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擰動的聲音響了起來,陸長源推開門,屋子裏亮著燈,飯菜冒著熱氣放在桌上。


    廚房裏響起碗碟清脆的碰撞聲,陸長源把老舊的公文包放到沙發上,邊脫外衣邊說:“你不是要去給媽送飯麽?怎麽還沒去?”


    陸鬱從廚房探出頭,笑著喊了聲“爸”,端出來一碗熱氣騰騰的米飯放在飯桌上。


    陸長源明顯愣住了,這一句“爸”叫得他有些無所適從。


    整整一年了,從女兒上高中起,他再也沒有聽過這個稱呼,取而代之的是“你”。


    你滾,關你屁事兒,你有完沒完,你給我錢……


    而且,陸鬱今天居然舍得卸了臉上那層砂漿,還換了一套長裙。


    這條花格子長裙還是他初二時送給女兒的生日禮物,那時候的陸鬱已經有了些青春期的叛逆苗頭,陸長源想著這是每個人都會有的人生經曆,很正常。


    於是她放任了女兒的種種小性子,沒有太上心。


    可沒想到的是,陸鬱太會隱藏了,她在學校老師的眼裏是個十足的乖孩子,聽話認真。


    可一旦出了校門,她會把校服脫下塞進書包裏,乖乖兔搖身一變,變成了學校一帶令人聞風喪膽的惡狼,伸手接過一根棍子,嚼著口香糖,在深巷裏追著人打。


    回家後,校服扔在客廳沙發,她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誰也不準進,隻有到吃飯的時候才會出來。


    就這樣過了一年,初三快結束時,陸長源才發現女兒骨子裏早已變了,她打架罵人逃課,什麽壞事都幹。


    可惜晚了,任憑陸長源和顧克英好言相勸還是棍棒教育,都沒辦法把陸鬱拉回正途,隻能眼睜睜看著她離這個家越來越遠,性子越來越乖張孤僻。


    陸鬱為什麽變成這樣她從來沒說過,後來,陸長源每次痛心疾首地逼問,她都會拿著浸滿了涼意的眸子斜睨著他,懶洋洋地吐出一句“關你屁事”。


    今天陸鬱的變化讓陸長源一時來不及反應,正在解紐扣的手僵在了原地。


    這時陸鬱又盛了碗飯出來,放在陸母常坐的位置,看見爸爸還愣在原地,就拿筷子敲了敲碗,說:“爸,幹嘛呢,再不吃飯就涼了。”


    陸長源這才心情複雜地把外衣脫好放在沙發上,坐在了飯桌旁。


    氣氛一時尷尬,這一年多來,陸鬱把他當空氣,父女倆幾乎沒有任何交流。


    太久沒說過話了,陸長源都快忘了如何回應女兒今天破天荒的十一個字,心不在焉地端起碗吃了口飯,這才皺著眉望著飯桌對麵的女兒,沉聲說:“你又想玩什麽花樣?”


    這句話出口,陸長源已經做好了陸鬱摔筷子的準備了,他把碗放下,身子後仰靠在椅背上,抱著胳膊看著陸鬱的臉。


    陸長源是個中醫,天天和病人打交道,他看人的時候目光帶著探尋,還有點嚴肅,好像眼前的不是他的女兒,而是一個病人。


    陸鬱被他看的心裏一顫,低下頭拿筷子扒著飯,猜到了他會這樣說,雖然知道這是自己自找的,但還是有點失落。


    “沒什麽……”陸鬱低聲嘟囔了一句,聲音小的隻有她自己能聽見。


    陸長源沒聽清她說了什麽,但眉頭卻皺得更緊了,他冷冷哼了聲,從飯桌起身,徑直走到沙發前,拿起公文包打開,數了幾張錢後走回來丟在陸鬱的碗邊,沒說話,端起碗繼續飯。


    陸鬱:“……”


    她本想直接說不要這錢的,但轉念一想,自己已經想通了要好好學習把落下的課程補回來,無論如何也得買些資料書和卷子做一做,現在說不要,等到時候還是得找爸媽要。


    還不如現在拿了,免得過幾天要錢又把家裏鬧得烏煙瘴氣的。


    陸鬱把錢認真地數了一遍,然後小心地疊好放到一邊。


    陸長源見此,心裏頓時涼了下去,果然為了錢,她什麽花樣都能耍,以前冷著臉要,現在舔著臉要。


    陸長源吃不下去飯了,飯碗往桌麵一磕,頭也不回地進了臥室,沒過一分鍾,他又出來了,走到沙發前把公文包拿進了屋。


    陸鬱沉默地舀了碗湯,喝完後把碗筷收拾好放進了水池,又把給陸母盛的飯重新倒進了電飯煲熱著,把飯桌收拾幹淨後,擦著手進了自己的房間。


    她的房間布局很簡潔,除了一張書桌和一個衣櫃,就隻剩下一張木床。


    陸鬱仰麵躺倒在床上,這床她睡了十幾年,以前嫌棄它硌得慌,現在卻覺得硬梆梆的床格外可愛。


    她把錢拿出來,就著房間的燈舉在手裏,躺在床上細細端詳著毛爺爺慈愛的麵龐。


    錢不多,隻有三百塊,要是往常的話,這點錢還不夠她出去玩一個上午的,但活了那六年,她吃夠了沒錢的苦,特別是進了傳/銷後更是連毛爺爺都沒有摸過,隻能暗無天日的幹活幹活。


