意之間給她驚嚇,上了車後,他還不舍得把煙花放後備箱,寶貝似的抱在懷裏,幼稚得像個孩子。


    陸鬱把後座讓給了他,自己坐在前麵,蒙蒙的夜色中,閃爍的霓虹和車燈交織在一起,視線所到的地方都是熱熱鬧鬧的。


    蘇徹報的地點是陸鬱從未聽過的,小壩村,這地方聽起來好像離市區很遠,該不會是個人煙稀少的荒地吧……


    車途遙遠,幸好蘇徹大方,直接給司機師傅翻了五倍車錢,司機這才眉開眼笑地往目的地開。


    眼前的車燈越來越少,車子拐了個彎,上了條沒有路燈的馬路,一個人都沒有,司機換了遠光燈,陸鬱盯著麵前雪白的車燈,心裏不知不覺竟然有些慌。


    她偷偷透過後視鏡瞧了眼蘇徹,蘇徹正好也在看著她,然後勾起唇笑了笑,眼睛半眯著。


    陸鬱冷不丁打了個寒顫,不知道他到底在搞什麽鬼。


    蘇徹大概也察覺到了自己笑容可能有些滲人,他幹咳一聲,找話題,“你今年收了多少紅包?”


    好在說話聲音不冷冰冰的,帶著活人的煙火氣,不然陸鬱恐怕真得跳車逃跑了。


    她口袋裏隻有兩個紅包,數額想來也沒太多,“就……就幾百吧……”


    “可以買十多本王後雄了。”蘇徹笑了起來。


    談到王後雄,陸鬱立馬精神了起來,驚訝地問:“你居然知道王後雄?”


    蘇徹嘖了聲,“任何一個不知道王後雄的學生,都不是好學生,很顯然,我是一個好學生。”


    陸鬱彎了彎唇,看他語氣這麽欠揍,故意打擊他,“是是是,考試全班倒一的好學生。”


    “全班倒一”這四個字一出來,蘇徹當即怔住了。


    他神色複雜地看了眼陸鬱的發頂,突如其來的羞恥感潮水般湧上全身。


    難道……她知道了自己的成績了?!


    小老妹兒,你可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蘇徹莫名沉默下去,陸鬱還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扭頭看了他一眼,見他臉色難堪地靠在座位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摳著煙花的紙邊,偷偷笑了起來。


    笑聲被蘇徹恰好聽見了,他掀起眼皮,冷冷地哼了聲。


    陸鬱連忙把臉轉了回去,使勁憋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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