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般無奈下,陸鬱隻好把卷子給了蘇徹,和孔薇薇共用一張。


    蘇徹把卷子攤開,眉頭挑了挑,卷麵出乎意料的整潔,隻有幾處淺淺的折痕,字雖然寫得不好看,但工整方正,看著是用心了的。


    更讓他驚訝的是其上的分數。


    八十二?


    這在以前,怕是他倆總分加起來都達不到這個數字。


    蘇徹心裏暗嘖了聲,指尖撥著紙角,輕輕撚著,把試卷翻到作文那頁,滿分六十拿了四十三,分數還不錯。


    這次作文的主題是“尋找生活”。


    陸鬱第一句話寫的是:街上行人奔波是一種生活,花園匠人剪修草木是一種生活,天橋下在陰冷潮濕中酣睡的流浪者也是一種生活,生活無處不在,隻要你會尋找。


    酸。


    蘇徹看完這一句,牙根都在發酸,他難以置信這些帶著文藝範兒的句子竟然是陸鬱寫的,如果他的卷子沒落在十三班的話,他的作文就隻有一句話。


    生活是讓自己擺脫無聊的無聊遊戲,所以,尋找個屁。


    簡單的一句話,道盡了人間真諦,這才是作文。


    蘇徹這樣想著,目光繼續往下看,但一聲低啞的聲音卻從前座傳來,“不許看我作文!”


    蘇徹抬起臉,前頭的陸鬱微微側著頭,身子朝後傾,聲音很低,側臉鼓鼓的,像是在咬著牙,緊緊皺起眉毛看向他。


    “好的。”蘇徹回答,把卷子翻了回去。


    “不許再看!”陸鬱瞪了他最後一眼,轉過頭繼續聽課。


    她雖然一直在聽講,可總是難以控製地去注意後座的動靜,紙頁翻動的聲音,指尖摩擦桌麵的聲音,這些聲音鬧得她心煩意亂。


    月考的卷子沒有特意做答題紙,作文什麽的都寫在了卷子上,等陸鬱想起來偷偷朝後瞄了一眼時,蘇徹正低著頭,一隻手撐著腦袋,一隻手翻著作文,看得津津有味。


    他嘴角微微上揚,唇色冷紅,笑得恣意。


    黃將軍正在講文言文翻譯,陸鬱聽得仔細,蘇徹趁著這個時候,手指輕輕掀起卷子,沒有發出聲音,再次把試卷翻到了作文那一頁。


    等陸鬱聽懂了黃將軍的解釋,再次偷偷瞄向身後時,蘇徹已經偷看完了作文,拿了根筆,在卷子上畫著什麽。


    陸鬱很無奈,可又毫無辦法。


    隻要他不把我卷子燒了,你愛怎麽畫就怎麽畫吧……


    她隻能退而求其次了。


    兩節課結束,蘇徹無聊到骨頭都坐硬了,起身從後門出了教室,不知道去幹嘛了。


    等他走後,陸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卷子拿了回來,粗略地一掃,卷麵完完整整,這讓她稍稍鬆了口氣,可翻到背麵時,頓時無話可說,長長歎了口氣。


    孔薇薇把腦袋湊了過來,掃了一眼後,哇塞了一聲,壓低了嗓門讚歎,“原來蘇徹畫畫挺好看的啊。”


    背麵空白的地方,幾乎畫滿了各種各樣的骷髏頭,而且完全是照著她桌上的樣式畫的。


    陸鬱無奈地把試卷折起來夾在語文書裏,幽幽地說:“下節課他要是再借試卷,借你的。”


    孔薇薇立馬抬手在嘴上一拉,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噤聲不說話了。


    好在接下來的物理課,蘇徹是有試卷的,不然陸鬱還真不好意思把自己隻考了四十出頭的卷子給他,隻不過放學時她不經意間看到了蘇徹的成績,登時覺得自己多慮了。


    考理綜那天下午,蘇徹是翹了的,他被判為缺考,分數自然是零。


    蘇徹下了課,什麽都沒收拾,雙手插兜晃晃悠悠地找黃毛他們,等晚自習鈴聲響起,陸鬱才看見他隻穿著件短袖,校服搭在肩膀上,發梢上還掛著水珠。


    他去打球了。


    蘇徹回到座位上坐下,擰開一瓶桔子味的汽水,仰頭喝了一大口,酸甜的味道蔓延開,陸鬱輕輕翕動鼻翼,在燈光下變得柔白的臉微微滯住。


    他從來都不喝汽水的。


    可很快,陸鬱把這種念頭摒除腦外,開始整理錯題。


    今晚是黃將軍監堂,他坐在講台上,麵前擺著一台筆記本,在上麵做成績分析,看起來全神貫注的,可眼神總會時不時朝蘇徹和陸鬱的方向瞥一眼。


    陸鬱的改變實在太大了,簡直像換了個人,整整三個小時的晚自習一點小動作都沒有,心神專注地寫著題。


    反觀蘇徹,他靠坐在椅子上,捧著一本書,微闔著眼,看起來不像是看書,而是在養神。


    可這樣的蘇徹,黃將軍已經很滿意了。


    這一周,各科老師大都花了兩節課將試卷分析完,接下來又進入了緊張的學習新課的節奏中。


    陸鬱隻在飯桌上隨口提了一句這次月考的成績,顧克英和陸長源正捧著碗,聽到這個成績,嘴裏的飯都沒來得及咽下去,夫妻倆對視了一眼,大眼瞪小眼。


    當晚,陸長源正拿著計算器來來回回地算著分,忽然被顧克英一巴掌拍在了大腿上,痛得臉都扭曲了起來。


    陸長源剛要發火,扭過頭卻發現妻子一臉怔忡的樣子,像丟了魂兒似的靠在床頭一動不動,好半天才冒出來一句,“她……她不會是抄的吧?”


