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鬱從書包掏出鑰匙,門開的那一刻,顧克英正好從廚房端了一碗熱騰騰的麵出來,上麵還臥著兩個金黃的荷包蛋。


    陸鬱拉著孔薇薇進來,孔薇薇有些不知所措,低著頭不敢看人。


    她沒想到陸鬱說肚子痛居然是騙她的,等到了公寓門口,陸鬱才“噗嗤”笑出聲,向她解釋,但隱瞞了孔倩要往她床上潑水的事。


    陸鬱向顧克英介紹:“媽,這是我同學,薇薇。”


    顧克英嗯了聲,到底還是給了陸鬱幾分麵子,笑著打了聲招呼,說:“薇薇來的正好,阿姨剛做了麵,你和陸鬱一起來吃點吧。”


    陸鬱找了雙拖鞋給孔薇薇換上,拉著她坐到桌前。


    孔薇薇輕聲說:“謝謝阿姨。”


    這個女孩小小的,看著挺乖的,說話聲音柔得像塊棉花糖,顧克英不由多看了一眼,發現這女孩穿著肥大的校服,戴著眼睛,斯斯文文地坐著,雙手搭在膝蓋上,巴掌大的臉帶著點無奈。


    和以前陸鬱混在一起的狐朋狗友們截然不同。


    乖巧聽話有禮貌,應當是個好孩子,顧克英打心眼裏喜歡這個小姑娘。


    她把麵推到孔薇薇麵前,拿了雙筷子給她,又走進了廚房,開始下第二碗麵條。


    孔薇薇挑起一根麵,在嘴裏慢慢嚼著,陸鬱雙手撐在桌子上,托著下巴,坐在她對麵,笑眯眯地問:“好吃嗎?”


    “你要不要嚐嚐?”孔薇薇把碗朝陸鬱麵前推了推,“很香很好吃的。”


    陸鬱搖了搖頭,目光轉向廚房,顧克英正在往起鍋煎蛋,她現在的心裏甜滋滋的,原來媽媽一直掛念著自己,晚上還給她專門做了夜宵。


    很快,顧克英端了第二碗麵出來,上麵同樣是兩個荷包蛋。


    “阿姨明天還有事,就先去睡了,薇薇你慢點吃,你們兩個別弄太晚了,都早點睡吧。”


    顧克英擦幹淨手,叮囑了一句進了臥室。


    飯桌上,陸鬱和孔薇薇相對而坐,兩人眼前騰著麵條的熱氣。


    孔薇薇喉嚨裏梗得慌,鼻子酸溜溜的,眼眶變得發紅,她慢慢吃著麵,想起了自己已經去世了七年的母親。


    陸鬱正吃著麵,忽然聽到一聲低低的吸鼻子聲,她抬起頭,正好看見孔薇薇慌忙地抹了把眼角。


    “薇薇,那個……孔倩是你姐姐?”陸鬱放下筷子,想起來數學老師晚自習在教室說的話,她不知道這樣問是不是合適,又迅速補充了一句:“我沒別的意思,就隨便問問的。”


    “沒關係的。”孔薇薇輕輕笑了笑,低著頭說:“她是我堂姐。”


    “堂姐?”陸鬱有點不明白了,兩人關係這麽親,怎麽會發生堂姐欺淩堂妹的混賬事呢?


    這種事無論放在誰身上都是匪夷所思的,孔薇薇知道陸鬱詫異,笑容有些蒼白。


    “十歲那年我媽媽去世了,爸爸把我接回了家,家裏所有人都不喜歡我,爺爺奶奶叔叔嬸嬸姐姐弟弟,他們都厭惡我,恨不得……我去死。”


    死?


    這個字太沉重了。


    陸鬱聽得心髒揪了起來,她望著女孩嘴角牽強的笑,想象著她承受了七年的辱罵和欺淩,嬌小的身體裏到底藏了多少痛苦和絕望。


    “薇薇……對不起,我……”陸鬱手足無措地解釋。


    孔薇薇重重抹了把眼睛,重新笑起來,看著陸鬱說:“哎呀,沒事的啦,都這麽多年了,我早就習慣了。”


    孔薇薇笑容燦爛,陸鬱心中卻一片陰霾,她隔著桌子握住孔薇薇的手,眼裏滿是心疼,“薇薇,明天陪你去找黃將軍,讓他給你換個寢室吧……”


    孔薇薇愣了下,片刻後悵然地低下頭,聲音放得很低:“你……你都知道啦?”


    陸鬱點頭。


    孔薇薇沉默地坐著,沒有說話。


    “薇薇,曾經有人跟我說過一句話。”


    陸鬱清了清嗓子,表情嚴肅認真,她想把這句話盡可能說得更有道理。


    “這個世界其實是一個罐子,裏麵住著無數的瞎子,隻有勇於爬上罐口的人,才能看到白雲和陽光。”


    這句話是蘇徹曾經說過的,當然他是絕對說不出這麽文藝且有道理的話的,陸鬱隻是小小的改編了一下。


    好吧,是完全換了種說法。


    蘇徹的原話是:“這個世界就是一坨狗屎,所有人都是生活在裏麵的蛆……”


    陸鬱不忍繼續回想,接著勸孔薇薇:“你需要改變,你越是這樣忍耐,她們就會越得寸進尺,你也知道,校園暴力這東西……”


    陸鬱忽然說不下去了,她差點忘了,三中最大的毒瘤兼暴力分子正坐在孔薇薇對麵……


    孔薇薇被她鄭重其事又突然啞火的樣子逗笑了,她以前和陸鬱幾乎零接觸,一直以為校霸都是那種紋著龍虎,無情無意,看人都懶得用眼睛,隻用鼻孔看人的神人。


    可陸鬱現在給她的感覺完全不是那回事。


    善良溫柔,貼心親切,甚至還有點可愛俏皮。


    她居然能和她成為朋友?