    這三百塊對她來說,簡直是一筆巨款。


    而且她自從上了高中就從來沒碰過課本,更不了解班裏那些學霸們天天埋頭做的卷子和資料書有多貴,也不知道這三百塊夠不夠……


    那一本本磚頭似的書,什麽模擬,什麽學案的,陸鬱想想就頭疼。


    其實她初二之前學習底子不差,經常還能捧個前幾名的獎狀回來,但荒廢了三年,也不知道重拾課本還看不看得懂。


    想到這,陸鬱有些鬱悶。


    時間還早,一般情況下,這個時候三中的晚自習差不多開始了。


    三中是這個城市最好的高中,每年都能朝清華北大輸送十多個優秀人才。


    本來以陸鬱的中考成績是上不了三中的,可陸長源氣歸氣,但總不能看著女兒上不了好學校,一輩子和小混混在一起,毀了這輩子吧。


    於是就找了很多關係,花了一大筆擇校費才把她送了進去。


    陸長源本還想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算是一根爛蔥頭,放到三中那樣的環境裏滋養個一年半載,也能開個花了吧。


    可他最後還是高估了陸鬱。


    狗屁的爛蔥頭。


    重活一世,陸鬱無比珍惜,這長夜漫漫燈光迷人,不正好是學習的絕妙時機麽


    可翻遍了整個屋子,除了一本發黃的小說,陸鬱愣是沒有找到一本和學習相關的書,她依稀記得,學校裏發課本的時候她正在外麵上網,也就是說高一整整一年她都沒書。


    眼下高二剛開課一個月,她也不懂什麽分班不分班,隨手填了個“理”,那些物理化學什麽的,她通通塞進了桌肚,從來沒有翻開過。


    而且也沒必要,如果哪天她大發慈悲去上了課,那她要麽在最後一排玩手機,要麽睡覺。


    隻要她上課不搗亂,任課老師也就懶得搭理她。


    陸鬱和蘇徹並稱為三中兩大毒瘤,私底下還分了大小,一個是大毒瘤一個是小毒瘤,這個稱呼早在學校各個年級暗中傳遍了。


    老師們談到她無不搖頭說她沒救了,隻希望別走上犯罪的路子。


    而學生們談到她時,都會在暗地裏偷偷八卦:“陸鬱和蘇徹到底有沒有做過……”


    這些傳聞陸鬱曾聽到過幾句,但她那時候眼裏隻有蘇徹一個,巴不得別人把他倆捆在一起,不但不氣,反而還有點小得意。


    雖然蘇徹一直沒承認過他倆之間的關係。


    想起蘇徹,陸鬱心裏驀然湧上一層複雜的情緒,前世的自己為他做了那麽多,可出事後,他靠著家裏的關係,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所有的鍋都被蘇家人摔在了她的頭上。


    那些日子裏蘇徹再也沒有出現過,仿佛人間蒸發了一樣,隻是在她被趕出家門的那一夜,給她發了條短信:“在哪?”


    陸鬱不想再回憶了,她吸了口氣,打開門去了客廳。


    陸母去給奶奶送飯還沒回來,陸鬱在客廳裏走了兩圈找書,想著哪怕是本初中教材也行啊,可家裏收拾的幹幹淨淨,這些東西恐怕都被媽媽拉去賣給收廢品的了。


    陸鬱走到爸媽臥室門前,抬起的手在要敲上門板的刹那又放了下來。


    爸爸應該在看醫書吧……


    陸鬱有些失望,想想算了吧,看書的事還是明天再說。


    她轉身,眼角忽然瞥到了飯桌下壓著的那本大厚字典,眼睛頓時一亮。


    正當她坐到桌邊想把字典抽出來的時候,陸母回來了。


    顧克英手裏拎著保溫桶,推開門的一刹那正好看見陸鬱坐在地上,奮力地抬起桌腿。


    “嗬。”


    顧克英摔上門,換拖鞋的時候說:“別白費力氣了,裏頭沒藏錢。”


    陸鬱剛想解釋,但顧克英連一個眼神都沒有施舍給她,說完了直接走進廚房,盛了一碗飯出來,坐在飯桌前自顧自吃著。


    顧克英依然坐在自己常坐的位置上,左腿邊陸鬱傻傻地坐著,剛把字典抽出一半的手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便想著等母親吃完了,她再動作。


    在顧克英的眼裏,陸鬱沒有立刻起身讓開,而是低著頭坐在地上,賭氣一樣攥著字典的一角。


    這讓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在她的眼裏,陸鬱永遠都這樣,強得跟別人欠了她幾條命一樣,除了跟自己對著幹,還能幹什麽?


    顧克英把筷子一摔,一把推開腳邊的陸鬱,在陸鬱錯愕的表情中把字典拽了出來,重重地往地上一砸。


    字典老舊,在這一砸之下紙頁散了滿地,顧克英氣得用手指著陸鬱,大罵:“我欠了你什麽?啊?你說我欠了你什麽?現在滿意了沒有?這裏麵有錢嗎?有錢嗎!”


    在顧克英激動的大罵中,飯桌失去了支撐,重心不穩,上麵的碗筷和菜碟一股腦摔了一地,湯湯水水和剩菜沾了陸鬱一裙。


    陸鬱癱坐在被湯水浸濕的紙片裏,像坐在一地髒汙的雪中,仰著頭,眼裏濕漉漉的。


    客廳的動靜太大了,陸長源從臥室出來,看見滿地狼藉和劍拔弩張的母女,厲聲嗬斥了一句,拉著氣得渾身發抖的妻子回房了。


    臥室裏傳來低聲的爭吵,陸鬱抬起手用手背抹了把眼角,站起身去拿了抹布和掃帚,掃著掃著,眼淚突然決了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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