    陸長源氣得一瞪眼,“三中怎麽考試的你還不清楚?她一個全校倒數的,前後左右都是一二十分的,她能抄誰?”


    顧克英想了想也是,歎了口氣,拉了拉被子,躺進被窩裏準備睡覺,這時陸長源忽然說:“媽在醫院快住一個月了,再過兩天把媽接回來吧,在家裏將養著,咱們也方便些。”


    顧克英聞言皺著眉頭,“可陸鬱和她奶奶……”


    陸長源安慰妻子,“放心吧,陸鬱長大了也懂事了,不會再像以前一樣了。”


    顧克英歎了口氣沒說話。


    很快又到了周六,顧克英特意請了一天假,和陸鬱說了聲去醫院接奶奶,陸鬱沉默了會兒,放下手中正在做的題,和顧克英一同去了醫院。


    還沒有進病房,老太太的尖嗓門就從門內傳了出來。


    “要不是我小孫子一家離得太遠,我才不稀罕住那個掃把星家呢!我那小孫子今年整十一歲零三個月,現在算算應該念五年級了,乖巧懂事學習還好,上個月他爸還打電話跟我說,我小孫子又考了第一呢!!比那個掃把星強了不止一點兩點。”


    “老嫂子,你這句話說的不好啊,都是自家孫輩,沒那麽多規矩,咱們該一碗水端平,都這麽大年紀了,心態平和些才好啊!”病房裏有人勸道。


    “你沒這種孫女你不明白,簡直能把你活活氣死。”


    老太太聲音刻薄,說話嗓門又大,陸鬱跟在顧克英身後,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但明顯感覺到母親的肩膀抖了一下。


    老太太不止陸長源一個兒子,還有一個小兒子,大學畢業後留在了大城市娶妻生子,離這裏很遠,大概隻有每年春節的時候才會帶著妻兒過來一趟。


    老太太重男輕女,對小孫子格外疼愛,恨不得把命都給他,她何嚐不想搬去和小兒子住,可小兒媳和顧克英完全不是一個性格,潑辣毒舌,不止一次當著全家人的麵和老太太吵起來。


    為的就是不想讓她搬過去。


    陸鬱跟著顧克英進了門,老太太見她們來了,立馬住了嘴,鼻間冷冷哼了聲,用厭惡的眼神瞪著陸鬱。


    顧克英轉頭對陸鬱說:“你去幫奶奶把出院手續辦一下,過一會兒我叫輛車回家。”


    陸鬱點頭,轉身出去辦手續去了,期間連看都沒看老太太一眼。


    旁邊床新搬來的病人也是個老太太,慈眉善目,總是笑眯眯的,對誰都親切得很,顧克英常叫她一聲“大娘”,上次就是她告訴了男孩偷錢的事兒。


    大娘笑嗬嗬地衝顧克英笑笑,“來接你媽回家啦?”


    顧克英一邊給老太太收拾雜物,一邊笑著回答:“是啊,住這麽久了,也該回家養著了。”


    大娘很喜歡顧克英,勤懇踏實,任勞任怨,剛才老太太的話她應該是聽到了,可還是表現的和平常一樣,眉間半點怨懟都瞧不見。


    “你們都走了,就沒人陪我這個老太婆聊天咯,還怪不舍的。”


    顧克英笑笑沒說話,老太太在病床上靠坐著,冷眼旁觀兒媳婦收拾鞋又收拾衣,冷笑了聲,“還不是怕我住醫院時間長了,浪費她家錢了,所以才急著趕我走。”


    這句話落在顧克英耳裏,仿佛一根針,紮得她的心又冷又疼,她孝順老太太,就像孝順自己的親媽一樣,街坊鄰居誰不說她是難得一遇的好媳婦。


    可在老太太眼裏,這個兒媳婦不過是從農村來的鄉巴佬,連生活在大城市裏的小兒媳一根手指頭也比不上,做什麽都是應該的。


    顧克英沉默著收拾東西,她這一刻忽然有些後悔,如果她從一開始就和那妯娌一樣,態度強硬些,脾氣暴躁些,這個家可能不會像現在這樣烏煙瘴氣。


    陸鬱很快辦好了出院手續,回來時,還拿了一副拐。


    顧克英收拾好了東西,扶著老太太從病床上下來,陸鬱上前,把拐遞過去。


    老太太像搶一樣把拐奪過來,低聲罵了兩句髒話,慢吞吞地挪出了病房。


    病房裏的大娘衝陸鬱親切地笑著,說了聲,“好孩子。”


    陸鬱這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麽誇,愣了下,在出門的時候回頭衝她抿唇笑了笑。


    大娘望著小姑娘略顯瘦削的背影,想起老太太在病房裏罵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話,不由長歎了聲。


    這閨女,明明是頂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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