    孔薇薇覺得很不可思議。


    其實陸鬱說的道理她都懂,但實行起來又哪有那麽簡單,光和暗總是相對的,人也一樣。


    “我明白啦,明天我去找黃將軍,看看能不能換宿舍。”孔薇薇做出了決定。


    陸鬱這才笑了起來,她把兩人吃剩的麵湯倒進水池,把碗洗幹淨放好,領著孔薇薇洗漱完,兩人躺在床上一直聊了很久才迷迷糊糊睡著。


    第二天早自習結束後,陸鬱陪著孔薇薇去了黃將軍的辦公室,黃將軍正在做教學記錄,見兩個女孩攜手站到眼前,有些奇怪。


    陸鬱藏在袖子裏的手碰了下孔薇薇的胳膊,孔薇薇這才鼓起勇氣,說:“老師……我想換宿舍。”


    黃將軍發現手裏的筆,不解地問:“怎麽突然要換宿舍?”


    孔薇薇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麽開口,這時陸鬱輕輕咳嗽了聲,孔薇薇側頭看了她一眼,陸鬱比她高一些,嘴角繃著,滿臉的嚴肅,這麽近的距離甚至可以看清她鬢角處細微的絨毛。


    孔薇薇腦海中浮現出陸鬱那句“隻有勇於爬上罐口的人,才能看到白雲和陽光”,這句話和此時的陸鬱莫名給了她巨大的勇氣。


    “老師,因為宿舍裏的另外三個人……天天捉弄我,逼我給她們寫作業,不讓我睡覺,把我的東西丟垃圾桶、拽著我的頭發去廁所用冷水澆我……”


    孔薇薇深吸了一口氣,鏡片下的大眼睛閃過一絲愁恨,死死地咬著唇。


    太多太多了,以前這些事她都埋在心底,現在連根翻了出來,血淋淋的,裹挾著刻骨銘心的痛苦。


    黃將軍聽得直皺眉,他自認為班級管理很得當,多少年了都是先進班集體,可眼皮底下居然發生了這樣的事?


    他看著孔薇薇幾乎要把自己咬出血的樣子,暗自惱恨自己失職,同時久未起過波瀾的心無比心疼。


    孔薇薇的性格軟,為人乖巧但有些孤僻,不愛和同學交流,黃將軍一直以為是她家庭的原因,可沒想到她竟受到了舍友的欺淩。


    黃將軍的臉色沉得似水,在辦公桌上來回翻找了片刻,抽出一張紙,陸鬱瞥了一眼,上麵寫的是“宿舍安排表”。


    “孔倩、趙小雨、王辰。”黃將軍幾乎是咬著牙把這幾個名字讀了出來,“孔薇薇你先回去,這件事我會給你討個公道的。”


    陸鬱舒了口氣,黃將軍的人品她是信得過的,可正當她和孔薇薇要走的時候,黃將軍忽然叫住了她,“陸鬱,你留下。”


    陸鬱有些疑惑地停下腳步,讓孔薇薇先走,自己留了下來。


    黃將軍放下手中的宿舍安排表,看向陸鬱,又指了張空椅子讓她坐下,這個時間本是課間操,辦公室裏大部分老師下去監操去了,眼下沒什麽人,隻有三兩個還伏在桌前幹著手頭的活。


    陸鬱坐下後,黃將軍沉默半晌,開口說:“其實也沒別的事,隻是想了解一下你最近的狀況,學習上或生活上有什麽困難的話,盡管跟我說。”


    陸鬱笑了笑,回答:“謝謝老師關心,我最近覺得狀態還行,過得很充實,就是書本撂得太早了,好多內容都聽不懂,需要慢慢來。”


    黃將軍聞言點了點頭,“高中的學習內容本就難,更何況你基礎也不紮實,學習吃勁也是正常,改天我把幾位老師的講義給你複印一份,你跟著後麵學的話,應該會有效果。”


    黃將軍盯著陸鬱的臉,臉繃著,神色嚴肅,聲音不知不覺沉了下去,“陸鬱,我不會輕易放棄任何一位學生,你可別再讓我失望了。”


    陸鬱能感受到黃將軍字裏行間的希冀,以前的自己不知被他叫來辦公室多少趟了,好話歹話都說過,可她每次都是口中嚼著口香糖,吊兒郎當地站在那兒,敷衍地點頭。


    可離開辦公室,她依然我行我素,那些話根本過不了耳。


    陸鬱有些感動,她張嘴輕聲說了句:“謝謝老師,我不會了。”


    黃將軍欣慰,還想再說些什麽,這時門外進來個男生,是六班的班長賀偉安。


    賀偉安個子不高,臉上長滿了青春痘,可成績很好,他進來交什麽材料,見黃將軍正和陸鬱說話,愣了一下,猶猶豫豫地不敢上前,目光卻一直留在陸鬱身上,目光狐疑。


    黃將軍讓陸鬱先回教室。


    陸鬱把椅子放回原位,再次說了聲“謝謝老師”,擦著賀偉安的肩出了辦公室。


    男賀偉安連忙側身避開,微不可查地皺起眉,表情憎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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